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二 秋千 皇上步子慢下来,迈步向前走。 白洪齐挥了挥手,让抬步辇的人远远跟着,自己放轻脚步跟在了皇上后头。 皇上一步一步迈出去,明明是一片平坦的 道,却觉得脚下忽高忽低,象踩在一堆棉花里。 白洪齐也不敢提醒,甚至不敢象平时那样离得很近。他平时离皇上也就一步远,现在已经是三步远了。 这么远的距离,可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他看得出来皇上心里 。 等皇上停下脚步的时候,这已经走到了永安 的墙外头了。 匠作监的人正领着几个太监量地方。 皇上已经让人在修缮揽秀阁了,要大动的地方不算多,等三皇子 月差不多就能修缮完工,入冬的时候公主就能住进来。 看皇上停住了脚步,白洪齐也不敢贸然上前头去。 还是匠作监那人看见皇上过来了,忙领着几个手下跪在墙边,深深的埋下头去。 皇上出声问:“活做到哪里了?” 匠作监那人微微抬头,得到白洪齐的示意,叩了一下头回话说:“回皇上,已经做完大半了。”一面说,一面展开带来的图形。 揽秀阁地方是够大了,上下两层。但是因为是园中赏景的所在,用来住人并不合适,要动的地方不止一处。比屋里梁上的彩画就不合适放在小姑娘的屋里头,也得改。 皇上看了一眼图,慢慢认真起来。 原来皇上想得简单,认为揽秀阁多半几天功夫就能改好,再把家什器物一摆就齐活了,到时候把玉瑶公主的东西收拾打理一下搬进去就能住。 想不到还有这么多活儿得做。 皇上问:“冬至前能完工吗?” 匠作忙答:“请皇上放心,霜降前就能全修好了。” 皇上看了一眼揽秀阁,抬步说:“朕过去看看。” 刚才一路走来皇上也没有用心,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永安 墙外头了。 原来连这样心不在焉的时候,脚步还是会自己往永安 走吗? 可这会儿皇上还不想进去。 因为进去了固然可以看到谢宁,看到儿女们,可是也会看到另一个人。 他现在还没有收拾好心绪,暂时还不想进去。 皇上要看一看进度,本来是要前后妥善安排的。但是匠作监的人可没想到皇上这会儿会来,事出突然,只好先打发个小太监过去报讯儿,然后领着皇上进了御园。 揽秀阁外头搭了架子,白洪齐看着就颇为不安,生怕这里有什么不结实的苗头。匠作监的人其实比白洪齐还紧张,平时要出个小小纰漏也就算了,反正小事儿他也兜得住。偏偏皇上这会儿来了,皇上真碰掉一 头发他也担不起啊。 白洪齐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皇上过去,转念一想还真让他寻着个借口。 “皇上,前 听太史令说起,揽秀阁这边修好了,还要过来再勘看一回,测测风水凶吉呢。” 言下之意,还没有测看过的地方,主子这会儿实在不宜就进去。别说 里头兴建 室,就算民间普通人家造个房子,也得看风水测吉凶,最后房子盖好上梁入住之前说不得也得放炮杀 热闹一番好驱除 祟之气呢。 匠作监的人赶紧上前来,在石桌上铺开图纸,给皇上讲现在哪些部分已经完工,哪些正在修整。因为是给公主住的,还要在一旁立个秋千架。 “秋千?”皇上全然没想起这事来,也不知道小姑娘们平时 做什么消遣游乐。 “这是公主自己说的,”匠作连忙解释:“就前两 ,公主去云光楼书房经过时,亲口吩咐的,要立个秋千架,到时候迁来了好打秋千作耍的。” 这的确是玉瑶公主的 子。 她若不说,匠作监的人也肯定不会主动给她 这个。虽然一架秋架费不了什么料也不费什么事,可是打秋千是有风险的,万一公主玩的时候真出点事,难免就会追究做秋千的人的罪责。现在公主主动要求,匠作监的人心里本就忐忑。不给吧,公主都张口了。给吧,又怕出事了要吃挂落。现在正好皇上在,就把事情在皇上面前过个明路。 只要皇上没说不成,那他们就放心大胆的给做了。要是皇上说不行,那公主那里也好 待。 皇上想了想,说:“那就给她做一架吧,矮一点儿的,能晃一晃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匠作监的人心里一乐,答应的倍儿顺溜 快。 皇上吩咐的正与他们先前想好的不谋而合啊。 秋千架做的低一些, 起来也就有个半人高,哪怕公主真从上头摔下来也不至于摔出个好歹。另外秋千底下当然不能铺青石,不然也能摔的不轻,应该 些软土或是沙土来,真摔下也不会受什么伤。 至于这样的秋千玩起来痛快不痛快,匠作可就不管了。反正皇上都说了,这可是圣谕啊,谁敢不听? 皇上将图看过了。玉瑶迁过来肯定平时是在一楼起居。一间正厅,一间寝室,一间做书房,楼下就占 了,楼上还可以设个琴房。 揽秀阁一旁是梅苑,冬 里登楼赏雪, 酒、赋诗、赏梅,都十分风雅有趣。 这地方给小姑娘住,正合适。 皇上有些恍惚。 印象中玉瑶公主还是小小的一团,淑妃分娩之后他去探望,尚 将孩子抱出来让他看。一眨眼功夫,已经可以自己单独居住了。 皇上有些不放心,玉瑶毕竟还小。 中的孩子都是如此,皇上自己独立的时间甚至更早。再说玉瑶公主这也不能算是独居,毕竟等 墙一改,揽秀阁也算得是永安 的一部分了。 这么一想皇上心里舒服了些。 头顶桂树开了一树的花,这时风一吹,细小的金桂花纷纷从枝头落下,不止落了皇上一头一身,面前展开的图纸上也落了不少。 白洪齐连忙过来想替皇上将落花拂去,皇上没理会他,从纸上拈起一小朵花来,甜 的桂花香气馥郁清远,虽然已经过了极盛的花期,香气却显得越发霸道浓郁。 ☆、三百四十三 彷徨 皇上一进来,屋里屋外的人跪了一地,人还没有到,香风先至。 谢宁整天待在屋里不得出去,这会儿鼻子特灵,笑着问:“皇上身上好香。” 皇上看了一眼,方尚 这会儿没在这屋里。这让他心里一时有些怅然若失,又忽然有几分庆幸。 其实皇上也还没有预备好该怎么面对她。 若慎妃没有说谎,那方尚 不但是当年旧事活到现在的唯一知情人,还有可能是…… 想了许多年的事,突然之间答案摆在了面前只等揭开,皇上一时间觉得方寸大 。 他坐在谢宁身边:“刚才去看了揽秀阁,修缮得差不多了。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不提防被花洒了一头。” 谢宁伸长手臂,从皇上发间摘下一朵金 的桂花来。 “皇上这是特意带了花来给臣妾的吗?”谢宁笑了:“可这一朵又做不了香粉,又浸不了头油,皇上叫臣妾可用来做什么才好?” 皇上坐在她身旁就觉得心里变得踏实起来。 说不上来缘由,可能是她的笑容,她的气息,她的眼睛……刚才还彷徨不定的一颗心,到了这儿就象落到了实处,再也不慌不怕了。 “朕倒是听说过桂花油,可从来没有见过。” “这有什么稀奇,青荷,去把桂花油拿一瓶来给皇上瞧瞧。” 这话本来是句顽笑话,青荷也只是在旁抿 一笑。可皇上也跟着说了句:“快去,朕还真想看看。” 皇上这么说,青荷就不能不去了。不过头油这种东西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连青荷自己都有两瓶,只不过不是桂花油。 青荷很快取了一盒新的桂花油来。这油盛在浅罐子里,拆去上面裹的油纸,罐子是白瓷的,盖子上绘着一枝斜曳的桂花。 还没打开盖子就能闻见桂花油那浓郁的香气。 青荷将罐子放下,伸手将盖子揭开。 罐子里盛着约摸二两多头油,金黄透亮仿佛金子化成的汁 ,里面还浸着少少的几朵桂花,花瓣已经变得晶莹透亮,灿然生光,仿佛宝石雕琢而成一般。 谢宁梳妆时皇上也见过,只是没留意过用的这头油。 谢宁的头发很好,浓密乌黑, 人服侍她梳头时的情景几可入画。记得当时梳台上是有这么一个打开的罐子, 人时常用梳齿浅浅的蘸一下头油或是花水,再顺着谢宁的如云秀发缓缓梳理。 想到这情形皇上突然觉得手心有点 。 等谢宁调养好了,皇上也想试试给她梳头。 青荷有眼 的将头油收了端出去。 谢宁看得出皇上刚进来时神情与平时有异,不过两人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还特意看了一回头油之后,皇上看着就渐渐平复过来了。 跟前没有旁人,谢宁才轻声问:“皇上刚才去延福 了?” “是,下面人报说慎妃想求见朕。” 但慎妃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了? 皇上转过头望着半敞的窗子,谢宁从来没见他脸上出现过这种神情。那是一种……让人觉得凄凉,又忍不住心疼的神情。 窗外 影西斜,草籽飞絮被风吹得在空中飘 ,浮絮被 光一映,就象一团团金 的细碎的纱,很快就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谢宁将皇上的手轻轻握住。 “皇上?” “朕没事。这么多年了,朕就那么一桩心事,许多人都抓住了这一点,想从朕这里得到他们想得到的。朕不记得有没有同你说过,大概朕十岁上头,那一年有个 人偷偷找来,同朕说,她是朕的亲生母亲。” 皇上的手一直比她的手暖热,可是现在皇上的指尖发凉。 谢宁还没出月子,身上比一般人要热,她尽力想用自己的手将皇上的手掌全部包住,把他手上的凉意驱走。 可是手上的寒意或许容易暖过来,心里的呢? “后来当然查得明白,她是假冒的,背后另有人指使。”皇上声音很轻:“虽然朕一开始就没有完全信她,但是那时候听到她的话,心里还是情愿去相信的。那时候朕远比现在天真,还觉得总不会有人心地坏到这个地步,撒那样的弥天大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再说,她确实……确实很象真的。朕查出她的身份之后去见她时,却一时舍不得揭穿她。她还量了尺寸,说要给朕做两双鞋子。” “鞋子当然没有做成。朕原想饶她一命,觉得毕竟她也是受人摆布身不由己的,该死的也是幕后之人。不过她还是被父皇派人处置了。” 那时候他真的愿意相信,他的生母逃得了一条 命,还活在这世间。 所以不是对方骗术太高明,是他 心里渴望这是真实,一叶障目,就象掩耳盗铃的蠢人。 “刚登基那两年,朕常常被噩梦 扰。醒的时候朕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但是到了梦里,朕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的担心和恐惧。现在那些梦差不多都忘了,唯独一个梦还记得。朕梦见过亲生母亲,恍惚还觉得她在微笑,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脸……朕那回醒来发现自己哭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