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身灰的小叮当，乐得前仰后合。“小叮当，看看，他们两个像不像？一个季美人，一个白美人，妙呀！”
小僮嘴上不敢说，心里却犯嘀咕：“你们两个也
像。”天不怕地不怕，浑然一身胆，敢把世上第一拐回家，这无端的痴傻勇气简直一模一样。余锦年一声“美人”，两个齐齐回头来，笑得他一宿没睡着。
季鸿反手将橘猫提着后颈扔下
，自己却搂着白美人捋
，他眯着眼睛看傻乎乎发笑的少年，慢
道：“我忽然记起，初识时你曾与我说，你是你父亲抱养来的，父亲祖上是累世医家，故而要你传余氏家学；后来你又与我说，你这身本事乃是师从山中无所不知的隐秘高人；如今又说，你娘才是真正的神医妙手……锦年，你说说，我究竟该信你哪一个？”余锦年笑怔住。
要了老命了，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
第173章 红糖肚脐饼
这都多远的事儿了, 余锦年支支吾吾地看着幔顶。
他从没想过会经历这么多的事, 更没想过会相
这么多的人。初至信安县时，他对自己最大的期许就是开一家样整的医馆, 收两个好学的徒弟，好好地行医治病。尤其是一开始，嘴上不着四六，话说了就说了, 没放在心上，想着有一天总是会和季鸿再也不见的，真真假假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
没想到会与这个人有这般深的羁绊。白美人被季鸿
得舒服，眯着眼小声地呼噜着, 余锦年偏头，猫儿心有灵犀地睁开眼盯着他。一双碧瞳生似季鸿的眼睛, 清澈, 冷漠，
悉人心。都说猫咪是幽冥的使者，能穿过
之间的
雾, 看透模糊不清的真相。此时白美人看的究竟是哪一个余锦年？
余锦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更不知道季鸿听了他的遭遇是会质疑, 还是会……恐惧？
正沉思, 白美人忽然炸
一叫, 气急败坏地蹬着他的
脯跳下了, 余锦年扭头一看, 季鸿愣愣地看着手背上三条血痕, 细细的猫爪印子正断断续续地往外渗出血珠。他要随手一抹，余锦年一个翻身起来，飞快地拽过来看了看，
脸担心：“疼不疼？”季鸿游移视线，落在少年脸上：“这些小东西真难侍
。”“你指甲有些长，许是挠疼它了。猫儿就是这样，不
被人管束，我行我素的。”余锦年取来自己医箱，拿出蒸馏过的浓酒，用镊子夹一只棉团，蘸着酒轻轻地消毒季鸿的伤口，他跪在脚榻上，捧着季鸿的手吹了吹，“还好抓得不深，只是破了点皮，不必上药，不过这两
别碰生水。”米粒似的血珠微微地渗出，酒顺着伤口煞进皮
里，季鸿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我挠疼你了吗？”季鸿问，“我到底该怎么对你？”
早
的风清凌凌，顺着白美人拨划开的窗
潜进来，卷起余锦年的袖角。幔帐一鼓，季鸿肩乌发被夜风
起，头的灯花颤颤巍巍地抖了抖，艰难地维持住了那朵摇摇
坠的光亮。季鸿回过神来，指尖在对方掌心若有似无地挠了一下，又轻轻
出：“一点小伤，不折腾了。睡罢。”余锦年一把抓住，扔了沾血的棉团，再换一只新棉团。窗外猫咪喵喵叫，小叮当蹲在步廊下的坐凳媚子上，一下一下地舔着白美人的
，一丝不苟，余锦年也一下一下地擦净季鸿的伤口。“你信借尸还魂吗？”
帐落下来，轻纱将两人视线隔绝，只有
握的手还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季鸿一时哑然，他伸手要去帘，幔布却被人从外面攥住，季鸿独自坐在蒙蒙昏黄的榻内，听到少年的声音柔柔地传来。余锦年低着头，仿若自言自语：“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却活过来，从
葬岗上一步一步地走回人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死的那个人，还是活着的那个。又或者，我们两个其实都死了的，这些不过是我的一枕黄粱。”他抬头去看帐内季鸿的影子，又问一次，“你信吗？”季鸿心里一揪。
余锦年松开幔帘，像松开了心里一个秘密，他剪了薄薄一小段白纱覆住季鸿的伤口：“可总是要活下去的呀！还有好多愿望没有实现，好多计划没有完成，人间风物，万丈红尘，我还没一一欣赏过。我见过很多将死之人，我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也知道死只是瞬息顷刻的事……可即便是大梦一场，我也想活下去。”
幔帐向两边打开，消毒的酒气散了，留下淡淡的辛香。季鸿顷身过去，少年脸上干净温暖，他将余锦年的脸捧过来，含着他软而干燥的嘴
侍，他只手绕到锦年背后，捋了捋少年被风筛冷的肩胛。季鸿宁愿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用借尸还魂这种借口骗自己。可也只有这样玄乎其玄的缘由，才对得上他那离奇丰富的学识，和小小年纪就通透安稳的
子，所以他其实……死过一次。季鸿曾经无限地接近过死，但一次被二哥拉了回来，一次又被余锦年拉了回来。
死是什么滋味？
余锦年垂着眼睛，顺从地被引上了
榻，跨坐在男人身上，被他一口咬在颈间，要被他吃了似的用力。舌下的血管突突地跳，鲜活滚烫，
有力，季鸿沿着那一小簇生机一路吻上去，至余锦年角停下，他抬起手指
了少年微张的下，用狭长的眉眼打量：“你叫什么？”余锦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却觉得自己从未掌握过主动权，他甚至一下子没明白季鸿在说什么，眼神茫然地看了看他。
季鸿手指深入他
间，视线却凝在他的瞳里：“原本的姓名，你自己的。”余锦年
下一口颤抖：“也、也是余锦年……”看季鸿神
狐疑，低下头蹭他的脸颊，剖白似的小声呢喃，“没有骗你，没有什么可骗你的了，真的是因缘巧合。年年有余——”“锦绣华年，我知道。”季鸿张开嘴，放他的舌进来，放心地捋顺少年的脊背，他
下余锦年的惶恐和急切，也下自己咄咄将出的不安。季鸿知道自己生来没有悲天悯人的天赋，他不知道究竟如何做才能照顾好这个同样“不被人管束，永远我行我素”的少年郎。但现在他只觉得释然：“这就够了，至少这么久以来……我没有唤错所
之人的名字。”余锦年轻轻唤了声“阿鸿”。
“你，”季鸿知道自己不该问，但他确实很想知道，他想知道有关少年的一切，“是怎么，怎么……”
“怎么死的？”余锦年替他说出来。只是短短两年，上一世的事情就好像是已过去了很久，久到得病时的痛苦一时之间竟有些想不起，人到底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病死的。”他呼了口气，摇头笑了笑，
慨道，“先人说得不错，医者难自医。命这种事，再是不信也不行啊。”季鸿惊讶，病死，这个听起来和他毫无干连的词。
余锦年说：“还好，习惯了。”
季鸿明白了，不再张嘴，只用力将他揽住。
良久，他松一口气：“这枕黄粱，我总归是要和你一起梦的，梦一辈子也不醒。至于你是尸，是人，是猫妖狐怪，亦或者千年狸
，都不重要。”幔帐里的温度缓缓上升，温言软语游绕耳廓，“即便你是什么饮血的妖魔，我这身皮也给你果腹，只怕你嫌我寡淡。”余锦年紧紧绷着脊背：“那你说话归说话……手拿出来！”
窸窣一阵，季鸿两手扶在他的
侧，支起上身来，附耳轻声：“好，那你自己来。”余锦年拽他的手腕，试图离远点，急匆匆道：“可是明天，明天还要上朝。”
“无妨。”季鸿不疾不徐，将他箍回来，“告假便是，我左右是体弱多病的名声，长途跋涉回京，心力不支也是有的，不差再歇一月半月。”
余锦年：“……”
侍猫的小僮深夜提着灯笼，在偌大的金幽汀里游走，小声地唤着“白大人”，急得团团转。白大人就是那只碧瞳白猫，小的们只知它品种珍贵，又不知它究竟是谁家的种，究竟叫什么名儿，就白大人、白大人地叫，叫得多了，白猫咪偶尔也能给几分薄面，应一声。
自从这猫儿跟着小叮当回来，就自己大摇大摆地把金幽汀转了一遍，还挑中了一间空房当窝，小厮们问过府上的清
掌事，回头就把那间房挂了几层厚绒帘，做成了暖和的猫儿房。手巧的丫头们了些球和布老鼠，房梁上挂了几只大铃铛做玩具。所幸白主子赏脸，对新家很是意，每晚都会自己回来睡觉。小僮今儿个睡了半宿才发现白大人没回来，怕猫生地不
走没了，特地拎着灯笼出来找。走到听月居，几声婴儿啼哭似的叫声自院墙里传出，他听出是白大人的细猫叫，急急转进去看——哎呀！天地老爷哟，小叮当那
胆包天的小家伙，竟骑在白大人身上！那么一只漂亮顺滑的小白猫，被小叮当在身下蹭得一身，似头炸的小狮子。他知道猫儿
配的时候不能扯，不然要挨咬挨抓的，就远远的守在亭廊尽头，等两个办好事好抱回窝里去。打了个不知多久的盹儿，他嚯地醒来，手里灯笼已经半灭不灭的了，再一回头，那两只捣
的猫正靠在廊柱底下互相舔。他喜喜地跑过去，把白大人抱起来，白大人困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团他臂弯里睡觉。小叮当很有眼地顺着小僮的手臂跳上去，蹲在他肩头，歪头望着白大人打呼噜。正待要走，又一声娇娇的猫叫，小僮托着两只猫咪疑惑地四处找了找，也没瞧见，只好揣着一团疑惑往回走：咦，难道院里还有别的猫？他
几下小叮当的头，你难道还诓骗了别的猫儿回来？小叮当一仰小脸，朝着卧房的方向哼哧一声。
烛花啪啪爆开，蜡泪油似的一汩一汩
下灯台，衣被阵阵地响，季鸿低声音：“寡淡不寡淡，嗯？”寡淡不寡淡，你说寡淡不寡淡？！余锦年气得咬他的肩膀。
天就该
淋淋地下些雨，破晓时碎碎地润过园子，太一出，又是一好天气。早上一群小厮们又手忙脚
地追猫，一黄一白掀了天，小叮当又不知道哪里惹了白大人，被白大人紧追着咬，两只才睡醒，就把花圃里才整好的苗芽儿踩得七零八落。穗穗提着裙摆，披头散发地追白大人，她很喜白大人软绵绵的小身子，和那双宝石般的碧蓝眼睛。小姑娘皮起来，和哥儿们一样狗嫌猫厌，清
越来越管不住她，一手拿发带一手拎斗篷，她腿脚不好，跑不快，只能急得在后头喊：“穗穗……穗穗！”余锦年很久没听过这样闹腾的声音了，不是金锣号鼓，更不是嘶喊哀嚎，只是寻寻常常的吵闹，临边园墙外的商贩吆喝，和小厮丫头们聚在一起讨论家长里短的叽叽喳喳，是烟火气。
他沉在幔帘内醒不过来，梦里上下颠簸，季鸿追着他问，好吃不好吃，寡淡不寡淡？要不要再来几口？
余锦年一个
灵吓醒过来。酸，腿也酸，他哎哟一声，挂着一对黑眼圈仰头又倒下去。翻身想自己的老，一股异样忽然发自腹下，难以名状，他脸上又青又红，瞪开眼四处找了找——没看到祸首，倒是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清馨解秽，直入肺腑，是佛寺里常燃的香药。季鸿不信佛道，何故一大早就在房间里熏佛香？
他抱着枕头想往
后垫一垫，一抓开，枕下藏好几只黄符角包。“……”余锦年惊了一惊，怎么回事，夏京的佛寺沦陷了吗，都抢起道家生意，兼卖符纸了？他与那符角面面相觑，一人推开房门踱了进来，脚步轻而齐整，余锦年一下就能认出来。
季鸿捧着一沓衣服，见他醒了，
开幔帘提他起来，铜盆里摆了手巾，水里不知道
了什么东西，搞得手巾也是香
的一条，给他抹干净脸，就拿起衣裳一件件地往他身上套，自顾自地说：“昨夜派人去请了闵相府上的钟道长，道长神机妙算，也道你是前世积了福报，命不该绝，阎王殿不敢收，只得放你回来自谋生路。只是这身到底不是你的，只怕魂魄不安。”“道长还亲写了定魂咒，连夜叫下头人
在你衣领袖口内，安神符也要常常佩在身上。佛香也是自京外大佛寺里请的，受过供奉，镇魂守魄是最好的，熏一熏没什么坏处。”他低头检查检查余锦年，懊悔道：“以后我定多给你一些，
气充旺，自然也能长命百岁的。”余锦年仰头看他，眉
拧成一团：“什么东西多给我？”“
血。”季鸿一张嘴，端得是光风霁月，恬静安然，哄人也哄得充耐心，“男子血最是补益。锦年，听话。”余锦年眯着眼睛，听他讲了一刻钟
门歪理，表情渐渐失控，他随手抓起枕头朝季鸿掷去，又气又笑：“这就是你完不给我洗澡的理由？！”好端端一个不崇佛不信道的季大人，如今搞起这一套神神鬼鬼的东西来，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封建
信害人不浅！余锦年气到头冒青烟。
……
造谣一张嘴，辟谣累断腿。
余锦年被闵家供奉的钟道长判言魂魄不安，季鸿就当真按着他定了个把月的魂，也不知这人是真为着定魂，还是以权谋私欺负人。幸亏道长没说要斋戒，至少他还有酒
可品。季鸿疯狂寻求各种安魂术法，那么聪明睿智的一个人，被真真假假的和尚道士骗了好几次，他饮酒则成了最无关紧要的。夜里睡得浅了，醒来第一件事定是翻身过来摸一摸他脸上的温度，生怕他哪天离魂而去。
余锦年不是没心没肺，只是不让他折腾这一次，他心里惊惶，不如让他自己安了自己的心。早知道是这样，余锦年就不告诉他这事了，平白惹一身慌
。京中三余楼早先平疫的时候有所损耗，要修葺一番，不忙着重开。余锦年无所事事，遂带着一众小厮四处淘买京中好酒，吃醉了反正也有季鸿任劳任怨，亲上门来领他回去睡觉，且不说他吃醉以后，还肯乖乖巧巧听季鸿的话。
想是他这一醉，醉出了名，颇有些酒肆专程来邀他来品鉴美酒，只为一睹季家公子的英拔神朗。金幽汀上一时间报信者不断，大有十年前季家二哥醉卧柳堤的风采。
不巧的是那
深居简出的钟道长偶然上街买墨，见余锦年小小年纪，青天白就连酒坊，纵饮无度，当即痛心疾首，登门告他小状，大斥季鸿“助纣为
”“溺不明”，又在他定魂大业上了“戒酒三月”一项。翌
，整个金幽汀上下，滴酒不见，连厨下做饭的黄酒都被没收了。做小伏低也不好使，道长说三个月，就一定要是三个月，某人硬起心肠来六亲不认。余锦年想找事，可没能找起来，一见着季鸿温和的眉眼就失了底气。
令智昏。南边驿报裹挟着南方十三郡的肃杀之气，雪花似的席卷向京城，朝中开始清查，天子一怒，英乾殿前见了血光。金幽汀里却依旧岁月静好，季鸿请病告假，一边照顾余锦年，一边耐心等他迟来的公道。
四月末，京城桃花怒盛，金幽汀绿意滔滔，遍地粉金，余锦年披着月白斗篷，兜帽遮住碎发，坐在花厅里，仰头看头顶那一轮半昏半朦的太
。季鸿在背后抄经文，旁边摆着新出炉的金钱饼。小饼烙得金黄，是暖暖地发了面，裹了红糖糖浆做成饼，中间凹一指圆心，也浇上两滴红糖。出了锅香酥焦脆，中心一点红浆，似铜钱芯也似圆圆肚脐，也叫红糖肚脐饼。
清
在院子里溜小海棠，小娃娃好吃又好动，还不会走，被清抱着四处看，樱桃似的小眼睛好奇地盯着披着兜帽的余锦年，一张嘴，咯咯笑道：“嗒！嗒！”小孩子学牙，分不清叫的是糖还是爹，余锦年跳下花阑，掰了一小块肚脐饼给她舔，摸一摸小海棠绒绒的脑袋：“你阿爹在南边济苍生呐！”
小海棠呀、呀地叫。
“岚
大捷！”门外一声喊。ｃoMｉC5.Ｃ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