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知道瞿门事关大蜀安危?”王昭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瞿门易守难攻,两岸有战船夜驻扎,你们如何能放周军战船过来?什么船能通过?” 武将道:“周军死士不顾命,前晚半夜,赤脚冒雨走纤道……纤夫在石壁上打出来的拉纤小道,偷袭我水寨,被我水军围攻全军覆没;凌晨又上来一批,烧了我水寨,致使大量战船被江水冲到下游。周军水师只有几艘船被拖到了上游,我增援的水军对其围攻,却久攻不下耽误了战机……” 就在这时,高彦俦劝道:“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况且天也晴了,就算水上没被突破,周军也会兵临城下。王监军,下令全部兵力收缩城内,死守城池的时候到了。” “长江水道、陆路若全落入周军之手,我军固守孤城有什么用?”王昭远来回走个不停,脸上已毫无血,哪里还有当初指挥若定的气度? 高彦俦道:“现在收拢兵力,夔州的兵力不低于两万,放在这关键的地方,还是很有用的。夔州乃大蜀东路重镇,囤积粮草不下三十万斛,咱们能吃两年。有城池要、有充足的粮,野战又打不赢,不守城干什么?” 王昭远道:“靠工事要是守得住,周军现在应该被挡在巫峡!巫峡堡是怎么被攻破的,周军有炸药……” 众人听罢议论纷纷,顿时人心惶惶。大伙儿纷纷问那炸药的威力和用法,但没人能详细说得清楚。只道是道士炼丹用的伏火药,照古书上的记录,记载有炼丹把屋顶炸塌烧毁的东西,大概就是那玩意……但淮南寿州之战,蜀国高层都有所耳闻,知道那玩意能炸塌城墙。 何况不久前在巫峡蜀军也尝到了一次,现在已对世间存在此物能攻破工事深信不疑。 王昭远见众人的反应,便冷冷问高彦俦:“高节帅还想守城?” 高彦俦道:“这世上一物降一物,只要我们早作防备……况且,除了守城也别无他法。” 王昭远不以为然道:“周军远道而来,至今已在蜀道上跋涉近一月,又走山路而来,必定兵马疲敝;而大蜀军在夔州城以逸待劳。以养蓄锐之军,趁周师立足未稳、兵马困顿,击疲敝之军,胜负未可知也!” “王监军还想出动进攻周军,有胜算?”高彦俦大惊,急忙劝阻。 王昭远冷冷道:“若按照高节帅的意思,我们困守孤城,必败!今抓住时机决一高下,还有机会。诸位,兵法言死地而后生,是坐以待毙,还是搏一搏?” 高彦俦起先还好言劝说王昭远,见他决意,高彦俦也恼了:“王监军要去、你去,我丢不起那人。” “那高节帅守城,且在城里当缩头乌、好好瞧着我卧龙怎么打仗!”王昭远道。 ……双方都散出了大量斥候,加上周军已经近,相互的动静都一目了然。 “王昭远要出城决战?”郭绍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意外,又找来去前方亲眼看到的斥候详细问蜀军动静。这时李谷也到达了军中,开口道:“蜀军可能认为我军劳师远袭,有机可乘。” 此时周军已经沿着长江边向西南方进夔州,有部将建议先驻扎休整两三天再行决战。 郭绍却道:“谁都知道以逸待劳一方有优势,但呆板地遵照规矩,可能失误战机。万一王昭远想通了,要死守城池……强攻城池更艰辛,最起码要费更多的时间,死更多的人。” 他为了不影响将士的信心,没说火药炸城的短处……让将士们保持信心,对军心更有利。不过炸城其实没那么容易,首先要看夔州地下的土质和地下水状况,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成功地把火药埋到城墙底下;就算成功爆破了,黑火药威力有限,只能炸开一个豁口。只要守军准备妥善,炸开豁口也不一定能攻下城池……就算到了有火炮的时代,攻城都很不容易,不是有了火药就能攻无不克。 “明一早马不停蹄,进王昭远部,即可决战!”郭绍当下便道。 众将纷纷抱拳应答道:“喏。” “一个时辰后,召集指挥使以上武将连夜到中军大帐议事,部署明军务。”郭绍又说了一句,挥手道,“散了,诸位先吃晚饭罢。” 郭绍没专门花时间吃饭,拿了两块麦饼,叫人盛一碗汤一边吃一边复习夔州周围的地形。又下令把今天返回的斥候都叫到中军大帐来说话……他下令一个时辰后再议事,便是想自己先准备一下策略。 事前确实没料到王昭远会急着出来野战,又因刚到夔州附近,确实有点准备不足。还好夔州是要紧的地方,大军还在荆州时就有细到这里来打探情报,所以绘制了好几张图,对大概的状况还是有所准备的。 周军的主力去夔州的路线稍微有点绕,但更平坦宽敞。他们从山路来,渡过瀼溪(梅溪河)后,就沿着瀼溪的河滩南下,与长江汇;然后转向,沿着长江北岸,继续向西南方进攻夔州。江边的地形稍微平坦开阔;更北面远离长江的地方,全是山石,虽然这一片的山不太高,但架不住全是山、只有羊肠小道。 大概地形郭绍看以前的旧报就明白了,但他现在要了解战场更详细的状况。只有通过斥候的口述,没有时间事先去亲自观察。 “那里有个村庄?”郭绍喝了一口汤,把麦饼放下,问那斥候,“有多少房屋,多少人口?” 斥候皱眉回忆着:“十栋……或只有六七座,有瓦房也有草房,没多少人。南边有条宽敞的土路。” 郭绍提起笔一边写写画画,一边问,“这座村庄向西走,谁去过?” 另一个人上前抱拳道:“那边是一座低山,连绵向北,北边高、南边低。南边的山坡就比较缓,坡上除了有几块麦地,都是灌木和杂草,比较贫瘠的沙地,山下还有些独户的房屋。爬到山脊上就能看到夔州城楼了……对了,我还碰到了一个农夫,逮住问了一番,他说那座山叫‘三马山’。” 郭绍对这座三马山很有兴趣,问了另外两个人,当下便嘀咕道:“我要是王昭远,就把战场选在这座山坡上,宽敞又摆得开,事先占据高处有利地形。” 夔州东边的江边地形也就几里宽、十来里长,但郭绍画了好几副图,并且在自己的小册子上寥寥草草地记录很多听来的消息。斥候士卒要写见闻文章是无法做到的,但所见所闻,叫他们说一遍还是说得清楚。 军营里渐渐篝火点点,夜幕降临,漫天的星星。但是一天还没结束,中军行辕的鼓擂了一通,陆续便有许多武将来了。大伙儿纷纷解下佩剑放在帐门口的木架上,前后进入里面。 帐篷并不宽敞,一下子挤了几十个人,逐渐变得拥挤起来。 两边挂了很多灯,前面一幅图挂了起来。郭绍很快走进大帐,便听得史彦超急不可耐道:“郭都点检,好不容易可以痛快杀一场了,让我打前锋罢!” 郭绍径直说道:“我有更重要的功劳送给你,前锋让杨彪去。”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夔州(二) 天刚蒙蒙亮,战阵上已一片喧嚣。蜀军果然据三马山,郭绍只觉得王昭远其实还是很有想法,不是特别昏庸的“卧龙”。 如同往常的习惯,一众武将纷纷聚集到了中军,战前最后碰个面。郭绍的武艺现在基本是用不上了,他从没想过要亲自上阵,不过战前得说几句话。 还有几个人刚走到营门口。郭绍抬头眺望远方,连绵的山坡上,黑的山影和微微发白的天幕之间,那些黑点应该就是蜀军密布的人马。还有旗杆旗帜,不仔细看可能会误以为是树影。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过来。郭绍此时的神其实不太好,冒刚好,这阵子也没休息好,一大清早头还有点晕;但这种时候他不能表现得萎靡不振。 “诸位都是武夫,咱们这辈子也就只能干这个了,谁还想回家种地不成?”郭绍开口道。 一群武将听罢笑了一阵,糟糟地站在郭绍面前,此时都比较随意。 郭绍又道:“既然干了这行,就得干好!自家的富贵靠战阵上拼,国家的强弱也得靠战阵上杀。要是你们觉得占着位置安乐就能好过,看看蜀国的将士现在是什么样子?展示大周军的威名、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他从间拔出剑来,举到头顶大喝道:“周军必胜!” “必胜!”众将的神情一凛,纷纷附和起来。 郭绍下令道:“各回各营,照昨夜部署作战。” 众将纷纷散去。郭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带着一队马兵策马出营,在前方的偃月阵各方阵中间奔走。他一边跑马,一边大喊道:“大周军最锐最善战的是哪一支人马?” 此时虎旗正在到处飘,众将士听到郭绍的喊声,闹哄哄地应道:“虎贲军,虎贲军……” 郭绍又高喊道:“咱们翻山越岭,不远千里爬到这里来,是来戏玩的吗?” 战马掠过的大片军队中人马纷纷呐喊,战阵上喊声和嘈杂声响彻一片,大伙儿的情绪逐渐高涨。郭绍从方阵间隙之间跑过,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哪股人马用命、哪支人马贪生怕死,我且看着。勇者重用,怂包淘汰!” 在闹哄哄一片中,号角的呜咽声、大鼓的敲击声渐渐响起,周军什么废话也没有,很快就开始向前全线出动。一万多人在凹凸不平的大地上,偃月阵如同一道黑漆漆的大弧形,缓慢地向前涌动;犹如钢铁洪,速度慢却势不可挡。 郭绍让战兵先行,回头再看那一片叫三马山的山坡。看不见山后,但是他已经知道,过去就是夔州。夔州是东面入川的咽喉,蜀国经营最重视的要、没有之一;拿下夔州,蜀国的门户就敞开了! ……宽阔的正面,最前方就是杨彪部,他率领的是第一军两千多人,用最锐的步兵作为刀锋。大战前夕的鼓号已经响过,但是距离蜀军还稍微有一段距离,各指挥正在一起向前行军。 现在众人反而不怎么吭声了,在幽暗而润的薄雾之中,只剩下叮叮哐哐板甲磨蹭在锁子甲上的金属声音。总算旁边一个背着斧头的大汉开口道:“杨将军,等下俺冲前面,一定帮你陷阵,立了功杨将军替俺美言几句……” “张都头!”周通急忙喝住他,“谁立功大、杨将军就为谁请功,这还用说吗?” “哼!”杨彪骑在马上提着铁刀,拉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不予理会。 一行人默默地继续向前走,此时太还没升起。地面上的雾水朦朦胧胧,平了几分看不清的神秘。张建奎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破麻布,慢地绕在自己右手掌上。 没过一会儿,对面蜀军的嚷嚷声已经越来越近了,似乎有人在军中鼓动士气,一阵阵的呐喊像声浪一般在雾里奔涌。杨彪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混在步兵队列之中。张建奎、周通等人见状,觉得杨彪还聪明,也学样混进了士卒之中。 雾中已经依稀看得见蜀军的旗帜,山坡上人头攒动。 就在这时,张建奎忽然到脑袋上微微一重,片刻便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箭簇撞击在铁上的声音。他伸手把面甲也戴在了脸上。“咳咳咳……”后面传来了一阵咳嗽声,但大伙儿都没说话。 接着又听到雾里“飕飕”直响,张建奎埋着脑袋,没敢抬头瞧,面具是最薄的防御点。他心道虽然不会那么巧,但就怕倒霉被在脸上。“当当当……”四下里清脆的响声在沉重的脚步声中传来。 众人只顾列队走路,谁也没用弓箭还击。 忽然之间空中一枝胳膊的弩炮飞来,砰地一声,“啊!”一声惨叫。一个士卒被撞得仰翻在地,抱着大腿痛叫不已,“我的腿……腿断了……” 张建奎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左右两翼的大片人马在后面缓缓跟来,因为雾水的影响,两边都看不到头。 杨彪大喝道:“加快脚步,谁要是临阵后退,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已经到山坡上了,前军第一指挥展开队列,成为二十排纵深的方阵向上进攻。两军相距不足五十步,头顶上箭如雨下,前排时不时有人受伤,但周军重步兵前锋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前面三排已经准备好了弓弩,正待靠近了一轮震慑蜀兵。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阵鼓响,山坡上的一大群蜀兵竟然蜂拥扑了下来。 周通挥起剑喊道:“列弩阵!” 小鼓咚咚咚一阵响,不多时蜀兵从山坡上冲来,便听得周通一阵大喊:“放箭!”顿时噼里啪啦一阵弦响,山坡上的人连滚带爬作一团。 就在这时,蜀兵前面的兵被驱散,后面密密麻麻的步兵拿着刀盾飞快地冲了上来。周军步卒收了弓弩,拔出短兵器便战,顿时叮叮当当的砍杀和人的叫喊声作一团。 蜀兵大败,兵四散。杨彪等人趁势追杀上去,只见前方拿着长的密集方阵再度涌下来。杨彪回头看了一眼,喝道:“派人去催两边的人马,上来护咱们两翼!” “杀!”忽然听见一声和,那张都头提着斧头就身先士卒冲了上去。他一手抓住一枝刺来的长,身体猛冲,单手挥起大斧横扫,斧头带着劲风势不可挡。那些拿着长的蜀兵在猛将近后连个挡的东西都没有,顿时“噗”地一声,一斧头斩得一个蜀兵肩膀上血飚,斧头没有停下的势头又横劈到了另一个人的脑侧,“哐”地爆响头盔都怕被撞裂了。 后面的周军士卒见状,纷纷猛冲上去增援前方的猛将。那长刺在甲上“叮当当”直响,蜀军士卒力气好像不大,连板甲都捅不穿,只能击打出凹陷,更别说里面还有锁甲。周军将士提着刀剑靠近后就一顿猛劈,惨叫在四下响起。 “哈呀……”张建奎双手挥起斧头从上面猛劈上去。正面的蜀兵仰头看着那斧头,什么都顾不上了,脸顿时纸白。中间的周军步兵立刻就打穿了蜀军的长阵。 杨彪看得手直发,当下招呼亲兵,提着铁刀亲自扑了上去。 周围一群兵护着杨彪,杨彪身披重甲猛不可当,手里沉重的铁刀像木头似的左右斩击,所到之处,一般的士卒哪里挡得住猛将?蜀兵中部前锋立崩。 两翼更多的步兵仰攻上来了,中间的战局向四下扩散。 就在这时,太逐渐冒头,万丈光芒开始刺穿雾,大地之间的景象忽地愈发清晰……山坡上的形势也越来越清楚了,战斗力相距太大,简直是一边倒。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夔州(三) 三马山向北延伸,越往北越陡。但是这边几乎没有蜀兵驻守,只看见游的斥候跑掉了。史彦超牵着马带着一群人马沿着几条路爬上了山脊,他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史彦超身体非常高大魁梧,鲜见有人比他个子大;但是身体重、穿着重甲步行爬山也非常费力。他身上的汗水都把里衬浸了,只觉得头顶热得要冒烟一般。绍哥儿捣鼓出来的甲胄,结实是结实,但有很多不的地方,比如头盔完全不透气。 将士们牵着马还在山坡上爬,没全部上来。史彦超只能站着等一会儿,他第一眼就被夔州的光景引了注意力。 夔州仿佛就在脚下,这座重镇,史彦超已经期待着自己独自率兵夺取它! 站在高处看一座城,和站在城门外仰望巍峨的城头是完全不同的。此时夔州就好像只是一块田野,里面的街坊一块块就是分成一片片的田土,平坦低矮。 史彦超微微侧目,已经看到南边山坡上的大片蜀军溃败,兵败如山倒,像人一样向西涌动。史彦超一脸鄙夷,冷哼道:“不堪一击!” 一众部将亲兵来到了他的身边,跟着俯视左右的光景。 史彦超抬头看天,空中一片明净,所以远处的夔州才一目了然。他弯下,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在大手掌里掉手心里的汗污,从马上取下一杆通身铁铸的铁,遥指夔州:“随我踏平此城!” 随即率军下山,大股重骑轻骑在山下的灌木林中集结。这时只见蜀军败兵已经向城门涌去,史彦超觉得该上了,当下翻身上马,暴喝下令全军出动,当下策马身先士卒率先冲了出去。 大片骑兵冲出灌木林,战马在快地慢跑。风声在耳边呼啸,目标就在前方,每当这种时候史彦超就莫名动。 ……但此时,王昭远率溃兵来到城下,城门紧闭。无数的人马挤在护城河外大呼小叫,嚷嚷着叫开门。王昭远骑马在门外高呼:“高彦俦!高彦俦!” 就在这时,城楼上一个大汉站到了女墙边,大声道:“王监军先走一步,到奈何桥稍等,等本将到了咱们再说。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你回头看!” 王昭远早就知道周军追过来了,回头看时,只见一股周军马兵如似虎奔涌席卷而来。王昭远愈急:“快开门,我与高节帅一起守城。” 周军马兵旋即就杀到了王昭远大片溃不成军的败军中,无数的人马被驱赶过来,城门下愈发拥挤。王昭远瞪圆了眼睛,语气几近哀伤:“高节帅,看在你我同为大蜀之臣,今你救我一命,王某没齿难忘!” “江陵府(荆南)便是开门被趁机夺了城门,我现在开城,结果显而易见。”高彦俦大喊道,“谁都救不了你,夔州也守不住了!王监军,你要是还记得皇上的厚恩,还有点血气,在城下最后一战罢!”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