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董兵兵时,后面有人不耐地嘟哝:“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带着狗……” 董兵兵燥着脸没有说话反驳, 只是坚定地将一筒赶上了船。 就在这时,危机顿生,不知从哪冲出来一股 本 兵, 隔着老远便架着机 冲他们这疯狂扫 ,飞速而来的子弹打进水里, 击起了高高的水花。 “兵兵小姐,快上来。”老赵见状站在船上焦急地催促道, 并向她伸出了手。 董兵兵自然也急得不行, 她扶着码头上的木桩刚想去碰老赵的手上船,却被身后瞬间暴动起来的拥挤人群推了一个踉跄,腹部立刻涌起了一阵剧痛,她只能无力地斜坐了下去, 再也生不出力气爬起来。 想扒着上船的人太多了,且挤挤乏乏毫无章法,将整艘船都折腾得差点沉下去,船主当机立断砍断了绳索,小船立马顺着水 漂开了。 眼见再也无法上船,码头上遗留下来的人害怕被 军追赶,只得纷纷转身奔逃,很快就只剩下董兵兵一人。 “小姐……”老赵抱着平安趴在船板上,面容戚戚,这次他再也无法将董兵兵带走了。 董兵兵斜倚着木桩坐着,她捂着疼痛渐消的腹部,嘴边勾起了无奈的苦笑:“你们走吧……我走不了了……” 眼见小船渐行渐远,这时,一筒突然从船上跳了下去,矫捷地在河中划了一会水后,又淡定从容地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它摇头晃脑地抖落着身上的水,被洒了一身的董兵兵这回是真的笑了,心中无比安心。 乡下某个临河村庄 董老太太坐在宅屋门前已经等了许久了,从清晨送老赵离开,一直到现在正午暖 ,只是这来去不过十数里的水路,怎么到现在还未归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人没有找到? 突然,村中的家犬齐吠起来,村口开始出现许多人的身影,他们回来了。 “这是什么?你怎么抱了个孩子回来?”董老太太探头看了看老赵怀里的襁褓,随后又看向村口,“兵兵呢?你没找到她?” “找到了,只是……”老赵随后将早上发生的事都同董老太太述说了一遍。 “亲孙子……我的?”董老太太将平安抱到自己的怀里,仔细地端详着。 孩子的眉眼确实有些相像,但董老太太不敢轻信,她又走进屋里将襁褓展开,四肢躯干都检查了一遍,待看到平安的脚趾时,董老太太捂着嘴一下子哭了起来,老祖宗开眼,她有后了。 怕孩子受凉,她将襁褓重新掩好,但握着小脚丫的手却始终不曾放开。 “一样的,一模一样。”董老太太指着平安某只蜷缩着脚指甲的脚趾给老赵看,“平才的脚也是这样,还有老二老三,她们的脚趾也这样。不会有错的,这次一定不会错了,他是我孙子,是我的孙子……” 董老太太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随后想到董兵兵,她又收敛了脸上的喜悦。 “我就知道那劳什子督军是靠不住的,现在兵兵一个人呆在上海可要怎么办好?”董老太太抱着平安转了个圈,“总得想办法把她接回来才行。” 老赵拍了拍董老太太的肩头安 道:“不要担心,我再打听打听,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去将她给你接回来。” 他们随后又打开了那只皮箱,里面 着的大多是平安的婴儿用具,属于董兵兵的东西极少。 董老太太看着看着,忍不住又哭了,就连老赵也沉默了,他们都并不认为孤身一人留在上海的董兵兵能好好过活。 十一月中旬,上海城破了。 “站着,都站着啊!”披着一身狗皮的汉 站在一列 军队伍旁,耀武扬威地看着被驱逐到街道上的居民。 自国军战败撤退以后,除外国租界以外的地方都被 军占领了,所幸为避免舆论争议,他们对待占领区的民众采取的倒是温和降服的举措。 拎着一个小皮箱的董兵兵穿着灰黑 的旧棉袄站在花港路上的人群中,她把脸凃得黑黄,瞧着倒是一点也不起眼。 有不少 本士兵从各家各户里走出来,手上拿着的,身后拖着的,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摆件物什以及许多原住民们 本来不及以及拿不走的被褥衣物等。 很快,花港路上的房子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再无一物留下,这里将不再属于他们,很快又会有新的 迁民众或是 本高级军官住下。 “走吧!”汉 受到 本军官的示意,对着居民们招手命令道。 于是不敢吭声反抗的人群开始跟着 本列兵们走了起来,路上还有许多像他们这样奇怪的队伍,好似是屠夫领着待宰杀的牛羊,整个上海城都是这番景象。 人为刀俎,我为鱼 ,不过如此。 董兵兵 着五个月大的肚子拎着箱子沉默地走着,旁边的徐婶见到她这般辛苦倒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徐驰帮帮忙。 才不过一年的功夫,当初的卖报男孩徐驰早已褪去了记忆里的稚气,变得稳重起来,就连个子也长高了许多。 “不不不,我自己来就好,也不是很重,谢谢你们。”董兵兵忙将箱子换到了另一只手上,避开了徐驰伸过来的手,拒绝的姿态十分明显。 皮箱里什么也没放,就呆着一只一筒,怕它出声惹事,她还给喂了药,眼下只能期盼快快到达目的地,好将它放出来透气。 “董小姐真是客气。”徐婶笑了笑,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他们一大巷人越过了大半个城市,来到了城郊的平民区里,这里毗邻内河,是一片名副其实的枕在水乡上的屋舍。 与花港路那片极具现代主义建筑风格洋房不同的是,这边的房子白墙黑瓦,木窗石柱,旁边还有江水汩汩冲刷着门前的埠头,放眼望去星罗密布的水路极其发达。 董兵兵被分到了一栋二层小筑的二楼,整个二楼其实就是一个大空间的卧室,与楼梯直接相连,没有任何房门阻挡,且只有一些光秃秃的基础家具,如 、桌、椅等,别的还全需自己 置。 皮箱很快被打开,一筒微睁着眼无力地躺在里面,董兵兵心疼坏了,赶忙将它给抱了出来,又喂了它些水。 这时,楼梯上传来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董兵兵连忙将一筒放下,又将箱子合上了。 上来的是想同董兵兵打声招呼的徐婶和徐驰,他们就住在楼下,与董兵兵住的是同一栋房子。 本来他们应该跟随着王太太一家,只是几月前,徐秀不知怎么的竟被王先生看上了,还想纳进房中,王太太自然不肯,可是她只生了两个女儿,没什么底气,再加上有强势的王老夫人偏帮,徐秀进他王家的门便成了定局。 王太太自然不会甘心,借着这次换居的机会,以屋子不够为由,将徐婶和徐驰两人扫地出门。这下留在王家伺候的便只剩下妾室徐秀一人,她打的什么磋磨人的主意,自然也分明了。 空旷的房里一览无余,徐婶一下子就看见了躺在 板上的一筒,她惊讶地问道:“董小姐竟将这狗也带来了?” “养了好久了,哪里能舍得扔?”董兵兵摸了摸一筒厚实的 皮笑着回答道。 “董小姐可真是恋旧……”徐婶扫了眼同一楼一样空 的屋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那这下带来的东西可不就得少了?这里啊,什么都没有,唉,又要想办法去 置。” 董兵兵又笑:“再买就是。” 这下徐婶哑然了,她忘了,董小姐是个有钱人,与他们不一样。 “那咱们下去看看天井灶头什么的吧,以后估计就要住在一起了,瞧瞧该怎么分。”徐婶开口向董兵兵邀请道。 董兵兵自然无不可,欣然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去了。 行至一半,便遇到了一个拐角,这个拐角将楼梯分为上下两部分,董兵兵琢磨着或许可以在这里装上道铁门,不然楼梯直通上下,实在是让她不太放心。 一楼倒是有不少隔断,卧室、灶房,正对着水路的大门口还有一个小客厅,瞧着虽然齐全,但面积却与二楼是一模一样的,如果要分,那无论怎样都是董兵兵占了大头。 这下倒是犯了难,董兵兵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却不成想沾了 手指的黄粉,她在衣角处 了 手指,开始思考起今后的生活来。 没有厨房也就罢了,她自己在窗口处捣鼓捣鼓也能 些吃的,反正原本放在出租屋的那些东西都被她收进了空间,想个办法拿出来用就是,实在不行还能出去买着吃,只是没有厕所,她的肚子也大了,以后如厕只怕不太方便。 至于与徐婶一家 换住处,那董兵兵是完全不考虑的,底楼人来人往,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 了她的秘密,那她还是情愿辛苦一些,每天爬上爬下,权当锻炼身体了。 思及此,董兵兵开口说道:“灶台什么的,我也不会用,留给你们就好,平时吃喝我自己在楼上就可以解决。还有……我毕竟是个女 ,而且现在还大着肚子,总归有些不妥当,所以我想在楼梯那个拐角处装扇门,你们看呢?” “这……”徐婶看了看儿子,见他并未反对,于是便冲着董兵兵点了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见自己的想法都被对方同意,董兵兵也有些高兴,她探头看了看门外如画的水 ,觉得这般新的生活倒也还不赖。 之后的几天里,董兵兵请了装门师傅回来,将楼梯拐角以及二楼的楼梯出口旁都撞上了大铁门,随后又佯装出了好几趟门,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直将二楼布置得 当当,舒心至极。 第77章 然而, 随着 伪统治者对上海的进一步掌控管理, 民众们的生活却是大不如从前。 不许进,不许出, 整个上海沦为了一座孤岛, 岛里面的人只能靠着外国货轮带来的零星物资苟延残 地活着。 “董小姐, 快醒醒, 是时候去买米啦!”天 清灰的冬晨, 徐婶扯着嗓子朝楼上叫唤道。 董兵兵听见声音清醒了过来, 房里的炭火已经熄灭了,扑面而来的 是冰冷的空气,她蹭了蹭柔软却微凉的被衾, 静待着腿肚上 筋的疼痛 过去。 一筒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 上来, 它蜷缩着身体趴在 尾,还当董兵兵没有发现它。 眼下才不过十一月底,天气却已经像往年的寒冬那般苦寒, 也不知今年的冬季将持续多久才会结束。 董兵兵在被子里伸手抚了抚肚子,幸好平安已被接走, 否则就得留下跟她一起吃苦了。 在冬天,离开 铺穿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强忍着寒冷的董兵兵摸着窗外洒进来的丁点光线开始穿上衣袄, 像她们住的这种老房子是没有电这种新奇玩意的,要想照明只能点蜡烛或是燃煤油。 “董小姐,快来喝粥。”见到董兵兵带着一筒下楼,赵婶连忙从灶锅里盛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稀粥来。 灶 里红着的火光微闪, 散发出洋洋暖意。 徐驰已经捧着一碗粥坐在灶前的小马扎上喝了起来,见到董兵兵进入灶房后则是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董兵兵自然也对他报以微笑。 在灶边忙活的徐婶轻轻踢了徐驰一脚:“还不快起来,给你董姐姐腾点位置。” “不用不用。”董兵兵连忙摆手。 而底下的徐驰倒也乖觉,已经一手端碗,一手拉着小马扎往外头挪了挪,随后他又将董兵兵常坐的一个高脚凳拖到了刚才自己所在的位置,那里离火最近,也最是温暖。 不知这大冷的天,徐婶是几时起的 ,大米被熬得浓稠 香,显然火候被把握得十分老道,董兵兵惬意地喝着。 原本她其实是打算自己开火的,可是越发滚圆的身子太过笨重,忙来忙去容易出事,正好徐婶嫌如今米 吃食昂贵,家中负担不起,于是双方商量过后一拍即合,董兵兵出买家用的钱,徐婶则负责照顾她的生活,各得所需,两全其美。 徐驰吃过早饭后,便匆匆地走了,他在舞乐门寻了个 宾小厮的工作,虽然上班时间有早有晚没个定数,但工钱给得颇高,一个月能有个十七八块左右,再加上偶尔有大方客人给的小费,总共加起来大概也在二十来块,这在平民里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当然这些都是徐婶憋不住嘴,主动告诉给董兵兵听的,但从她说话的表情来看,她对儿子这份工作还是十分 意的。 勤快的徐婶已将灶头擦抹得发亮,她转过身见董兵兵还没吃完后,忍不住小声地催促道:“董小姐,时间也不早了,我刚刚看见后门的李寡妇和她婆嫂三个人一起出门,估计也都是排队买米去了,咱们要不也快些去?” 董兵兵瞥了眼木窗外仍旧灰朦的天 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将剩下的粥汤囫囵 尽肚里。 “一筒乖,等会买完米回来,再带你去遛弯。”董兵兵拍了拍一筒的脑袋后,就与赵婶出了门。 从外头运来的大米昂贵也稀少,不过若干卡车的米面,却要供应一城民众的吃喝,要是不早点去排队,估计有钱还买不到,且如今随着恶劣天气与前方战事的影响,米面运送而来的时间不定,买不买得上还全都得看天意。 徐婶搀扶着董兵兵走在 滑的青石板路上,她们要去的是最近一个粮食售卖点。 天 渐渐明亮起来,两人绕出了巷子后,又走过几座桥,来到了一条稍显繁荣的大街上,其中某间大门紧闭的店铺前,已经围 了想买米的民众,大家密密匝匝地站在一起,心情显然十分急迫。距离上一次卖米已经过了好几天,要是今 再推延,那可真的就无米下锅了。 见状,徐婶显得有些愁恼,如果不是凭人头定量发售的规矩,她也不敢带着董兵兵一个孕妇来这人挤人的地方,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但都是生活所迫,就她一个人一次分买到的十斤米, 本不够三个人填肚子。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她买完米后再排一次队,但那时估计就没米可买了,要知道,每次都有人捧着钱也买不到米的。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了一个 悉的女声:“三姐?” 穿着厚实 布麻衣的董漱雪又惊又喜地看向董兵兵,似乎不大敢相信对方会出现在这里,而她身后站着的则是丫鬟冬 ,她们都是来买米的,腿脚不便的董四夫人和 香则留在了家里照看董斯年。 “漱雪……”董兵兵看到董漱雪也十分高兴,她微抚着肚子,脸上 是温婉的笑意。 然而还不待姐妹两人好好叙旧,粮铺的门却是开了,今 终于有米了,人群顿时蜂拥起来,不过有漱雪等人的围护,董兵兵还是成功买到了自己的那一份米。 最后,她与徐婶加起来总共二十斤米,却花费了整整五元,而这些米仅够三人吃不到两周的时间,物价之高可见一斑。 董漱雪与董兵兵简单闲聊几句, 换完各自的地址后,便背着米急匆匆地要走:“三姐,那我走了,我待会还得去纱厂上工,改 有空再去看你。” 董兵兵看着她点了点头,切意地嘱托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啊。”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