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屋里的姑娘不安分,派人报官了。 知道了缘由,金掌柜也不再斡旋,转身亲自善了后,该赔的赔,该修的修,左右他的主子留了话,重要的不是钱,而是里面的人。 既如此,那五后再来便是。 听到了金掌柜的恨骂声,沈甄便知道自己的拖延之策起了作用,她低头擦了擦手背上被瓷瓶划破的血迹,缓缓起了身子。 外面的闲言碎语正说着,只见眼前出现了一个曼妙的美人。 她的长发垂于身后,身姿翩若惊鸿,款款朝陆宴走去。 一双含着水雾的双眸暗藏风光,好似这份落魄,恰好为她了一分清绝俗的美。 人群中不由发出了几声低低的赞叹声,“便是洛神在世,大抵也就是这般样子吧。” 听到这夸张的赞美,陆宴略有不屑地提提嘴角,漫不经心抬了眼皮。 四目汇之时,他的心脏骤跌。 紧接着,他便觉口仿佛被利剑直接穿过,钻心的疼痛,如涌一般向他袭来…… 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坠入到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待黑褪去,他看到了活生香的一幕。 红烛摇曳,一室旎。 一名女子,赤着身,躺在他的怀里。 她的眉眼既是千娇百媚,又是澄澈透亮,头痛裂之际,只听她朱轻启,一张一合地唤着他的小字——时砚,陆时砚。 第3章 梦境 ——“时砚,陆时砚。” 听着这样的吴侬软语,陆宴下意识地捂住口。 恍惚之际,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头上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响,百香阁的牌匾竟直愣愣地砸了下来。 沈甄眼疾手快,两步上前,伸手拉过了陆宴的手腕,“大人小心。” 二人堪堪侧过身子,只听那匾额“咣”的一声响,横在了地上。 房檐之上,积雪纷飞。 陆宴被这巨大的动静勾回了魂,眼前也跟着恢复了清明。 他低头看了看落在他手腕处那几纤细白的手指,身子不由一僵,抬手便甩开了她的触碰。 沈甄先是一愣,双颊倏然涌上一股绯红,整个人都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她既想开口解释自己只是出于好心,并无意冒犯,但又怕解释多了会更加尴尬,遂只得作罢。 思及礼数,沈甄咬了咬角,欠身朝男人行礼,低声开了口,“多谢大人方才出手相助。” 陆宴前的疼痛还未散去,听见她的声音,不由拧起眉头,心口更疼。 他调整了一下呼,回道:“姑娘不必道谢,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说罢,他又下意识地蹭了一下手腕,不偏不倚,就是沈甄刚刚触碰过的地方。 沈甄低着头,自然是看清楚了他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一出,沈甄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到了耳子,诚然不是她害了羞,而是从小到大,她就没被别人这样嫌弃过。 她张了张口没出声,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倾数咽了回去。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后亦不会再见。是否招了嫌,着实不重要。 须臾过后,陆宴带着侍卫转身离去,沈甄也同清溪进了屋内。 —— 黄昏的光渐渐浓烈,红霞漫天。 镇国公府的管家看着陆宴散值归来,忙躬身向他问安。 陆宴颔首回应,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便大步星地绕过长廊,进了肃宁堂。 他坐在书案前,看着自己被她攥过的手腕,再一同回想起方才如梦境般的画面,眸中的神,就如同大海般幽深。 他虽然不断劝说自己这不过就是个巧合罢了。 可那白的晃人的皮肤,锁骨之上的美人痣,以及绵时滚烫的温度,以及近来折磨着他的心疾,皆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时,屋内的香炉升起了袅袅的烟雾,一股人的香气在周遭氤氲开来。 像极了她指尖的味道。 短暂过后,他忽然自嘲一笑。 是。他承认,沈家那个落魄的三姑娘,容貌确实不俗,可这世上姿出众的女子多了去了,他总不至于,因为她更为动人些,就在青天白下,生了那样的心思吧。 能让自己那样痴,头都舍不得抬一下? 陆宴思忖良久,仍是毫无头绪。 他凡事只讲究证据,实在不喜分析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最终,他把这段旎的梦境,全部归结成了——近来连连坐堂,劳累过度导致,亦或是年少方刚,火气略重。 这般想着,他起身去了净室,返回之时,天已经彻底暗了。 烛光一灭,来了漫漫的长夜…… 未成想,他再度入了梦。 他缓缓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置身于镇国公府的长廊之上。 夜晚的月光混沌乌沉,让本就抑着的镇国公府,有多了一丝道不明的凄哀之。 他向左看去。 长廊的尽头,杨宗抬手提着一位男子的衣襟,摁其到了墙上,怒道:“白道年,你不是神医吗?即是神医,那为何世子爷的病会治不好?” 男子连连摆手,“世子于我有恩,若是能救,我岂会不救?可世子爷当年受的并非只有箭伤,真正致命的,是那箭上的毒!我在西域生活多年,认得那是西域皇室才有的一种名为‘爻’的蛊毒,爻毒入体时,不会有任何异常,可待三年之后,会瞬间干人的骨血,夺人命。” 听了这话,杨宗颤抖道:“当真无解吗?” 男子点了点头,“即便这世上有解药,那也来不及了,三年的时间,爻毒早已沁入到体内的每一寸,当真已是……回天乏术。” 杨宗听后,双手抵额,整个人蹲了下去,痛苦之溢于言表。 陆宴并未听懂他们的话,他皱眉向前,想着找杨宗问询一番。 什么箭伤。 他本不曾受过箭伤。 可刚一抬脚,他整个人一沉,画面也随之一转。 肃宁堂的内室烟雾缭绕,飘散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儿,他挥了挥手,待看清楚后,立马瞪圆了眼睛。 他竟然看着自己,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之上,双眸浑浊,面苍白,发间布了银丝,似老了十岁一般。 他快步上前,定睛一看,居然发现他的手中,轻握着一个素白的香囊。 香囊之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字——甄。 看着这个字,陆宴想到了些什么,突然觉五雷轰顶。 杨宗丝毫不顾往的规矩,跪在前,哽咽道:“虽然世子爷从不与人说,但属下心里知道,世子爷受的这一箭,其实是为了沈姑娘。” 陆宴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此事,往后莫要再提。” 杨宗擦了一下眼泪,继续道:“既然世子爷这三年来,从未忘记过沈姑娘,那为何不把她留给您的信看了。” 话音一落,上的人便笑了。 陆宴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她若是写了他想看的,那他一早便会看了。他最是了解她,怎会不知她会写些什么? 可诀别之词,向来都是诛心之痛。 她心里装得既然是别人,他也狠的下心放她走。 只是他退败至此,实在不想再看见一句——若有来生。 在他陆宴的眼里,人只有这一世,并无来生,所谓来生,不过是空口无凭的承诺罢了……都是不作数的。 垂垂阖眼之前,他极为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一生。 他忆起了祖母温热的掌心;忆起了父母的谆谆教导;忆起了弱冠之年金榜题名时;也忆起了那简陋的房花烛夜…… 二十七载,虽短,也长。 当视线渐渐模糊,他嘶哑地开了口,“等我走后,你把我在府里的东西都扔到,别叫我阿娘看见。” “至于那封信……由你处置,怎样都好,唯独不准烧。” 他怕黄泉路上,见字如面,又是摧心肝的折磨。 …… 镇国公府挂起了素白幔纱的那,正值深秋。 他眼看着,他的母亲,那个心高气傲的靖安长公主,跪坐在百安堂的中央,绝望地佝偻着,掩面而泣。 他的父亲扶起母亲,低声道:“宴哥儿这一箭,是救驾之功,到底是荣光……” 看到这儿,陆宴已经觉周围的空气越发稀薄,口的疼痛也逐渐强烈,不止是口,他的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痛。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榻上的陆宴像是窒息之人又被灌入了空气一般,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呼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隐隐颤抖的双手,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慌张失措。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去回想着刚刚脑海中的一幕幕。 神医白道年? 箭伤、爻毒、西域、信、灵堂、救驾…… 在众多的回忆里,他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素白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甄”字。 思及此,他不嗤笑出声。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