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影一闪,是墨鲤忍不住现身了。 说了这么久的话,孟戚确认这里没有陷阱,自然也没拦阻。 “阿芙蓉的事你告诉了谁裘先生”墨鲤追问。 程泾川额头沁出冷汗,咬牙道“他没有问,我也只对旁人提到太医署,它真正藏着的地点,只有我一个人知晓。” 孟戚似乎笑了一声,程泾川抬头看的时候,孟戚一脸严肃地站在墨鲤身边,仿佛十分焦虑的样子。 程泾川“……” 那边奔走提水的人越来越多,树丛里的三个人却是谁都没有动。 程泾川讶异地望向孟戚墨鲤,他不动,是因为他确信自己把东西藏得很严实,哪怕裘先生猜到了阿芙蓉在地窖,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把它找出来。 “行了,你不傻,我也不傻。”孟戚懒洋洋地说,“真有人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直接拿了就是,何必放一把火急着跑去确定东西在哪里,说不准才落进了圈套,再者酒窖起火,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灭不了。” 程泾川目光奇异。 孟戚皱眉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原来世间的妖 不会法术,还得像人一样讨生活程泾川干咳一声,低头道“国师武功高强,凡人莫能敌之。” 凡人这个词,就是平常人的意思,既可以指孟戚是仙神妖怪,也能说孟戚能力非凡,不是一般人。 孟戚果然没听出来。 “这把火若是裘思让人放的,就绝不会给我进火场的机会,武功再高还能不怕火烧”孟戚不耐烦地摆摆手,冷声道,“看这火势也该知道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火光已经映亮了半边天空,声势骇人。 这下就算有人说 内没人谋逆屠戮,外面的人都不相信了。 程泾川苦笑道“这下想不去救火都不成。” 没有脑子清醒的人坐镇指挥,只怕整座王 都要烧成白地。 “你急什么”孟戚轻描淡写地一抬手,程泾川就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进退不得。 孟戚抱着手臂,顶着那套侍卫的衣裳,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裘思此举是什么意思” 程泾川张了张嘴,没出声。 暗示他用阿芙蓉引出孟国师墨大夫,然后他前脚刚遇到人,后脚那边就起火了,这件事怎么回事还用猜吗无非就是让程泾川上去给孟戚卖好,再让这次卖好彻底落空,阿芙蓉究竟毁了还是被盗,程泾川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有了芥蒂,程泾川还有投靠孟戚的可能吗 程泾川不吭声,袖中的拳头悄悄捏紧。 “何苦”孟戚啧了一声,故作惋惜之状。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这种孟戚是不会说出口的,墨鲤还站在旁边呢。 程泾川的不忿怨恨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这会儿工夫,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从容地抬眼道“国师当年有个好时机,遇到了好主公,得了好缘法,我却没有这种机会。” 孟戚听到好主公三个字,脸就黑了。 程泾川怡然不惧,继续道 “我七岁时家中败落,只能 落市井乞讨为生,虽然比起别的乞儿我识点字会一些武,但是有什么用呢快要饿死的时候,连一只狗都打不赢,不能从军,没法做工,连自卖自身也没人要,识字也当不了饭吃。 “裘先生万般不好,却不是吝啬之人,凡是投效他为他卖力的,裘先生都给一条上进的青云路。我不求官至一品紫袍金鱼袋,也不想复楚兴邦,只求跟随我的人,亦能像跟随裘先生的人一般有条别的路可走。江湖人不必漂泊四方横尸荒野,商户不必献财卖好逢 官吏,小儿不会 落街头冻饿无依,失佃农户不会沦入工坊苦累劳毙 “国师,很多人眼前 本没有活路。 “吾非圣贤,不能救世济民,我只想给那些想活、又肯为活路打拼的人,一条生路。” 第297章 陈长者曰 “哼, 你这想法,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 孟戚不为所动, 眼都不抬地说, “只照看跟随自己的人, 占山为王,固守天险,自耕自种, 守着穷困过一辈子,但人不会死。 民乞儿有这样的活路, 已是 涕零。” 程泾川微微苦笑,并不答话。 这样的 子说来容易,其实隐患无穷。 ——有了活路, 能够吃 , 就要求更多。 如果遁入山林, 带着一群人开山耕田,过上三五年就会有人静极思动想出去看看, 更不要说当他们有了后代,未曾见过过严税苛法的孩子天然会向往山外的生活。 且南边较为平坦的地区都有了村镇, 深山密林倒是人迹罕至,同时也是没法存活厉瘴之地,去那边更像是找死。 所以山大王是当不成的,无论是水匪还是山盗,都得劫掠为生。 “……瞧你神情,显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孟戚负手而立。 “不瞒国师, 这件事我甚至做过。” 这回答出乎孟戚的意料,连墨鲤也讶异地望向程泾川。 程泾川叹了口气, 或许是太失败了,他匆匆概括了那次带着 民去广安郡垦荒的经历。 墨鲤在太京皇 收藏的地方志里看过广安郡,前朝曾立过州府,只是太偏僻,又有土人为患,最后荒废了。 在那里种稻米可以一年三 ,没有寒冬,远离中原纷争,更没有世族豪强。 墨鲤觉得程泾川大概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才想把人带到广安郡。 至于当地土人…… 读兵法善于作战的程泾川带了一百个士兵,外加风行阁那些江湖人,认为足够应付了。 但世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墨鲤作为大夫,首先想到了水土不服,即使准备好了药物,有些人的反应还是十分剧烈,特别是当百姓没有条件饮用煮过的热水时,很多人可能因此丧命,如果不及时焚烧尸体,很快就会 行瘟疫。 孟戚则想到了土人部族,这些原住民是真的不好教化,他们以狩猎捕鱼为生,不善耕种,也不乐意耕种,垦荒需要破坏一部分林木,还得挖水渠,这必然影响土人的利益。哪怕什么都没影响到,土人也对外来者有深深的敌视。 这都是陈朝留下的隐患,官吏腐败,欺 边民,横征暴敛,反正就没干过什么好事。 土人可不会管什么陈朝人楚朝人,外来者就是外来者,仇恨早就刻到了骨子里。 程泾川带人去讨伐的时候,土人钻进密林就不见了,比兔子还要滑溜。且那些土人能习武能用毒,江湖势力也没讨到便宜,江湖人又最没耐 ,除了那些裘先生的属下,其他人受挫几次后,就趁夜走了。 一边是抓不到,一边有固定的耕地住所没法挪动,可不就是活靶子? 程泾川硬生生地在那边熬了两年多,人黑瘦了一大圈,最终成功带着百来号人定居广安郡,这还是因为他们的大夫用药方救了土人部族患病的头领。 “可我还是失败了,那些定居下来的 民竟然联合土人,欺 第二批来的垦荒人。” 哪怕土地是无穷的,哪怕这些百姓刚刚能吃 饭,他们依旧对后来者充 敌意,想方设法把后来者撵走。 没有后来者,他们就彼此争斗,就一百来人还以同乡同姓为中心,分出六七股势力。 程泾川知道,如果他强行迁人,或者强力镇 让所有人服从的话,那么等到十年之后广安郡的土地确实垦出来了,新的世族豪强也诞生了,他们是几批垦荒人里的斗争胜利者,会勾结程泾川麾下的兵丁跟官吏,勾结土人部族,互相倾轧。 ——普通百姓失土成为佃户,累尽血汗只能勉强糊口,一旦遭遇风灾水涝,就得典儿卖女。 这跟他们原来的生活有什么分别? 程泾川心想难道他耗费心血,用十年时间就为了“造就”几户新兴的地方豪强? 孟戚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笑了。 不是讽刺的笑,更像是前面摸黑走路摔跤的人,回头一看后面人比自己摔得更惨时, 出的某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墨鲤同样若有所思,主要是占山为王的说法让他想起石磨山寨。 如果程泾川迁 民是困难选择,石磨山寨大当家就赶上了简单方向。 雍州大旱三年,赤地千里,人不进山 本活不下去,寨子里的人不是形貌丑陋,就是患有先天残缺。太平年月这样的人都会遭受歧视活得艰难,现在他们聚到一起,同样对世人有偏 的仇恨,也不愿意踏出山林,互相扶持着过活。 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凑到一处,才有了这么一个石磨山寨,程泾川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对,或许这就是他的运气也说不定。 墨鲤看着程泾川想,要是运气好,大概可以救几千上万人,建个桃花源,像竹山县的薛令君那样受百姓 戴,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失败了的程泾川,现在却有别的可能。 “看来你只缺一位明君,一个统一的王朝。”孟戚轻飘飘地说。 如果程泾川立刻接上这话,并顺着杆子爬上来大谈裘思这边的胜算,孟戚便会失去所有对程泾川的兴趣。 有想法,有抱负,有能力> ,但……不过如此。 因为找不到正确的路,一切都是空谈。 程泾川久久不语。 远处烈火熊熊,浓烟翻滚。 墨鲤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要去看那边的情况。 宁王 里有许多身不由己的苦命之人,他们既不认识裘先生,也不知道失火的真相,如果恐惧被追责傻乎乎地拎水救火,不慎把自己坑进火场,那就是灭顶之灾了。 越是靠近火海,墨鲤越能 觉到出事的地点就是酒窖。 呛人的浓烟里还有一股陈年佳酿特有的香味,虽然已经微乎其微。 酒窖与太医署中间恰好隔了一座长长的廊桥,一边种了茂密的竹子,现在沦入火海,一边却是冷硬的建筑,并没有过多的植株。医官抱着成摞的书籍脉案,内侍搬着草药神情惶恐地往外奔。 之前被引走的 卫军则斥喝着其他救火的人挖土。 是的,不救火,掘土挖沟,越宽越好。 “把簸箕里的沙土往火上泼!”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郎挥袖大吼。 等近了再看,少年穿的不是白衣,而是袍子外面套了孝布麻衣。 火势太大,那些沙土无济于事,还让人差点被火舌潦到,顿时不敢上前。 “别倒了,接着挖!”少年 着嗓子嘶吼道。 这嗓子倒不是被浓烟熏出来的,而是恰好处于嗓音改变的时期,远远听着可媲美鸭子叫。 墨鲤停步,宁王的子嗣都被抓起来了,这个年纪能在 里发号施令的,莫不是—— “小郡王,刮南风了,太医署保不住了,我们快撤。”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