一个人的文字风格,不但体现其思想 情,也代表其学识 底, 不是短时间可以更改的。强行变动,很容易丧失已有优势,变成东施效颦。 最重要的是,顾玉成只学过《 秋》,没有打下飘逸风 的才学底子,那类辞藻华丽轻灵雅致的文章,他是真做不出来。 但为了不让幕后之人发现,他硬是撑着每隔三天给顾仪 一篇新式文章,然后听一回点评,做出一副朝风 才子转变的姿态。 现在他是写痛快了,就是有些对不起顾仪。 这个老师虽然自诩风 ,行事疏狂,但骨子里是个十足十的君子,断然想不到他能 奉 违。唉,只希望以后不会被责怪吧。 这般想着,顾玉成跟第一批 卷的举子站到一处,等人数凑够后,就跨过龙门,从打开一条 的大门走出贡院,慢慢往家中走去。 会试每场之间相隔两天,等到考完第三场,已然是二月十五。 顾玉成在贡院里写得很是痛快,特别是第三场的策论。题目问的是为何当今圣天子励 图治,户籍人口逐年增长,但赋税年年见少,去年甚至不能支撑地方救灾。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天子不怎么圣明! 顾玉成不能直接写天子昏庸,但他毫不客气地列了五大弊端,还把佛道兴盛放到其中,阐明正是僧道增多,不纳赋税,才导致国家的钱粮徭役都征收不足。最后逐条提出解决办法,并总结只有以民为重,才能实现中兴,实现垂拱而治的圣人愿景。 走出贡院,望着傍晚时分渐渐隐去的夕 ,顾玉成心情非常平静,和四周或喜或悲的举子对比鲜明。 他想得很清楚,既拜了顾仪为师,享受到许多好处,那么也要承受坏处,这天下就没有好事儿让一个人占尽的道理。 三场文章都写得酣畅淋漓,即便这次会试不中,他也算不留遗憾了,可以凭举人身份谋个小官去,带着家人到地方安稳度 。 只要所行无愧,不辜负自己就行。 顾玉成边想边走,就见前头相隔十几米的路边停着辆马车,顾玉荣正探出小脑袋冲着他猛招手。 “来了!”顾玉成微微一笑,快步朝前方走去。 第55章 会试第六 会试考完, 顾玉成就进入了贤者时间。 他平平静静地休息了两天,便开始像往常一样每天看书练字作文章, 还给《星河枕》补了后半卷。 在后半卷里, 主人公余竹重生后发奋苦读, 终于考中进士, 又遇到后 家中托人提亲。这次他见也没见就把人打发走了,然后回乡祭扫时将 子接到京师生活。 没了后 家中钱财, 余竹只能勉强买下个小院子,然后看着自己老娘和 子天天 飞狗跳,终 没个清净。直到家中经历了被盗贼洗劫、被老乡骗钱的惨剧, 不得不共渡难关,这俩人才和好如初。 余竹 念生活跌宕的同时, 坚持做善事, 还曾不畏上峰威势,为苦主伸冤,广受百姓赞誉。如此十五年后, 膝下空虚的余竹终于老来得子, 想留作传家宝的星河枕却消失不见,只新生麟儿的脚底有块枕头状胎记。 这个话本兼具因果轮回与种善因得善果的 行理念, 又夹杂了家长里短和狗血误会, 深得欣荣书坊二掌柜喜 ,看完就决定制雕版。 “任先生大才,这次《星河枕》肯定能卖得更红火!”二掌柜笑容 面,看向顾玉成的目光格外亲热。 他在书坊干了十几年, 眼力很是不错,当初《问仙图》就是他鼓励老掌柜雕的版,果然卖得极好。这次凭着《星河枕》,说不定他还能够一够大掌柜的位子呢。 “承你吉言。” 顾玉成和二掌柜聊了几句,就缓步往街口走去。 现在不赶时间,他特意绕路走了两条街,发现京师铺面卖什么的都有,南北杂货,四时蔬果,样样都很齐全。有的铺子生意兴隆,人挤成一团,有的则顾客寥寥,门可罗雀。 顾玉成趁买吃食的功夫打问一番,发现小铺面只要二三百两就行。要是在街边占地儿卖东西,只需每月 五十文,甚是便宜。而卖红薯的老大爷,靠着每 动营业,连这五十文都省了。 顾玉成暗暗记下,拎着东西朝家中走。 他现在手上有四百多两银子,留出一部分家用,能花销的是三百两,正可多寻找看看,有合适的铺面就买下。 毕竟会试希望不大,还是有个稳定进项比较好,以后干什么也方便。 做完长远打算,转天顾玉成就雇了辆马车,带王婉贞和顾玉荣去镇国寺。 这会儿不年不节的,来拜佛的人少了许多,他们终于顺利到达镇国寺,在佛前虔诚诵经一个时辰后,便给顾大河立了长生牌,又点了长明灯。 镇国寺屹立八百年不倒,非但建筑恢弘,佛像也极为高大 致。顾玉成就跟来旅游景点似的,领着全家一大一小到处逛,将佛殿拜了个遍,还特意去山脚下看了玉兰花。 自打来到京师,他就全力以赴准备会试,几乎没有休息过。王婉贞一个妇道人家,人生地不 的,更不能独自带着小闺女出门。 现在终于有了空闲,顾玉成就想带着母亲和妹妹多转转。京师大大小小的景点据说有百八十个,不知他离京时能看完几个。 “哥哥,你在想什么?”顾玉荣从地上捡起一朵玉兰花,伸出手举过头顶,“你帮我戴上嘛。” 顾玉成回过神来,说了声“没什么”,将花给顾玉荣戴上,又把她抱起来,让她从树上摘一朵半开的玉兰,“拿回家用水养一养,香得更久。” 顾玉荣美滋滋地道:“好!” 她的哥哥真聪明,她也是个聪明的妹妹呢。 . “朝廷抡才大典,岂能以个人喜好做标尺?这篇文章分明气度高华,文字雍容,堪称一时之表啊!” “这一篇破题极妙,乃是真正领悟四书奥义的人,今科举子之中少有匹敌!” “不如看看这篇,言辞犀利,却能收放自如,好比重剑藏锋,光华内蕴,可谓真正的进士文章。” “我也看好这篇,读之好似江河奔涌,令人畅快淋漓,场屋文字能这般 深,实属难得!” 贡院考官房里,几位考官正在 烈争论,想把自己选中的作为经魁甚至会元。 奈何能被他们看好的文章,都是各有所长,考官们顶着连夜批卷熬出来的黑眼圈,争论半晌也没得出定论,只好将难题 给主考官高象。 其余文章均已排定名次,只剩面前这七份。高象仔细翻了翻,看过考官评语,又将每个举子的二三场文章拿出来看。 对于其他考生来说,文章重在首场首篇,但能杀进会试前十的,经义文章都不差,这时候第二场的应用文和第三场的策论就开始发挥作用,综合看下来最好的才能拔得头筹。 高象出身翰林院, 知经义,没多久便将七份卷子排了名,那份被两名考官赞赏的卷子恰好排在第六。 “妙语连珠,气势夺人,只第三场落了下乘,对佛道不 过于外 ,作经魁还差一点儿火候。”高象指着那行六的卷子点评两句,又翻第七份,“我甚 此子文采,只他第二场所判不够准确,行文也略失于稳重。” 他为官多年,不但老于文章,人情世故也很练达,将排名定得合情合理,且考卷都是弥封又誊抄的,考官们并无哪个要特殊关照,当下都无意见,分散开来去搜落卷。 副考李璨暗道可惜,他尤 那第六的文章,觉得不落俗套且格局高远,一落笔仿佛站在时间长河的高处俯瞰众生,有大儒气象,对朝政见解也剖析犀利,奈何直言僧道祸患,被落到第六,实在是可惜了。 希望这举子能在殿试时一鸣惊人,被天子取中吧。 李璨 叹完就专心搜落卷,但他常年在翰林院教书,比较严格,三个考官房看下来,也就找出两份。 “这篇还行,只是一处涂改,文章尚有可取之处。” 同行的卢嘉凑过来一看,脸 微变,很快又平静下来,道:“还是这篇吧,钓伏挽渡的手法更加 练。那篇文辞华丽琐碎,有些轻浮,不及这篇老成持重。” 都是落卷而已,取中也在百名开外,李璨对比一番就依卢嘉所言,将有涂改的放下,拎着卷子去找主考。 卢嘉等他走后,将那份卷子往落卷堆里又 了 ,确定再有人来也不会看到,这才踱步跟上。 他早年曾受平王大恩,这次被其子请托,想把一考生黜落,本着还完人情不再牵扯的心思,便答应下来。 恰好那顾玉成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改换文风逃出生天,也不想想,就他这点读书的年纪,哪有这个水平?写出来就是个四不像,既不稳重也不灵动,透着股憨蠢笨拙。 卢嘉判卷时发现这卷子就松了口气,待看出其中有句子颇类顾仪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将其黜落在地。 反正卷子水平在这里,主考看见也不能说什么,卢嘉并不亏心。 只是没想到,李璨能把它从落卷里搜出来…… 卢嘉回头望了一眼,摇摇头自嘲一笑,快步跟上李璨。 …… 学生下场,老师担忧。 到了顾仪这里,是学生考完,老师加倍担忧。 他也是考过进士科的人,太知道考完是个什么情形了。 笼子里憋久的鸭子放出来,还得嘎嘎 叫大摇大摆,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苦读多年,一朝考完,不管是自信能金榜题名,还是觉得希望不大,所有举子都会有个放松期,有的聚会喝酒,有的彻夜狂 ,还有的嚎啕大哭,更甚者求神拜佛,四处捐功德钱。 这时候往客栈走走,不知能看到多少平时一本正经的读书人撒酒疯,站在人堆里高声朗诵文章的都算文雅人了。 可是他的学生,自打考完出贡院,就平静得不像话。该吃吃该睡睡,还带着家里人出门闲逛,完全看不出刚考完会试。 “这孩子心里憋着事儿呢,”顾仪一口饮尽杯中酒,沉沉叹了口气,“我真怕他闷坏了身体!” 那 他看了顾玉成默的考场文章,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这孩子 本是拿自己前途来维护他的声誉,不在乎会不会被取中。 这心意如此厚重,又如此残酷,洒 如顾仪,也趁没人躲到书房大哭了一场,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 可是他的学生还不到弱冠,却跟没事人似的过 子,不是憋在心里忍着还能是什么? “你别太伤心了,”好友安 道,“哪怕这科不中,下一场还能不中吗?他才十七八岁,有的是时间。再说明天才放榜,万一就中了呢?” 顾仪又喝了一杯酒,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他心里苦闷,跟好友推杯换盏直喝到夜深才睡下。 仿佛刚闭上眼睛,就被小厮摇醒,那大嗓门跟响雷似的:“老爷!顾少爷中了第六名!顾少爷中了!” 顾仪愣了会儿才听清楚,他又问了两遍,也不等小厮回答,自个儿随手拿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砰的一声。 小厮的声音迟疑响起:“老爷,那边是窗户……” 第56章 考前过渡 送走报喜的人, 顾玉成犹自不敢相信。 他中试了! 不但中了,名次还 高, 只要殿试时不出大错, 二甲出身应该跑不了。 门前老树投下的斑驳光影里, 顾玉成微微眯眼望着太 , 觉周身都暖洋洋的。 他自觉会试时尽情挥洒的文章比往 更出 ,或许会被赏识, 但从没想过能取中第六名,甚至连落第后怎么去户部挂号谋官都思量过了。 现在看来,本朝科举还是相当公平的, 有私人恩怨的小人也没干扰成功,倒是他自己过于消极了。 迟来的喜悦从心底汩汩涌出, 顾玉成觉得脚步都有点发飘, 好在他牢记范进中举发狂被嘲笑的样子,勉力克制,回到自己房间才关门傻笑一阵儿, 然后用冷水洗了把脸, 再出来就是一副平静中带着微笑的样子,很能唬人。 至少来送贺仪的顾家管事就佩服不已, 送完两大车礼物回府后绘声绘 描述了顾玉成的一举一动, 直夸他宠辱不惊,堪比文曲星下凡,跟外头的狂浪书生一点儿也不一样。 “好好好!我就知道这孩子好!”顾老太太 喜得连连说好,又要立刻大摆宴席, “这次必须庆贺!” 顾仪不得不站出来阻止:“现在还有殿试未考,此时庆祝多招人眼啊,还是殿试之后再摆宴稳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