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又问了一遍。 裴辉皱眉。 怎么要问他店铺的事?莫非知道他生意兴旺,对他的店铺生出了贪念?亦或者对裴家的家产起了心思?这姑娘还没嫁进来,就这般毫不遮掩吗? 可看青枝的表情,十分单纯,像只出于好奇。 裴辉回道:“多的时候,一家五六百吧。” 均州卖笔墨的店铺,每人来人往,不及百,裴家的店铺竟然能有这么多?那是在均州的五六倍。 京城果然好挣钱,她跃跃试,恨不得马上去街上转转,笑道:“多谢裴大伯告知。”又走回周茹身边。 裴辉心道,这就问完了?也是不会做人,连句恭维的话都无。 后院收拾得很整洁,窗明几净,周茹看了一眼,发现家具俱全。 “姐姐真体贴,什么都准备好了。”她道谢。 李韭儿道:“我们之间还谢什么,早就是一家人。你们先歇着,我叫厨房再些菜,等连瑛回来,我们再热闹热闹。” 周茹点点头:“劳烦你跟裴大哥,你们也歇一会吧。” 李韭儿笑着看一眼青枝,她的发髻,方才拉着裴辉告辞离开。 周茹道:“你裴伯母是真喜你,早前就想认你做干女儿……现在更好,你做她儿媳,她一定会善待你。” 青枝不吭声,弯下打开包袱。 这一路女儿都不太喜,周茹不知她心思,嫌她扫兴,但她就一个女儿,有些地方再不合心意,也一样疼。 陈念坐在靠椅上,拿帕子擦一擦额头:“嫂嫂跟青枝住在裴家没什么,我倒是要尽快搬出去。” 周茹愣了下:“为何?” “我始终是外人。” “胡说,你是青枝的亲姑姑,怎么是外人?再说,你搬去哪里?” “赁一处宅子就是,不难。” “赁的怎么住人?你也是姑娘家,独身住在外面不好。”周茹拉一张椅子坐在陈念身边,“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裴家,等子定了,会搬去新宅,裴家已经替我们置办好。你听我的,先跟我们住,等以后,我帮你找个好夫婿。” 陈念淡淡道:“嫂嫂的好意我领了,我虽说是女子,但做的事跟男子也一样。”她的兄长能养家,她也能,“过几,我自会找到落脚之处。” 每回说起这事儿就说不下去,周茹又不敢迫,只好道:“等青枝嫁人后你再搬。” 脑后传来青枝的声音:“还说不准是哪时。” 这么确定的事,怎么女儿总质疑?周茹道:“定是这一两个月了,不然何必请我们过来?一会我那女婿回来,就把子定下,我看三月底就不错,瞧他们家这条件,肯定聘礼早就备好,你的嫁妆也不用愁,我身上带的银票足以。” 什么都不清楚呢,就定三月底?青枝心想,刚才她只见到裴老太太跟裴辉夫妇,还不知裴连瑛什么想法,等他回家,她要好好看一看。 有了数,才能计划后面的事。 不过她不会同母亲说,母亲不会理解,在母亲眼里,她嫁给裴连瑛就是最好的归宿。 青枝从包袱里拿出裙衫摆在头。 没一会,李韭儿派了两个丫环过来服侍她们,一个捧着雪芽,装在兰花青瓷小罐中,另一个捧着新的衣物。 “夫人在信里问过姑娘的身量,提早就做了衣裙,明儿姑娘穿了试试吧。” 周茹才想起来,李韭儿只盯着女儿的脸夸,并没有夸她的衣着,许是没看上这身装扮。周茹就又懊恼了,她为让女儿长脸,临走时在均州最大的成衣铺买了这套裙衫,想着不能输于京城的闺秀,结果竟被骗了。 周茹从小就容易被骗,耳子太软,是以她的母亲极为担忧,千挑万选,选中了陈简,觉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幸好没有看错,周茹嫁过去之后,一直过得颇为舒心,即便丈夫去世,也有小姑子陈念养着,且一早结亲的裴家益兴旺。 周茹的母亲便放心了,有躺在上安静的归去。 周茹好奇李韭儿送来的衣物,上前翻了两下,提起条月白底,从没见过的花裙:“这莫非是京城时兴的样式?” “回太太,这叫墨花裙,裙上的花不是刺绣,是墨弹上去的。”丫环笑着道,“去年开始盛行的。” 周茹点点头,没再说话,过得片刻长叹口气。 青枝道:“时兴的也不是人人都穿了好看,还得合适自己。” 母亲此时已经懊悔,她便安一句,但也是心里话。 周茹舒服了一些,心想不过才十几两银子,裴家一个时辰就能赚到。女儿嫁给裴连瑛,不说裴家富有,便说那夫婿,如今已是四品,再过几年,早晚要做到三品二品,以后指不定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越想越高兴,她由不得笑出声。 青枝瞧她那痴样儿,微微皱一皱眉。母亲太意这桩亲事了,倘若她跟裴家有什么不对付,只怕母亲是最难说服的。 她整理好行李,拉着姑姑去说话。 厢房外面是小小的庭院,西边种着几株月季花,长出了少许叶,旁边是一张藤桌四把藤椅,二人就坐在那里。 “姑姑搬出去,打算靠什么营生?家里的织机也没带上。” 没料到她会想那么远,陈念笑道:“这机子已经老旧,若放在牛车上再颠簸几下,必定散架,故而我才没有带,到时再请人做一台便是。” 姑姑在别人面前总是很冷,唯独对着她,偶尔会展笑颜。 青枝年幼时很想知道缘由。 她曾问过父亲母亲,甚至是裴家的长辈,他们都不肯说,外头的人兴许知,她却不愿去打听,怕那些人说不出好话。时间久了,她其实也是猜到一点的,但她深埋心底,再不曾提起。 “不知京城的织机需多少银子。”青枝有点担心,她刚才听裴辉说话,隐约觉得在京城生活不易。 陈念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这些年存了不少银钱,做四五台不成问题,到时找个木匠便是。” 青枝点点头。 二人说完便回厢房休息。 傍晚,太落山。 裴辉站在一片橙红的光里接儿子。 初的风尚有些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悲凉。 身边的小厮未免奇怪,有个大着胆子问:“老爷是遇到什么麻烦事?” 眼下最麻烦的就是陈家母女。 自从儿子高中状元后,他就开始后悔,倒不是说陈家不好,而是他的儿子太好了,他当时实在不该冲动同意结亲。他不该拿儿子去还陈简的恩情。 他那时应该去坐牢的,何必惧怕呢? 虽然他是被冤枉,他不是故意撞到那老妇,是那老妇自己没看路,碰到放鱼的竹筐,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昏不醒。老妇的家人凭着与知府远亲的关系,要他赔一百两银子,拿不出就坐牢。 是陈简借了他五十两。 在均州,那是一笔很大的钱,陈简却说不必着急还。 马蹄声在门外响起,裴辉的心一,觉到一阵难受,他快步走到门口,看到儿子正从车上下来。 绯的官袍穿在他身上格外合适,不不妖,反而是别样的俊逸,青竹的拔。 “连瑛!”他高声道,“今儿累不累?想吃什么?” 寻常都是慈母多,裴家却是慈父。 裴连瑛一笑:“我听说陈家一家到了?” “是,正在后院歇着呢。”裴辉心头苦涩,若非他自作主张,儿子恐怕已经娶了名门世家的闺秀。 可惜事已至此难以挽回,就算他再后悔,也说不出退亲的话。 裴连瑛点点头:“那我应该去拜见一下。” 裴辉道:“也不必,你先去换衣服吧,你娘已经让厨子准备接风宴,席上就能见到的。” 裴连瑛听从,往所住的东厢房走去。 屋檐下的两盆茶花都开花了,一盆是淡淡的浅粉,一盆是浓浓的红。曾经青枝从山里摘过红的茶花送给他,摆在书案上,带着清新的香气。 小姑娘的脸也跟这茶花一样,红扑扑的。 不知她现在是何模样?裴连瑛有些好奇。 沐浴后,换了身衣袍出来,正好李韭儿派小厮来催,他束好头发前去正房。 周茹十分动,听见脚步声后忍不住站起,频频张望。 青枝却是表情平静,纹丝不动。 门口,裴连瑛渐渐走近,身形修长,穿湖绿罗袍,走动间宽袖拂动,如碧水起伏,风姿秀。 到众人面前,他朝周茹,陈念躬身行礼:“晚辈失礼,现在才得以拜见,还望周婶,陈姑姑见谅。” 周茹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忙托住他:“见谅什么,你有什么错?又不是休沐,哪来的空!”上下打量他,越看越喜,“比以前更俊了,到底是做官了,不同了……连瑛,这是青枝,你还认得出吗?” 裴连瑛看向青枝。 坐在海棠纹高椅上的姑娘正站起,身穿茜梅纹对襟袄,下着白绫缕金细褶裙,系莲花带,头戴金燕钗。 裴连瑛凝视片刻,微微一笑:“青枝虽然大了,要认出却不难。” 年少时,他的笑容便十分勾人,而今官运亨通,更了尽在掌握的自信,但青枝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就落到了带上。 今儿母亲特意让她戴上定亲的信物金燕钗,可裴连瑛却没有佩戴那块玉佩。 是不想,还是丢了呢? 青枝漫不经心行了个礼,淡淡道:“见过裴公子,久违了。” 青枝已经长大,不指望她像幼时那样同他亲昵,以前嘴里总叫的“裴哥哥”也不指望她说,可她这是什么态度?裴连瑛心想,她是来京城嫁他的,这是一个未婚该有的态度吗?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的受气路正式开始~ 第4章 再美不过的画面。 周茹也不知女儿哪筋搭错,往前都是叫裴连瑛“裴哥哥”,亲密无间的,而今就算叫不出口,也不该这样! 她急忙补救:“姑娘大了面皮薄,又许久不见,连瑛你不要怪她……她实则很惦念你,你写的信,她都恨不得看上几十遍。”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