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莺:“……” 我又问:“你可还记得隔壁王家闺秀那侍婢小翠?” 小莺看着我,神 不定,过了会,问,“也死了?” “也不是。”我说,“不过王家的舅氏做主把她配给了府里一个管事,又老又丑,还有一口烂牙。” 小莺:“……” 她犹豫了一下,道:“可那王家闺秀未出阁时,待小翠也甚好。小翠就算陪嫁了去,也是王家闺秀身边的人,那舅氏怎好这般行事?” 我说:“出嫁从夫,进了别人家的门便是别人家的人,王家闺秀尚且如何,何况是婢子。哪个女子不想在夫家博个贤惠名声,那舅氏是主公,他出面说一说,王家闺秀也就愿了。” 小莺面 一白。 我深沉地叹口气,作推心置腹之态,道:“我常想,我一个寡妇,无论嫁到谁家,只怕连王家闺秀都不如。不过你说得对,我总这般孤身一人也不是办法,总该找个人做依靠才是。” 小莺忙道:“夫人还年轻,此事不必着急。婚姻大事关系一生,夫人要择婿,须得慎之又慎,寻一个体贴周到,万事都听夫人的才是。” 我看着她,又叹口气,颔首:“此言亦是有理。” 小莺继续给我擦拭头发,忙岔开话,转而说起了近 街坊里的闲事。 第124章 万安馆(下) 夜 渐深,小莺离开之后, 已经过了人定。 我将头发随意地绾起, 走回内室, 却觉得无甚睡意。翻了一会书之后, 我将目光瞥向旁边的柜子,走过去,将它打开。 那是一只 巧的小书柜,香樟木制成, 是我专门去找木匠做的, 只用来存放公子的手书。我将每一张都 心按尺寸配了锦筒, 平 放在这柜子里, 想看了便拿出来观赏。 我的目光在排列得整齐的锦筒上徘徊着,片刻, 落在其中一只天青 的上面。 这是那首蒹葭, 这些手书之中, 我最珍 的就是它, 看得最多的也是它。我将锦筒拆开,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纸张,在案上展开,用镇纸 上。灯光下,诗文在公子俊逸的笔迹中如 水铺陈,就算看过无数次, 我仍觉得赏心悦目, 见之忘忧。 这屋子比桓府的厢房也大许多, 用幔帐隔出了内外,有大片的空墙。老钱曾建议我买些字画来挂在上面,我曾一度心动,但考虑之下,最终还是没有动手。若论字画,没有谁的手笔比公子的更赏心悦目,而公子的这些手书都是我的宝贝,就算沾染一点灰尘我都会心疼。故而我也舍不得拿去裱,一直收在这柜中,只待夜阑人静之时,我才会偶尔将它们拿出来看一看,就像公子一直还在身边一样。 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个自欺欺人的懦夫。明明总是还想着公子,何不干脆去一趟雒 看一看他。不必走到他面前,只需要在他出门的时候,站在路边远远地看一看,或者潜入他那新宅中,看他是不是过得好。但这念头几次起来,都被我按捺住了。 原因无他。 我知道,我如果再见到他,很可能会再也放不下他。 这两年来,我虽然仍会时常牵挂公子,但我一直坚持隐姓埋名。我不知道公子有没有找过我,但我一向小心地隐藏踪迹,料他就算有心找,也无处可寻。 那 ,公子问我将来如何寻我,而我搪 了一番那些什么若真可同路自会再遇到之类的鬼话。公子应当知道我是在敷衍他,但他并未反驳我, 着我顺从他的意思。我知道公子或许会真的寻我,但我仍然认为,我和他是不同的人,我们有不同的路。 如果有一 ,我听到他最终娶了南 公主,大概会松一口气。因为我知道,那是他在他那条路上最好的选择,他将来会过得顺遂,也会名留青史。 而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则是他升得太快。 这两年来,公子的仕途看上去确实十分出风头。接连两次率兵出征,皆大声而归,在民间的议论之中,俨然已经有了些挑战秦王声望的架势。 但仔细想起来,这其实仍是皇帝有意扶持。皇帝此人,唯一让我觉得本事突出的乃是识人。这些年来,他无论在在朝中玩 平衡之术,还是提拔用人,皆不曾出过大错。这两次战事亦是如此,朝中并非没有良将,但他却大胆地启用了公子,可谓眼光老到。而公子没有让皇帝失望,这两年来,每有士人谈论起朝廷,皆以公子为表率,认为皇帝终于抛弃了开国以来倚仗宗室外戚的歪路,走回了以官宦士人治天下的正道。 他们似乎不知道,这天下的大半兵马仍掌握在各宗室郡国以及州郡手中,其中还算上藩王们养的私兵。皇帝就算再努力扶持士人,也不过聊为制衡。且经过先前庞氏的诸多破例拉拢之举,宗室的势力得以趁 扩充,东平王、赵王、会稽王等,皆在朝中担当要职。 这般情势,皇帝这般卖力地重用公子,便全然不奇怪了。两年里,公子加官进爵之势,快得令人咋舌,如同一面招风的大旗。但与此同时,皇帝对分权之事,乃是慎之又慎。公子虽是皇帝的亲外甥,还为他打了两场胜仗,但回来之后,公子虽然加官进爵,却仍然没有将兵之权。本朝因战 而起,一切利害,皆以兵为本。前番荀氏作 之后,公子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路,故而在三年前,他立志要走行伍之途匡扶社稷。 皇后说过,在皇帝的眼中,所有人都是皇帝的棋子。这话不假。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皇帝每隔一阵子便要干上一次,可谓得心应手。如果有朝一 ,朝廷和宗室之间的冲突最终爆发,恐怕如今越是风光的人,便越会被早早推出去。 我想着,心中又有些沉下来,却不 苦笑。就算皇帝对公子仍抱着 的 护之心,他心中的夙愿,实际上却不过只完成了搬出桓府这一桩。 按公子的脾气,他兴许也甚是烦恼吧? 海盐县城中的生活比雒 悠闲不少,就连客舍也要到巳时之后才开门,并不像雒 那样在城门开启之后就急着 客。 许是因得昨晚想事情太多,第二 ,我睡到 上三竿才醒来,慢 地洗漱更衣之后,用了早膳,又在客舍里走了一圈,这才不紧不慢地打着哈欠,走到堂前去。 若说不当奴婢当主人有什么好,除了不用干那些打杂的活之外,大概就是享受仆人的伺候。 闲下来了之后,我坐在柜台后面,一边喝茶,一边由着小莺给我掐肩,一边听着阿香他们谈论着这几 城里的闲事。这县城里的八卦并不多,有时候一件事能被说上好几 ,直到新的话题起来,人们说起了别家闲话。 近来最为妇人们 心的,乃是将要来到的寒食节。海盐一带,对寒食节尤其重视,尤其女眷。此地民风开放,每逢此 ,家家户户皆穿上新衣出门踏青。寒食节时,天气比上巳更温暖宜人,可穿上轻盈的漂亮衣服。故而女眷们无论贫富,无一不热切盼望着这一 的到来,至少半个月的时候,已经在谈论打探周围人穿的什么衣服,好让自己不至于轻易地被比下去。 “我前两 去了余姚,你们可知那边的妇人穿什么?”住在附近的容氏是个裁 ,最喜 每 一早过来与阿香闲聊,只听她说,“那边的妇人,如今最绢衣外在穿一件花绡做的半袖。披在上面若隐若现的,甚是好看。” 周围的几个女子听得这话,不由地都凑过来。 “是么?”阿香眼睛一亮,即刻道,“是什么样的花绡?” “最好便是那连珠卷草纹的。”容氏嗑着瓜子,“如今在钱唐,一尺上好的花绡卖到了三百钱,还要涨。” “三百钱?”众人咋舌。 我听着,心想钱唐的商人到底老实,要是换作雒 ,紧俏的的衣料能轻松炒到千钱一尺,而贵人们要买,眼睛眨也不会眨一下。 “这有甚奇怪?”容氏道,“昨 县长夫人还把我叫去了一趟,让我给她把新衣裳改一改。我去看了她的新衣柜,你们猜如何?光是半袖的花绡衣裳,她就有了三件 样各不一样的,还有那新裙新舄,啧啧啧……” 众人亦跟着叹,有人道:“我记得去年寒食,县长从钱唐包了好几艘大船,在上面赏曲宴客,一路顺 显摆,好不风光。不知今年,他家又有甚游乐?” 容氏摇头,叹道:“今年只怕是不敢张扬?” “为何?”众人问。 容氏道:“我昨 去的时候,见县府中的人都神 匆匆的,县长家的仆妇与我闲聊时,说是朝廷来了个新任的司盐校尉,近来正四处督查盐政,严得很,盐官那边就有好几个县官府吏因得牵扯私盐之事被拿问了。你们想,县长平 里吃穿用度这般大方,定然是有不少好处,若被细查起来,怎躲得过?” 一人道:“那县长夫人还敢让你去看她的花绡衣裳?” 容氏道:“妇人家的东西有甚要紧,那司盐校尉莫非还要搜到女眷闺房里去?” 众人皆暧昧地笑起来。 正说着话的时候,馆外的街上起了一阵嘈杂声。只听仆人阿方道:“郭老三,今 怎来得这么早?” “今 的渔获回来得早,倪夫人曾吩咐说馆中要备寒食,鱼虾都要趁鲜送来,我岂敢耽搁。”郭维的声音中气十足。 听到他的声音,正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女子们忽然安静下来,眼睛都往外面瞥去。 不久,一个高大结实的青年走进来,一边用巾帕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冲我笑了笑,“倪夫人,今晨刚有几船渔获从舟山拉回来,又肥又鲜。他们原本想把船划到余姚去,我说那如何使得,霓夫人还等着,故而先挑了好的先拉了来,待夫人挑过之后再卖与别人。” 这话听得舒服,我笑道:“如此,有劳老三。”说罢,起身去看鱼。 郭维今年二十多岁,是郭老大的三弟,阿泰的叔叔。他虽年轻,却颇有能耐,专门做舟山过来的海产生意,在海盐县城里无人不知,我那海边小屋,原本就是从他手里买来的。此人因得常年在海边奔走,肤 黧黑,但相貌出众,颇得女人喜 。从他走进来开始,万安馆里的女子,无论年轻年老,都将眼睛往他身上瞟。 “老三,”容氏在一旁嗔道,“你每次拉鱼回来,总要先送来万安馆,可甚是殷勤。” 郭维笑嘻嘻道:“自当如此,万安馆与我家可是老主顾。容嫂府上若是每月与我买个几百上千斤,我也每 先送容嫂府上。” 容氏闻言,笑骂:“油嘴滑舌,你是跟你大哥学坏了。” 我走到郭维的几辆马车前看了看,如他所言,这些渔获果然不错,新鲜肥大,模样生猛。我让厨子老姜来挑了,将看得好的鱼虾都要了去。 寒食节,家家户户都 火,而外面客舍食肆里的菜肴则会变得好卖起来。万安馆的各 寒食小点在海盐县是出了名的,每到寒食节,乃是一大进项。故而我将万安馆买下的时候,宁可再多加点钱,也要将老姜等人留下来。 正待与郭维说着再去进货的事,老钱回来了。 他神 间有些匆忙,将我走到一旁,对我说:“夫人,我方才去江边见船户,他们说今年寒食,船上的吃食都要去聚贤居买。” 我讶然:“为何?他们往年不是都到万安馆来买?” “他们说是县府的人去吩咐的。”老钱皱着眉,道,“据说聚贤居的那杨申,是新任司盐校尉的亲戚,近来县长与他来往甚密。” 原来如此。 我沉 ,问:“可知那新任司盐校尉是何名姓?” “名讳我可不知。”老钱想了想,“似乎是姓沈。” 第125章 私盐(上) 我听到老钱的话, 愣了愣。 当朝如前朝之制, 盐铁归朝廷专卖,设司盐校尉专司盐务。这个官职虽不算很高, 却关乎民生, 且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肥缺, 非皇帝一等亲近的臣子不能任。 万安馆的客舍, 在海盐县城中不算最好, 但吃食乃是无可争辩的第一, 尤其以各种海产烹煮见长。从前任主人时起, 能跟万安馆争一争味道的,就是这聚贤居。 聚贤居的主人杨申, 也是个做了多年客舍的, 以夸夸其谈和为人吝啬出名。关于他的关系, 我倒是听人提过一嘴, 说过他有远亲是雒 高门, 只是此人惯来 吹牛, 没什么人会拿他说的当回事。但如今听老钱乍地如此说起,我不 警觉起来。 姓杨的亲戚, 姓沈的京城高门……我立刻就想到了淮 侯府。 会这般巧么?我一时有些踌躇。 “杨申?”郭维在一旁听到老钱的话,不以为然,道, “他说的话岂可信得, 连雒 的皇帝都跟他是亲戚。县长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猪油蒙心, 连他的话都信。” 我没答话, 沉 片刻,对老钱道:“老钱,你去打听打听,那信任司盐校尉的名讳。最好来历也问清楚,哪里人,做过什么官,出身如何等等,越细致越好。” 老钱应下,问:“夫人,那些船户……” “不必理会。”我说,“既然杨申要靠县长抢那生意,便让他抢去。” 老钱狐疑地看着我,答应下来,片刻,走开。 看着他的背影,郭维面上的神 有些意味深长。 “既如此,想来过两 我也不必再送鱼来了。” “为何?”我问。 郭维朝老钱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寒食节里,船户买点心最多,集贤居将这么大的生意占了去,万安馆若还似往年那般做许多出来,岂不是要亏?” 我不以为然:“不会亏,我自有办法。你明 后 仍按我等方才商议一般将货送来,务必要好。” 郭维有些诧异,少顷,笑了笑:“都说夫人虽年轻,却是生意好手,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我看看他:“如何不假?” “这万安馆当年境遇谁人不知?那败家子将老父气死,整 游手好闲,万安馆在他手上破破烂烂,卖也无人敢要。夫人接手之时,许多人还盘算着夫人做不下去好低价盘了,不料两年过去,竟是风生水起。” 这话听着倒是受用。这两年我的确费了不少心思,不过乐在其中,倒也不觉得十分累人。 “老三过奖。”我说,“不过只有些寻常见识罢了。” “哦?”郭维双手抱 ,靠在我旁边的墙上,注视着我,“夫人这些寻常见识,我却是不会,若得了闲,教一教我如何?”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头微微俯着,注视着我,目光带着些微的灼热, 边勾着浅笑。 我心想,怪不得此人总能招惹女子,果然是个**的行家。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