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兴王府前营军府”的组织完善,只要一道圣旨,就可以转变为北伐的幕僚府。 接着枢密院下令易州节度使孙行友,在易州东南建城;又派符昭序北上,从河北诸州征召了大量民壮在易州附近开石场开凿城池所需的地基石料。 ……十月,黄河南北诸州的民夫被征召服徭役,修筑黄河堤。 诸项举动既有惑。作为一个大国,大周国内每年都会一些政令,无论建城还是修堤,都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几个月过去了,东京看不出一丝北伐的迹象,连京官都不认为朝廷在准备大战。 但是,周军攻城炮需要大量的石弹,修城开石场,就事先找到了石料的矿场、招募聚集了大量的石匠,这是必须要提前准备的事宜;修城需要征召大量的壮丁……大战的后勤也需要壮丁人力。 修黄河堤,征召的民壮更多,以十万计。 冬季已到,天气逐渐变冷,今年冬月(十一月)黄河南岸就开始下雪。到了腊月,黄河域已是天寒地冻。 …… 正月初十,东京仍沉浸在佳节的气氛中,整座城一片银装素裹,屋顶、街巷上全是积雪,却一点也不冷清,灯笼、旗幡、人们的衣裳,各种大红点缀其间,市面上人山人海。各种戏耍、敲锣打鼓让这段时间的城市变成最热闹的时候。 但是天气仍然太冷了,今年的天气更是额外地冷。进入正月天上还在下小雪。 除了城里和村庄里,郊野几乎没有人迹。 离东京最近的黄河岸边,却有一两百骑驻扎在那里,在白雪皑皑的单调天地间,这些人有孤零零之。 郭绍和枢密使王朴都在这里。二人站在那里眺望,面前就是黄河河面……一片白茫茫的平地,上面什么也没有。 郭绍拿脚踢开积雪,又蹲下身,伸手刨开看。 “今年比往年都冷。”郭绍回头对王朴说道。 王朴躬身一拜,不动声道:“过河便不用搭浮桥了。”说罢抬起手挥了一下手。 一骑策马过来,“驾”地喊了一声,踢了马腹一脚,策马便向前冲去。郭绍站起身来,久久望着那远去的人马,只见黑影越来越小。 天地间没有风,小雪花从天上落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十分安静。沉闷的马蹄声十分清晰。 良久后,那骑士骑马渐渐回来了。王朴又挥了一下手,一排二十余骑一字排开,慢慢靠近过来,以稀疏的队形向前奔去。 “今天就在这里扎营,明返京。”郭绍对王朴说道。 王朴沉片刻,终于没有劝郭绍。这地方在黄河南岸,离京城很近的地方,周围十分太平;皇帝身边又有一股锐铁骑,逗留一两天不可能有任何危险。 王朴只叫将士们择营搭建帐篷,并吩咐了轮值守的人马。 行军扎营,郭绍什么也不过问。他只等搭好帐篷,升了火便到里面避寒。 王朴没不久也走了进来,行了礼,郭绍叫他坐,他这才在火边坐下抖身上的雪花。王朴说道:“明军换防,老臣临时下令殿前司、侍卫司诸将,不解散轮换下来的将士。将出征的各军都聚集起来,然后送钱到各营犒赏将士,让他们和家眷道别。大后天就可以集结人马正式出征。” 郭绍点了点头。 王朴见状又拱手道:“如此一来,北伐的消息要明天才公诸于众,且只限于东京城。枢密院还下令明天开始东京戒严三天,止除军将士以外的人出入城门。尽力延缓北伐消息散出去的时。” 郭绍道:“半年的准备,咱们谋划得很细致。” 王朴道:“正是。大年还没过,戒严可能会影响东京人心,但大战当前,百姓并不重要。 老臣估计,大周军出动后,幽州那边要知道消息恐怕也需要一段时间。照军的行军速度,极可能已经攻到幽州、辽人会大吃一惊。” 王朴说罢脸上掩不住动的神。 郭绍故作轻松地看着他说道:“如此规模的战争,咱们能突然发动,应属前所未有?” “陛下英明。”王朴深深一拜。 郭绍摆摆手:“打赢了再说英明。攻下幽州……” 他的内心一阵躁动。望给人动机,但事到临头,并不一定是好事,它反而会让人分心。郭绍深了一口气,看着悠然的雪花和简洁白茫茫的雪景,让心中涌动的各种各样的野心逐渐冷却。 这也是他逗留在这里的原因。下午一到这了无人烟的地方,就有种远离尘世的觉。 郭绍在王朴面前说道:“已经开始着手,想得太多就没用了。主要专注于事情本身,尽力将其做好,回报会自然而然到来。” 王朴若有所思,回过神拜道:“陛下所言极是。” 黄昏逐渐降临,看不见太下山,却能觉到光线渐渐暗淡。 郭绍望着帐篷外面,视线正对的地方,小山坡上立着两骑。他们的方向相反,站在白雪之中一动不动就好像入定了一般。手里拿的不是刀,而是弓箭;山坡下是一片开阔的雪地,如果有人起码几百步外就看得见。 不过只要仔细看,看得出那两骑并未入定,他们以背相抵,头在缓慢地转动,在仔细地观察着视野范围内的东西。 “咕……”一声禽类的叫声传来,郭绍被引了注意力,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鸟。那两骑哨兵也被引,一起抬头在天上寻找。 但很快又恢复了沉寂。此刻此景,如此孤寂,完全没有大战的宏大,一切都仿佛被刻意掩盖在了无尽的雪景之中。 郭绍端坐在那里,在这空灵却又开阔的天地之间闭目养神。他的呼渐渐均匀缓慢,仿佛道士在修炼内丹一般。 良久,他听到了风声渐起,猛地睁开眼睛。帐篷外本来垂着的旗帜被吹了起来,在风中像水龙一般摆动,旗面被展开,一头猛虎张牙舞爪地猛地印在郭绍的眼前。 “吼……”郭绍仿佛听到了一声低沉又威严的怒吼。 那虎如在内心深处,瞪圆了眼睛俯视大地。郭绍的眼睛也瞪圆,化身成了那气势。 威、勇猛、自信、无惧。 第六百零一章 沿路走下去 风时起时落,空中的雪花被卷起像漫天的柳絮。 军营寨门内,郭绍在马车里看着一辆辆四轮板车用驴子拉着缓缓进来,营寨里无数的人也在纷纷观望。就在这时,一阵风骤然变大,刚进来的驴车上盖着的布被刮开了。 一时间,那车上堆放着的崭新铜钱暴了出来。黄灿灿成堆的铜钱!十分显眼。人群里顿时哗然,许多人瞪大了眼睛,闹哄哄一片。 同车的李处耘见状叹道:“都是皇内库的钱,还没使用过。臣等谢陛下隆恩。” 郭绍道:“将士们卖命上阵,这是他们该得的。” 他观望了一会儿,见所有车辆都进军营了,便拍了一下车厢木板,说道:“回。” 每次出征就大量赏钱,这是五代十国世留下的规矩。郭绍并不愿急着改变规矩,免得影响士气。 赏钱已经调拨下去,出征便在三天之内。遮掩了半年的战争帷幕,如同那遮盖铜钱的布,骤然暴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切都已开始。 郭绍在马车上闭目清理了一下思路,所有的准备都已进入实施过程……从保密、到部署都很细致,现在只要照着准备好的路,走下去。 ……金祥殿东侧书房,厅堂内二十几个朝廷重臣站在两侧。但军要出征的主要将领不在,在场的大将有控鹤军左厢厢都指挥使袁彦、控鹤右厢厢都指挥使罗猛子、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罗延环、东京留守宣徽南院使向拱,都是留在东京的大将。 此番出征,郭绍会带走几乎所有能野战的锐,包括虎贲军左右二厢、龙捷军左右二厢、虎捷军左厢、控鹤军所有骑兵,总计十余万锐。这是自大周立国以来,出动军规模最大的一次征伐。 十余万人,是疆域数千里的大国、几十年混战后的全部锐!酝酿半年之后,这次郭绍要使出全力了。 剩下的诸班直、控鹤军、虎捷右厢,只能守城,进攻能力不足。因为此刻大周几乎没有太大的后顾之忧了,这是军几乎能倾巢而动的原因。 “端慈皇后到!”官宦一声唱词。二十几个人纷纷弯低头,大伙儿的眼睛看着地面,谁也不敢抬头去看门口,不仅因为端慈皇后的尊贵,而且她是女的,古人讲究非礼勿视。 不多时,头戴凤冠、身穿黄袍服的符金盏双手抱于腹前,仪态端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步走进了殿门。 “臣等拜见端慈皇后。”众人齐呼。 符金盏道:“诸位大臣免礼。” 皇帝就在里面的书房内,符金盏在东京最有实权的官员面前来到这里,也是表示她接手朝政是皇帝授权。 符金盏是先帝的皇后,以前就很有名望,而且作为太后摄政过一段时间;在本朝又是皇后的姐姐,被皇帝加尊号,确定了地位。现在她暂时理政,并没有朝臣强烈反对。 她身边除了宦官女,还有一些白衣女侍,这时都留在了外面厅堂,侍立在书房门口左右。符金盏独自进去了。 里面先是礼节和寒暄,因为敞着门隐隐还听得清楚。后来符金盏坐到了御案对面,和郭绍说起政务,声音渐低,书房的进深较大、又有风声,外面便听不见了。 殿室内的窗户敞着,里面有寒意,呼啸的风声也额外清晰。不过积雪之中白亮一片,光线照样十分亮堂。 坐在御案后面的郭绍穿着倒是很简单,头上戴着幞头,身上穿着一件旧的圆领袍服。他抬头从门口看出去,然后收回目光看着符金盏道:“什么都准备好了,后天就出发。我已经下旨,东京诸事,金盏皆可决断。” 符金盏轻声问道:“此次出征要多久?” 郭绍沉道:“难说。如果占据了幽州城,便进入第二个阶段,要固守幽州与辽军角逐,直到他们放弃幽州之地。” 符金盏又问:“你一定能赢罢?” 郭绍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沙场之上,好像谁也不敢说一定赢,若是结果太明显,仗也就打不起来了(一方会主动放弃)。不过金盏放心,此战部署得十分妥善,赢面很大。” 符金盏道:“我在东京等候陛下大胜归来。” 郭绍点点头。 二人稍稍沉默,“呼呼”的风声便入耳,窗户被吹得晃动,时不时发出“吱嘎”一声。 符金盏转头看着外面,轻叹了一声,开口道:“我记得以前……你还是符家侍卫的时候,我似乎从来没关心过你。” 郭绍豁达地笑道:“那是肯定的,人之常情。” 符金盏道:“那时先妣很严厉,不过家父兄长却很宠我,我是父兄的掌上明珠。而且你知道,符家多年高门,我觉得将来一定很有前程,能得到很多很多,想想……荣华富贵,世人尊敬的身份名声,人人喜的秀外慧中,还有什么都好的、像父兄一样宠着我的夫君……” “嗯。”郭绍吭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很耐心地倾听着。不是因为后天就出征了他就忙得很,恰恰相反,干大事之时,他是最有耐心、心境最好的时候,大概因为神情绪都调整到积极的一面了。 他的目光从符金盏脸上扫过,觉得她说得很真。一个出身好又貌美的女子,当然眼光心气也会高。 符金盏歇了口气,轻声道:“可是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我发现并不是起初想得那样了。” 郭绍顺着她的意思,问道:“金盏现在怎样想?” 符金盏转头看着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宿命。我的用处是为了符家联姻,当没有这个用处之后,我的一切都会结束。当年从河中府回去,差点出家的那些子,我忽然明白了。” 她出强笑:“后来我一直在想办法在权势之间博弈,也让很多人敬畏我,特别是里的人。或许有人以为我想要权势……但对我又有多大的意思呢?” 郭绍道:“金盏现在想要什么?” 符金盏喃喃说道:“身边从不缺人,可我老是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我就想有一个人与自己很近、很近,一直陪伴着,这样走下去。” 郭绍听罢微微动容,有种铅华落尽之。他不由得仔细看着符金盏,她看起来完全是个年轻的女子,白净的皮肤很光洁,郭绍甚至看清了在明亮光线下、她发际孔上稀疏细细的绒。 她看着郭绍的眼睛,明眸上的睫微微颤抖:“绍哥儿……就是那个人。每当我心里低落时,就想着什么时候你会来看我,能嘘寒问暖,对我那么好、诚心的好,不会离开我,能……能抱着我。我就觉得活着那样好,那样高兴……”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几乎都听不见了。 郭绍心里一团温暖,又有点酸。毫无防备地、莫名地,他内心最深处的某种东西蓦然被触动。 “姐……” 她就像姐姐,比姐姐还能亲近。这个世上,除了他姐,原来还有人可以那样诚挚地为他付出,在他虚弱的时候上进无门的时候保护他、照顾他、培养他,真心地帮助他出人头地。 符金盏微微有些意外,眉宇间有离愁别绪,却带着一丝勉强的微笑看着他。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