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很理解的道:“二十年了,莫说你与你妹妹分开了这么多年,就是我收养的一些孩子,七八年回来看我一眼,我也快认不得了。只有他们说些以前的事情,我才能想得起来。” 胡为就似回忆般想了想安然五岁时到他家的模样,缓缓道:“我妹妹她,我记得那时她很小,可能五岁左右吧,那时我八岁,所以记事多一点。她扎着两条小羊角辫,在父母面前说话细声细气的。受了委屈,被骂了,便会低着头,长久都不说话。但是私底下在我面前,她很笑,笑起来喜嘎嘎嘎的怪笑。关于她的记忆,我最记得这一点。” 说到最后,胡为发现听得入神的张妈妈,她的神动了一动。 胡为的目光微闪,又道:“我妹妹若是长大了,她笑起来一定会跟小时候一样,嘎嘎而笑。因为这个习惯我妈妈曾经想要纠正她,结果没有成功。” “我在猜想,长大了的妹妹,她一定是这个模样的。她会长得很甜美,因为她小时候就长得很乖很可。她的眉细细的,淡淡的,像柳叶一样。她会是个鹅蛋脸儿,跟我妈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个子不会太高,估计只有一米六左右,因为我妈妈有点矮……” 胡为描绘的是安然现在的模样,屋中的两人不疑有他,只当他在努力想象自己妹妹的样子,以便能够找到家人。 所以,李玉越听越是惊讶,“祁先生,你说的那个小女孩儿很像我们这里的一个志愿者老师啊!” 张妈妈忽然道:“阿玉啊,你先回去忙院里的事情吧。祁先生这个事情,我看我需要花点时间想。” 等到李玉走了,张妈妈道:“你说的那个孩子的确像我的女儿安安。” “安安?!”胡为适时脸现动之,“张妈妈知道她?她现在的名字叫安安吗?!” “她一直叫安安。我收-养她的时候,问她名字,她说她叫安安,冉安安。” 胡为低声喃喃了好几声:“冉安安,冉安安……” “你妹妹是叫这个名字吗?” “我……”胡为脑中快速转动,最后胡诌道:“她在家里不受重视,爸妈都没有正式给她取过大名呢。我那个时候一直叫她,叫她……小跟虫。” 张妈妈看胡为脸现悲伤,长长的叹了口气,安抚道:“兴许是你的父母要丢弃她时,就给她取了个正式的名字了吧。不然,连个大名都没有,想想那孩子真是好可怜。” 说着,张妈妈落下泪来。 胡为听张妈妈这样一说,他心中蓦地一痛,也红了眼眶。 可大男人如何能当众泪?便狠狠的一鼻子。 张妈妈体贴的给他扯了张纸巾,道:“我收养过的孩子,会那样子怪笑的,只有安安一个人。所以,她真的很有可能是你的妹妹。” 自然是喽。 胡为本来就是照着安然的模样编造了这一切的故事。 他就立即动道:“那张妈妈,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 张妈妈却脸现难。 “怎么了?她,她,难道她已经……” 张妈妈摇摇头,转移了话题:“这孩子是我收养过的孩子中,最懂事、最孝顺、心地最善良的孩子。要不是当年她被人领养走,那个人条件很好,我还真舍不得让那贴心的小棉袄离开我。” 她的眼中再次蓄泪水:“好些被领养的孩子,走了就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唯独她是个例外。十五六岁的时候,安安竟然自己找回来了,明明离开这里的时候才五岁多点啊!” 胡为呐呐的想,因为胡家待她不好,两厢对比,即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比得过张妈妈这里一言一语暖人心扉? 他静静的听着。 “我那个时候已经到力不从心了,所有每次有人到我这里来献心,我就求着他们领养一些孩子走。可是好些都不愿意,一则因为孩子身体存在缺陷,二则是我的那些孩子年龄偏大了点。献心是一回事,领养又是另一回事啊。” “偶尔运气好,我打听到有人愿意领养的,可人家提出的条件是:身体健康,年龄得三岁以下。” “小伙子,你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便体会不到做父母的心思。像我这种没有自己亲生娃娃的人,当初萌生收-养孩子的念头,就是想找个人给我养老。” “所以,愿意领养的人都偏孩子年龄小的。大了的孩子,她懂事,有记忆,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两边心里都膈应着。而且啊,还有些亲生父母很不要脸,看孩子长大了长好了,就跑人家门上把孩子要回来给自己养老。” “你说说,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啊?!”张妈妈重重的敲着茶几,愤愤不平道。 胡为唯有默默点头。 张妈妈又长叹了一声,道:“你妹妹她运气好,长得乖巧,虽然已经五岁了,知事了,但是有人愿意领养她,我们都谢天谢地。不过那个人她提出了条件,要我指天发下毒誓,不得孩子的任何信息给任何人。我猜她,就是存的那种心思,怕安安的生身父母找上门去要人吧。” 胡为暗暗琢磨,恐怕是安小薰怕了女儿不是亲生的事实,影响她在胡家的安逸生活。 他斟酌着道:“张妈妈,您也看见了,我现在的条件也还可以。我妹妹若是还活在世上,她如今也该二十三四的样子,早就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懂得如何选择。”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我并非一定要将她要回家去,我只是想要确定下她如今过得好不好。若是她过得不好,我这个做哥哥的才会为她做主,带她回家。若是她过得好,她也不愿意回来的话,那么我完全尊重她的意愿。”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张妈妈心中动摇:“安安其实一直都想要找到回家的路。” “那好,张妈妈,不如就让她与我私下见个面吧。我上门去找不是太好,私下见面才不会打扰到那人的生活,也方便我们确认一下我与她是不是对方要找的亲人。” 张妈妈于是动的给安然打电话:“安安,你快到我这里来一趟!有人要找二十年前送到我这里来的小女孩儿。我看那人口中的描述,很像你一直想要找的家人呢!” 第76章 饮食男女(16) 二十年了, 终于…… 家人并没有忘记她! 安然自接到张妈妈的电话的那一刻开始,心中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她就算是个包子, 也不能说对生身父母没有怨恨。二十年孤独的生存,麻木的情和冰冷的心筑起的坚韧堡垒,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捂嘴抑的恸哭一场在所难免。 只因为她内心深处,依旧是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人。 这是今生的第二场哭到哽咽, 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即便找来的这个人最后不是她的家人, 但心愿已了。她会带着“她的亲人真的来找过她”这个美梦快快乐乐的走完余生。 再也没有遗憾了,也没有怨恨了。母亲怀胎十月,痛苦的分娩才生了她, 她也找过他们,够了, 足够了, 两不相欠。 找来的人是哥哥吗?还是弟弟? 啊,一定是哥哥。 弟弟那样小,不会想得起她的。 张妈妈的电话里不愿透更多, 只说见一面, 那是与不是, 立刻就清楚了。 也对, 也许还会相互回忆童年时候的旧事, 才能知道面前面目全非的人还是不是记忆中的亲人模样。 即便当时还不足五岁, 可是被抛弃那一天的恐惧和之后经历的种种,她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家人,便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默想家中人的模样, 生怕自己忘了他们。 所以,如果见了面,她相信她一定能认出来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家人! 哦,还有深刻的往事,那也是帮助认亲的重要因素。 她清晰的记得,比她小一岁的弟弟去上幼儿园时,她也想去。有一天终于鼓起勇气给爸爸说,结果被扇了几耳光。爸爸的手劲儿很大,还很糙。他是庄稼汉,下手没个轻重,她的脸颊火辣辣的痛。然后哥哥就带着她去了山里找那种山泉水,冰冰凉凉的,用巾蘸上泉水打,捂在脸上过两小时,脸就再也不痛了。 又有一次,她赶鸭子回家,少了一只鸭,妈妈令她出去找。天都黑透了也没有找到,回来时家里人早就吃过了晚饭。她饿着肚子回屋准备睡觉,哥哥却偷偷的给她留了一碗饭,虽然已经冷了,但是她还是和着眼泪虎咽。 还有一次,妈妈把她背到赶场的地方,谎称说她要去给她买辣椒糖吃,然后人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一直等到太落山。那个集市她去了好几次,虽然从没有一个人走过,但是回家的路却是记得。小小的她于是走了两个小时,爬坡上坎,终于找回了家,一家人却在有说有笑的吃晚饭,饭桌上还罕见的有了。那天恰好哥哥生病,早早的就上睡觉了,她便什么吃的也没得到。 …… 被遗弃的事情后来又发生过两次,这灾难她都躲过去了。唯有最后一次,爸爸带着她走了很远很远,还走了夜路,去了不知名的村子。这一次被丢弃,她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回家的路。 她记得,永远都记得。 她记得她的家里有八口人,爸爸妈妈,爷爷。她上面有个哥哥,很疼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弟很不懂事,小小年纪就常常欺负她,让她背黑锅。小弟弟只有几个月,常常因为没有水喝,饿得哇哇直哭。就是因为他的出生,让家里人萌生了要丢掉她的念头。 爸妈养不了那么多口人,就把唯一的女儿抛弃了。 爸妈说,她就是累赘,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 …… 回忆里似乎都是心酸。 那就别回忆了,快去看看找来的是不是哥哥! 安然兴冲冲的赶到了张妈妈家,屋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看见沙发上站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她有片刻的失神。 然后,就是全身僵直,浑身发冷。 良久,胡为走过来说:“找个地方喝一杯,我们聊一聊吧。” 安然听不出他的喜怒,木然的点了点头,失魂落魄的只知道跟着他走。 亦步亦趋,就像牵线木偶。 她只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深渊的溺水之人,往水底看去,只有黑黝黝的一片。她抓着块浮木沉不沉,喊破嗓子也没有人来救。等待她的,只有沉入水底,化作淤泥。 胡为一如既往的率先坐进了驾驶室里,正要拉上车门启动车子,却发现安然傻傻的站在驾驶位旁边,手搭在门把上,竟然也想坐进来。 可驾驶位上已经有人,再无多余空位,她就有些茫然无措。 若在平时,胡为一定笑话她了。但是安然此刻呆呆的模样,仿似她已是具无魂的驱壳,令胡为的心针刺一般,痛了一下。 他哑声道: “快上车吧,外面热的。” 说着便启动了车子,然后静静的看着车窗外的安然,耐心的等着她上车来。 发动机转动的轰隆声惊醒了安然。 她垂首走到后面,刚想要拉开后车车门,胡为的手肘搭在车窗上,脑袋伸出来扭头看她一眼:“我不想开车的时候分心。” 安然没懂起:“我又不会打扰到你开车。” 胡为忽然很生气。 我处心积虑的做今天的这一切,我容易吗?! 你暴了身世并没有任何损失,安然! 胡为黑了脸,直接命令道:“坐副驾!” 第77章 饮食男女(17) 也许是习惯了被他命令, 安然只迟疑了两秒钟就听话的照做。她从车尾绕过去走到副驾驶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车门关上后, 她飘忽的目光就一直木然的望着车子前方。 令胡为有种错觉,她这样子好像就是在任他宰割。 车窗外面热闹喧嚣,像此刻九月火辣辣的天气。 车厢里面,她的人安静得仿若自己只是一粒尘埃, 冷得能结成冰。 胡为就又想, 是不是可以不用开空调了?揭穿了她的身世,怎么会让她觉得有种要上绞刑架的觉?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