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山不由笑道:“你倒比你这小师父乖觉,当初张博士说我赚了,原来是赚了个聪明伶俐的小徒孙!” 他随口几句调教玩笑的话,就把之前凝重的气氛一笔化开,仿佛打开了某扇紧闭已久的窗户,让户外三两金灿灿的夏重新铺入屋中。 —— 贺兰之污杨氏一案,就被一个随手买来的小奴才顶包蒙混过去了,这也是吴议后来才从严铭口中听来的信儿。 “明面上说是杨氏福薄命浅,得了重病去了,其实真相是什么,大家心中都有个底数。” 严铭往嘴里丢一颗花生米,嚼得吧唧作响,花生寡淡的滋味里掺上了长安城里的闱秘闻,顿时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其实谁不知道,是贺兰之那个贼子熏心,将杨氏强行要了?可怜杨氏刚烈要强,不肯苟全于世,到最后,连个贞女牌坊都挣不上。”严铭喟叹一声,就连嘴里的花生都停了停,以示对杨氏的同情。 吴议手上不由一滞,药的小铜秤登时倾倒于一边,好在严铭接住了堪堪落地的药材,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吴议也听不进去了。 武后要包庇的不是罪魁祸首的贺兰之,而是祸之源头的太平,她一面不痛不地削了贺兰之几百倾田地放雷州,一面又加官封爵好生安抚了杨氏一族,要的就是“息事宁人”这四个字。 他心中明白其中的症结,却不可能像治病救人那样去解开这个死结。 严铭搁下药材,才吃下最后一口花生,牙齿得咯吱作响,像要把传闻中那个罪恶滔天的贺兰之一口嚼碎了。 “听说那贺兰小儿长相还风,下次让我撞见这个混账小子,一定把他捆了,找一众贪的糙汉来,让他也尝尝被人强要的滋味!” 严铭只有一股西北汉子的豪情仗义,这“以牙还牙”的方法听起来倒还真够解气,只不过贺兰已经放去了雷州,只怕他想碰也是碰不上的了。 吴议一面重新摆平了面前的铜秤,心里同时慢慢称量着贺兰之在武后心中剩下的分量,这个不知收敛的甥男已经将武后仅有的亲情和耐心挥霍一空,等待他将只会是穷途末路。 铜秤在空中旋摆片刻,很快稳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刚把称好的药材一一倾倒在纸上,便见李璟一路小跑地从门口闯进来。 他也渐渐有了沉稳的样子,缓过气一口,才道:“师……议哥哥,贺兰之他……死了。” “什么?”严铭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得“嗳哟”一声,脸上却是一片快,“什么,怎么死的,快说来听听!” 李璟和严铭不过因吴议而有数面之,也不愿透太多:“我也是听里的小太监说的,别的也不太清楚。” “这我可得去好好问问。”严铭哪里察觉得到李璟心中淡淡的敌意,甩开手中的花生壳,就火急火燎地去掺和到别处的八卦里去。 吴议无奈地摇摇头,一边慢慢替他收拾好一桌子的花生壳,一边趁机教李璟:“别看这是别人吃剩的东西,花生壳煮透晒干后也能入药,是敛肺止咳的一味好药材。” 李璟把他的话细细记在心中,过了好一会,才又提起刚才的话头:“其实是太子殿下处的裴源哥哥告诉我贺兰之的事情的,他说贺兰行至雷州,就被当地义士捉住,用马缰勒死了。” 义士?吴议不在心中冷笑一声,恐怕杀手这个词才更符合那人的身份。 他还是头一回觉得人的死讯也能带来快意,这快意像一把带血的刀,虽然刺破了他医者仁慈不可存害人之心的底线,却也挑开了心里那个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他心头略松解了些,才垂眼望向李璟:“这话你方才怎么不讲?” 李璟趴在桌子上,眼睛跟着吴议的手一起落在花生壳上:“严铭哥哥吃完花生就忘了壳,说明他是个心大意的人,这样的人是守不住口的,告诉他,不久等于告诉了整个长安城的人吗?” 这话倒是不错的,他家小徒弟从小就可有眼力价了。 “行了,咱们去洗晾花生壳吧。” 天凉了,呼系统的疾病就要趁着肃杀北风一起杀来,是时候预备预备些止咳防的药剂了。 —— 杨氏和贺兰之一前一后的死亡,就像秋天飞扬的落木,在天穹中令人瞩目地旋舞片刻,便很快地落定在地面上,慢慢腐化进泥土里,被人彻底遗忘。 咸亨二年的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仿佛应验了吴议的想法,大明中的咳嗽声是越来越多了,百部丸、百合杏仁汤、川贝枇杷等等药丸药剂水介从太医署里送出去,内科圣手们不停挥笔洒墨,写下一个个止咳平的方剂。 在一众药方里,送去东的月华丸便显得格外有些与众不同。 吴议本只觉得这药丸名字好听,又仿佛在哪里听过,半响,才记起在郿州的时候,张博士似乎也是替人开过这剂药丸的。 “月华丸?没听过。”沈寒山拨开李璟的手,“和你师父一边玩去。” 李璟到底年纪小,好奇心旺盛,得不到一个明确的解答,心里就像小猫抓似的耐不住。 见沈寒山忙里不出空解答他的疑惑,便又上吴议,非要他把这个方子列给他。 吴议自不过只闻其名,不知其方,倒也想知道到底是哪几味药材凑出这么一副名字动听的药剂。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