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们听罢,愈发紧张关注,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李太妃站了起来,双手抱在腹前,在墙上的一副侍女图前面走来走去。也许,走动才能让心思不会停止不前。 此事这么快走漏消息,确实是她的疏忽;事情走到这一步,反噬自己的风险仍在,不过获胜的机会也不小。 李太妃站定,回头沉声道:“一定要记住!任何人问起,就说是那女在捣鬼、想报复张氏。”她说罢又不放心,冷冷道,“若是你们谁想负这个责,就尽管胡说!不过谁也跑不掉,都没好果子吃!” “是,是,谨遵李娘娘旨意……” …… 张氏的脸很憔悴,这阵子常常莫名其妙地发火。连她身边亲近的王尚都不敢招惹她,不然要挨骂。 有时候张氏说话也很伤人,一次生气了对王尚说:我要是倒霉了,你另寻出路投奔便是,自然事不关己! 其实这种话真的没必要说,说了平白叫人离心。 张氏坐在棋盘前,像往常一样想照着棋谱摆局消磨时间,但此时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没有那个心情,老是走神……心里挂着事,可是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听王尚打听到的消息,李太妃以自己的名义,把万福给皇子公主织的秋衣送到了妃子们那里。 李太妃这一步棋,张氏是看明白了的! 李太妃的算计,无非是觉得后诸事,大部分做主的还是皇后姐妹!皇帝的态度也许难说;但郭绍的女人们,肯定对那些与她们争抢男人的女人没有什么好。 这步棋让张氏觉得危机重重。李氏的心机,实在是太险恶了! 不仅是皇后妃子们的态度,就算是皇帝的态度……张氏也意识到并非那么乐观。她是太祖的贵妃!皇帝只要权衡利弊,把言骂名直接推到她身上,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想到严重的后果,张氏的手脚都在哆嗦…… 且不论惑闱的罪名怎么处罚,便是勾引皇室晚辈的骂名,唾沫也得把人淹死!一辈子就在这皇里,里面的人那么多,背一辈子骂名活着是什么处境,想想就恶寒。 此时此刻,连内侍省都知道了,言肯定会传到皇帝皇后的耳朵里。张氏只能在胆战心惊中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她绞尽脑汁想对策,但此时李太妃优势占尽。张氏自己的一些优势,本用不上……平素的人脉经营,她也比较荒疏,完全比不上李太妃。 张氏望着窗外的光景,有时在想:结果干脆早点到来,省得担惊受怕! 第六百四十八章 忽远忽近 金祥殿密室内,贴纸条的房间,里面只有郭绍和宦官曹泰二人。 曹泰躬身站在椅子前,椅子上坐着郭绍。郭绍正在说话:“朕来办后之事并不妥当,此事得端慈皇后出面。朕以为,不能纵容人在皇里肆意传言,正好借此事让大伙儿懂点规矩,不然人七嘴八舌的,连端慈皇后娘娘的清誉都敢诋毁……” 曹泰忙道:“陛下所言极是。” 郭绍觉着他已经听懂了,以前因为黄河出石骂金盏、皇里就有人背地里议论符金盏,但这事儿不好在明面上大张旗鼓惩罚、否则盖弥彰。 郭绍沉片刻,把手里大将曹彬刚刚上呈的治军方略拍了一下,又沉声道:“还得维护张太贵妃,她是曹彬的姨娘。曹彬我有大用,现在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既然要重用曹彬,咱们却在里把他姨娘得身败名裂,这是什么意思?” “是,是。”曹泰认真地使劲点头。 过得一会儿,他又小心提醒道:“陛下,若要维护张太贵妃……恐怕今后真就说不清楚了。” 郭绍道:“就算是古代大帝,从秦始皇到汉武帝、唐太宗,有哪个不被骂的?一个人要想完全没有骂点,实在很难。看淡就好,由着别人说罢,反正朕是不怕骂,骂两句也不能把朕怎样。” 曹泰听罢忙道:“陛下圣明。” 郭绍忽然叹了一口气。他是很想让这世间公正,黑白善恶分明;可是自己也在为了一些事、完全不顾对错。 …… 万福门口,一行宦官疾步走来。 鬓发花白的清瘦宦官走上前来,仰着头审视着门前的人。那守在楼上的一个宦官往下面看了一眼,“哎哟”一声,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奔下楼,在墙梯上他一个不慎摔了一跤,一边痛叫,一边顾不得疼,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口。 “曹公公!”宦官弯着笑着,又因疼痛嘴角一裂,表情十分怪异,“曹公公大驾光临,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宦官曹泰看着天道:“端慈皇后懿旨。” 众人急忙跪伏在地。 曹泰马上声称奉圣旨,来查问言之事。接着叫守万福的宦官进去,把那个从三清殿赶回来的小女抓出来问话。 待那女被拽出来后,曹泰虽口称查实,开口便给她定了罪:“有人告你,捏造事端,造谣诋毁官家及太祖嫔妃清誉,你可知罪?” 小女吓得口不能言,只知道说冤枉。 曹泰听到冤枉,略一寻思,冷冷道:“你说,看见张太贵妃的衣裳被香油打,谁能证实?” 小女忙道:“这事王尚也知道……” 曹泰立刻派人去三清殿叫王尚。王尚被问及,一个劲说“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曹泰听罢,声俱厉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女吓得跪伏在地。 曹泰大声道:“皇室待尔等不薄,你们却喜传言,毁人清誉。罪不可赦!来人,给杂家往死里打!” 几个早已准备好胳膊木的强壮官宦听罢,不由分说就冲上去,抓住女的头发就拖着走。不多时,远处就听见了“噼里啪啦”重重的击打声,女撕声惨叫,声音几乎整个皇城都能听见。众人的脸无不变,口若蝉。 曹泰却面不改。没多久,女的叫喊声已经消停了,但击打皮的声音仍然未歇。 过了好一会儿,曹泰才向行刑的地方走去,他闻到一股混杂着各种味儿的气味,眉头一皱,把手指伸到女鼻前一探。然后收回手指,转头道:“这是哪里管的人,叫他们收尸。都看好了!没凭没据胡造谣,那是重罪!” …… 万福外的惨叫声,李太妃等人能清楚地听见每一声。她们呆在里面,大气不敢出一声。 等外面都已经没声了,众人还久久不语。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内侍省的人叫咱们收尸。” 李太妃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叫万福的宦官抬出去烧了罢。” 良久后,终于有妇开口道:“这事儿,应该是官家的意思,明显偏向张娘娘……咱们提心吊胆那么久,什么法子都想了,不顶上面的人一句话……” 另一个叹道:“这世道,什么公道、礼法、黑白对错都是笑话,结果如何,还不是看有权的人想怎样。” 刚才那人道:“得宠才是王道。只要皇帝宠,做什么不是对的;要是皇帝不在意的人,得罪了人,有理又怎样?” 李太妃听到这句话深以为然,当年张氏老是自己一头、什么好处占尽,就只是因为那女人更讨皇帝心! 李氏把一口恶气咽了下去,心有余悸道:“都别说了,上面打死了那女,是杀给猴看,咱们得识趣点。” “是啊,幸好今上没有拿李娘娘给张氏出气……” “太可恶的妇人,比婊子也不如!” …… 王尚也赶着去了三清殿,见到张氏便亟不可待道:“贺喜娘娘!” 张氏忙问:“发生了何事?” 王尚道:“端慈皇后派内侍省宦官曹泰过来,把那女打死了,罪名是捏造事端,无故诬陷。有这么一句话,又有人死在这上头,往后谁还敢拿这事儿说娘娘半句不是?” 张氏愣在那里,“就这么简单便处置了?” 王尚道:“是。” 张氏长吁一口气,浑身也是一软,她想得很复杂、很严重,不料结果如此简单。她颓然说道:“那女也是自作孽,诋毁我便罢了,把官家也牵扯进来,我早料到她活不成……” “是,是。”王尚沉声道,“今天曹泰问奴婢,奴婢便说什么都不知道。” 王尚又轻声道:“端慈皇后与您没来往,这事应该是官家的意思……只要官家敬重娘娘,那李娘娘再怎么蹦也没用!” 张氏不动声道:“官家竟然这样……倒没想到。虽然不准人说了,可他派宦官把人打死,外人看来便是帮着我;那事儿官家也是往自己头上揽,说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女道士在门外唤道:“娘娘,奴婢有要事求见。” 张氏开口道:“进来说罢。” 道士掀门进来,急道:“陛下到三清殿来了,还说要来问娘娘安好!” 张氏的脸唰地一红,急忙又沉住气,却没法控制脸上的红晕。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有些无措,喃喃道,“官家这时候来看我,什么意思……” 不过她还是很郭绍帮她出头,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便坐到铜镜前看自己的头发和脸。少顷,她意识到这个举动在人前很不妥,当下便拉下脸道:“既然官家要来,我不能衣冠不整失礼。” 果然没一会,郭绍就来了。张氏走到外面的殿中,心情紧张万分,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郭绍见她涨红着脸、言行之间十分紧张。他沉片刻,便道:“朕与太贵妃素来有礼,本来没事,叫人一说,反倒不自在了。” 张氏抬起头撇了一下嘴道:“官家说得对,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为何要在意那些言蜚语!” 郭绍也不客气,自己在蒲团上坐了下来,那案上仍旧摆着一盘棋,棋盘上还是残棋。郭绍便低头观摩,这阵子他刚学会一些下围棋的招数,新奇仍在。 张氏慌慌张张道:“失礼了,忘记了请陛下坐。” 她赶紧又拿了一个蒲团过来,轻声道:“陛下垫上这个,软一些。” 郭绍随手接了,为了表现得自然,便继续看那盘棋。过得一会儿,张氏又道:“陛下渴了么,我给你沏茶。” 喝茶的时候,她又问:“烫不烫?” 渐渐地,郭绍倒对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觉有点享受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想起今天来是干嘛的……当下便道:“太贵妃出家为道,也不必时刻在三清殿。外有一座道观叫‘玉贞观’,也全是女道士,太贵妃若要去走走,端慈皇后准许的……” 张氏听罢轻咬了一下嘴,口上下起伏,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好像在做什么天大的坏事一般,她轻声道:“陛下……何意?” 郭绍道:“在道观里,可以见见曹彬。” 张氏顿时呼出一口气,恍然道:“哦……”接着忙道,“陛下在里对我照顾有加,我一定叮嘱曹彬,莫忘圣恩、好好为国效力。” 郭绍好言道:“是这样的,朕来看望清虚,因太贵妃住在这里,只是顺路问安,其实没为太贵妃做任何事。最近这事儿,下旨的是端慈皇后;端慈皇后私下很敬重太贵妃。” “哦?”张氏不解道。 郭绍道:“有件往事,清虚道姑以前救过端慈皇后,清虚在端慈皇后面前说太贵妃人很好。” 张氏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 她心道,那清虚是这三清殿之主,但从来不管事,也不怎么和自己来往,为何要在端慈皇后面前替自己说话了? 张氏时不时观察郭绍的脸,却觉得他忽远忽近,难以揣测他的心。 第六百四十九章 归来时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