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难不成,陆大人看上人家了? 孙旭抬手饮了一口酒,故意道:“与平康坊的小堂垂帘,茵褥帷幌相比,在这饮酒,着实是无趣了些,陆大人觉得呢?” 一提平康坊,陆宴眸一凛。 孟惟诧异地看了一眼在自己心中如谪仙一般的陆大人。 孙旭眼里涌进了半分痞气,缓缓道:“小孟大人还不知道吧,陆大人的红颜知己,可是平康坊南曲里最有才情的姑娘,美人才子,风月佳话。”这显然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语气。 话音甫落,沈甄的小耳朵一动,陆宴将手中的杯盏“噹”地一声砸在了案上。 一旁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鲁参军,垂眸喃喃道:“陆大人这份风肆意,谁不羡慕?” 说罢,鲁参军仰头又喝了一杯,拍了拍口道:“便是连云枝姑娘那样才貌双全的女子都对大人服服帖帖,陆大人在风月里的手腕,着实令我佩服!” 陆宴喉结微动,沉声道:“他喝多了,劳烦孙大人给他送回去。” 孙旭笑容灿灿,起身将鲁参军架起来往外头走,随后对着孟惟道:“过来搭把手。” “欸,来了。” 陆宴走在这三人后头,从沈甄身边经过时,将方才包好的青团放到了她的桌角。 沈甄埋头吃鱼。 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果然,只能瞧见她后脑勺上的白玉簪子…… 陆宴出来后,不了下眉心。 向来心细如发的孟惟好心提醒道:“陆大人那包青团好似落在里面了。” 孙旭看着陆大人蹙起的眉头,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他先前说的那句——晾着便是。 他的耳朵一向好使,若是没听错,他方才分明是付了两份酒钱。 —— 灯光隐隐,夜里月明。 李棣身着玄长裾,坐在六皇子对面。 六皇子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皱眉道:“前方消息来报,豫东那边的灾情又严重了,眼下工部尚书之位悬着,你作为工部侍郎,总不能无所作为吧。” 李棣双手握拳,“殿下息怒,并未是臣不想作为,而是臣上次的提议被吏部的人给否了,说是工程太大,国库里一时不出那么多银子。” 六皇子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太子近来在往哪儿跑?” “还望殿下明示。” “是大理寺狱!”六皇子深了一口气,“大理寺狱中有谁,你心里应该有数。你的本事,能同他沈文祁比吗!此番太子若是给他出来,别怪本王没提醒你,你的好子就到头了。” 李棣低头道:“可沈文祁的罪是出自陛下金口玉言……翻案谈何容易!” 六皇子起身怒斥道:“本就不需要翻案!沈文祁若是能平息民愤,造福我大晋百姓,圣人可还揪着城西渠的事不放?一句戴罪立功!就能将此事揭过!他若重回朝堂,工部哪儿还有你的位置!” “李棣,明早朝,你亲自向圣人请命去治理水患,半分都拖不得!” 第92章 人静时,李棣离开了魏王府。 六皇子闭目静坐,忽然有个小厮敲了敲门,“进。” 小厮低声道:“奴才刚才去了一趟许家,许大公子,情况不妙。” “如何不妙?” 小厮言又止。 “快说!”六皇子怒道。 “许大公子的命子也被砸了……”小厮紧着鼻子道,“后,怕是难有子嗣了。” “岂有此理!”六皇子腾地一下起了身子,“备车,我要入。” 安华殿中青烟袅袅,许后坐在桃漆木的四方椅上,一边太,一边道:“来了?” 六皇子道:“母后,许威的事怎么样了?父皇如何说?” “能怎么样?”许皇后缓缓睁开眼:“你舅舅昨去见了陛下,陛下却将这案子给了刑部,瞧着吧,这事到最后,只能是送个替死鬼来。” 六皇子怒道:“许威膝下无子,后也不必想了……此事若是没个说法,许家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 “那你可知许威遭袭之前去见了谁?” “儿子听闻,是沈家三姑娘。” 许皇后眉梢一立,“你听得不全,他不止见到了沈三,还见到了长公主。” 六皇子愕然。 通过靖安长公主再去想陆宴的态度,六皇子不疑惑道:“母亲的意思是……此事并非长平侯,而是陆家所为?可没道理啊,儿子在京安了这么多眼线,从没听过沈家和陆家有甚情!即便中间有个随钰,可姑姑不该出面啊。”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往坏了想,此事若真是陆家做的,你舅舅那儿就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下了,算了,这事等威儿醒了再说吧。”许皇后了左肩,道:“东那边近来不安分,明的事,你可跟李棣代清楚了?” “母后放心,明早朝,他便会自请去豫东。”六皇子咬牙道:“丢了一个刑部,这工部绝不可能再丢了。” 六皇子咳嗽了两声。 许皇后道:“行了,你刚从洛回来不久,早些回去歇了吧。” 水患愈演愈烈,圣人要选一人担任河防使一职。许家这边召集幕僚挑灯长谈,太子那边也没闲着,显然,都在为明早朝做准备。 今夜长安的夜如海上明月初升,拖拽着波涛万顷。 西市的喧闹,随着暮鼓的镗镗之声,戛然而止。 陆宴弯进了马车,杨宗正准备问要不要去小夫人那儿,只听陆宴道:“去周府。” 今夜的陆大人,在未来老丈人和未来夫人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未来老丈人。 —— 元庆十七年,七月二十八,卯时一刻。 皎洁明星高,苍茫远天曙。槐雾暗不开,城鸦鸣稍去。 夕雾未收,墙垂柳。从五品以上官员步行于宣政殿外,站成两排,成元帝身着常服从寝殿里走来,內侍高呼一声起朝。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若御炉香。左右史官夹香案分立殿下,百官开始奏事。 洪御史手执快报开始宣读灾情近况,每念一句,官员的心就跟着揪一下,暗道一声毁了。 这次黄河发生的大决口,不止让豫东、冀南遭了难,现如今连鲁西北都有大片的土地被淹没,再这么下去,别说国家财政扛不住了,便是明年的收成也不用指望了。 洪御史阖上了折子。 不及半晌,中书令及左仆文樟便带头指责工部的不作为。 左相许柏林携同僚反相讥,大意便是——别光骂工部,你有啥能耐,你来。 你来啊! 一群老狐狸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很快,太子门下的御史大夫洪承,兵部尚书郑永与六皇子一脉就开始了你来我往的挖苦和讽刺。 表面言笑晏晏,实则句句都往心窝子里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早朝,又成了太子与魏王之间的博弈。 不相干人等皆缩起了脖子,低头看地,默默算着下朝的时辰。 成元帝脸铁青,掂着手里的奏折“啪”地一声拍到了桌案之上。“我晋朝百姓在外受苦受难,朕忧心忡忡,数夜未眠,你们这些肱股之臣、国之栋梁,除了说这些昏昧之言,还能作甚!” 皇帝一怒,寒冬腊月,众人打了个寒颤,殿内雅雀无声。 就在这时,李棣上前一步道,“臣,愿前往豫东治水。” 成元帝眉一挑,“哦?李侍郎有何计策?” “臣以为,治水还应以修建堤防为要务。” 一听又是修堤防,成元帝的脸不免平淡了些。 人人都跟他说修建堤防,吏部拨给堤防的银子还少了?成效呢?修了塌,塌了再修,与无底无异。 成元帝不置可否,冷眼看着群臣。 太子殿下上前一步道:“儿臣有一物想与陛下。” 成元帝淡淡道:“何物?” 太子道:“儿臣前两曾去过一趟大理寺狱,见到了罪臣沈文祁。沈文祁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无颜面圣,便托儿臣将这两本书呈给陛下,一本为河防全览、一本为两河管见。” 洪御史搭腔,“河防全览……两河管见……这两本书,臣倒是未曾听过。” 太子答道:“这两本书皆是罪臣沈文祁在狱中编撰,本也不曾读过。” 罪臣二字,太子咬的极重。 话音甫落,六皇子和左相许柏林目光不由一紧。 成元帝接过,低头翻阅。 看看殿内这些只知道说些狂悖之言的废物,再看看手里的两本书,若说心里毫不动容,那定然是假的。 这上面的字字句句,说是毕生心血也不为过。 赤诚之心跃然纸上,惹得皇帝拇指轻颤。 陆宴抬眼便知,太子此举,是送到皇帝心里头去了。 若说豫东的民愤是一把火,那沈文祁这两本书和他找来的那位“天师”,就是将火烧的更旺的干柴。 眼下时机刚好,陆宴向右走了一步,沉声道:“臣记得,元庆十四年,黄河白茅堤也出过一次决口,沈文祁以挽之策治水效果甚好,此番黄河域接连受难,唯这白茅堤相安无事。眼下民愤难抑,人心惶惶,臣提议,不如让沈文祁暂任河防使一职前去治理水患。” 掷地有声,心中哗然。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