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抬眼对上气若游丝的谢氏,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 谢氏最烦人哭哭啼啼,她们不敢,不想,不愿让谢氏心烦。 哀戚氛围垮了所有人的脊背,杨妈妈却是板笔,直直滚下马车,手脚并用的活像僵尸跳,径自弹进内室,戳着膝盖怒抱柱隐晦道一句“英哥儿平安无事”,后又吊着嗓子响亮道,“英哥儿有喜啦!” 室外康家人不知隐情,听见后半句一愣过后,忍不住低声呼。 谢氏勉强吊着的气神一松,欣一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也可以安心去了” 嗯? 杨妈妈说什么? 女儿有喜了?! 那还安心去个啊! 谢氏猛然睁眼,亮红灯的血槽顿时绿,怒拍板惊坐起,枯瘦的爪子一挥,“一个个的还哭丧着脸杵在这儿做什么!等着给谁送终呢!快!给我切一把老参,再把汤药端来!杨妈妈去!给老娘桌大鱼大来!多放油多加料,不要清口的,就要重口的!” 里外众人:“” 谢氏这是回光返照呢,还是诈尸呢,还是真的心药医心病真个好了? 康家人再顾不上避让,忙忙涌进内室,只见杨妈妈扬起笑脸连连应诶,拖走同样笑的大丫鬟们,果断起袖子整治酒菜。 而李姝却是惊疑不定,抖着道,“娘,您这是” “老娘就是死,也要等英哥儿生下孩子养大孩子送孩子嫁娶,孩子再给我生重孙后再死!”谢氏面红光,咔咔咔活动着筋骨,掰着手指嘿嘿道,“打算,老娘勉强再活个三十年罢!快收起你们那副见鬼的小样儿!老娘这三年斋戒没白做!阎王老子且收不了我!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酒穿肠过,她且代佛祖天尊吃顿好的,聊表谢意。 今后为了女儿和小孙孙,还吃个素。 养回胖模样才是正经事。 谢氏砸吧着淡出鸟的嘴,李姝嘟起嘴掉下泪,“娘,您吓死我了。您,您好偏心” 她嘴里抱怨,心里却盼着谢氏一直偏心下去,这样只要妹妹好好的,谢氏就能好好的。 谢氏嫌弃的推开李姝的涕泪脸,“起开。老娘快饿死了,没力气哄你。” 会觉得饿,就是真没事儿了! 李姝破涕为笑,被李福急急拖来的裘老院正亦是摇头大笑,叹职业生涯再闪亮轶事,切完脉药方都懒得开,“夫人心异禀,且有绵长后福。只管照着之前开的方子温补即可。” 母简直神奇,居然能药枯骨活垂死之人。 裘老院正慨叹着飘走,众人亦是唏嘘,果断拍拍股散场。 酒菜上桌,室内独留谢氏和李子昌老夫俩。 李子昌鬓发本已半白,谢氏倒下后撇下族学不管,枯守,一夜白头,此时此刻僵坐着不走,看着谢氏大快朵颐的样子,再无半点嫌弃老不雅不美的观,只觉她活着,这李家,这宅邸,他这副老骨头都跟着鲜亮了起来。 少年夫老来伴。 圣人诚不欺我,只可惜他顿悟得太晚。 他握了握搭在膝头的手,缓缓摸上白苍苍的鬓角,开了这些天的第一句口,“等用过饭,你帮我染染白发吧?” 少年时寒窗苦读,青年时跻身官场,他早早就有少白头的“病”,早年夫恩和睦时,也曾嬉笑对坐窗下,就着白雪,他调染发颜料,她举着梳篦,为他染白发梳发束。 旧时光,恍若隔世。 自女儿三回门,他被萧寒潜“敲打”后就搬回了正院,和谢氏又恢复到以前相敬如冰的子。 这三年,她病一次,他的心就痛一次,悟一回。 原来,他的心还是会为她而痛的。 这一次险象环生后,他不愿再和她冷冷相对,他想再努力一次,不求破镜重圆,只求彼此常伴身边。 浪子回头金不换。 浪子回头金不换? 个! 谢氏翻着白眼在心里补了句脏话,一面示意李子昌盛碗汤来,一面怒嚼腿嘴油光的呸道,“如今没有姨娘帮你染发了,想再让我动手服侍你?行,下辈子吧。” 下辈子。 还有下辈子。 那就好,那就好。 李子昌轻轻诶了一声,着鬓角的手缓缓落到口,按上藏在衣襟下的算盘珠子。 曾用来砸过他的算盘珠子,女儿离京之前私下转赠给了他,女儿什么都没说,他当时什么都没想明白,如今大彻大悟,只觉沾染着体温的算盘珠子,是女儿送给他最无声的指责,最珍贵的礼物。 莫到失去才后悔,才懂得珍惜。 老曾大骂他心狗肺,不肯和离。 还好,他们没有和离。 还好,老还要活三十年。 李子昌受着算盘珠子传来的心跳声,他最知道谢氏是什么脾,他最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他翘起白须,轻声道,“你既大好了,铭哥儿的亲事人选,是不是该好好琢磨琢磨了?” 李承铭年已十二,是该提前把闺秀相看起来,仔细看个三两年,十五岁定亲正正好。 谢氏果断丢开骨头,掖着帕子抹嘴,斜着身子凑近李子昌,“怎么?老爷心里有谱了?你看中了哪几户人家,说来听听?” 她身上有柴米油盐的味道,还残留着大病乍褪的腐朽气息。 李子昌却觉得沁人心脾,缓缓笑起来。 送走裘老院正回转的李福也缓缓笑起来,着脚步悄然后退,躬身请示一同退出的小少年,“您看这东北来的报喜信笺,不如先转给杨妈妈收着?” 李承铭出明亮的笑容,点头应好。 他离京不久,半路正撞上送信的人,这一回转落后杨妈妈一步,如今喜上加喜,身疲惫不翼而飞。 他脚下一顿,侧身看一眼亮着昏黄灯光的内室。 窗扇映着父亲母亲碰头低语的剪影,他小脸泛起层层叠叠的红晕。 不是因乍听选小话的羞,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 他心里清楚,浪子回头,破镜却难重圆。 他眼里更看得清楚,父亲在母亲病倒后,是怎样颓败,怎样失魂。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吧? 李承铭转身抬脚,少年脸上意气风发,脚步虎虎生风。 喜信传遍李家,也先后落入中、城大长公主府和京城乾王府。 冯欣采扬手扫落一地对牌账本,伏上桌面狠声嚎哭,“我白得个管家、孝顺的名声顶什么用!等李英歌生下儿子,等王爷从东北回来,这王府哪里还有我的位置!我到底是王爷的庶妃,还是李英歌的管事妈妈!” 娘无言以对,只得干巴巴的劝道,“既然知道了,总得用心打点份贺礼送过去,整好叫王爷知道您的体贴,您的能干。” 冯欣采闻言越发哭得厉害。 她哭得凄凄惨惨,万寿内却是喜气洋洋,太后喜得无可无不可,恨不得搬空私库,都给李英歌送去。 这厢忙着送礼道喜,那厢东北乾王府枫院,却是喜气渐淡,谢妈妈皱着眉头,愣愣看着静谧无声的内室出神,愁结兜肠。 ☆、第355章 我其实并不讨厌你 大雪已晴的地上撒着零零落落的盐,软底绣鞋踩踏而过,留下轻微的沙沙声响,谢妈妈循声回望,忙掖着手上前,将早早备好的手炉递过去,“晋宁郡主、雨晴姑娘,事出突然,辛苦二位夜兼程赶回来”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那封邑拾掇清整了,总是要回来的。妈妈不必因此内疚。”陈瑾瑜拢了拢敷风尘的大氅,捂着手炉表示废话少说,“信上也没说清楚,妹妹到底怎么了?” “府里的老太医拿着脉方请外头的大夫一块儿辩症,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谢妈妈无声叹,眉头拧成结,“气看着是好的,身子骨也断不出病,唯独神头不好。原先只当是有孕后嗜睡,只是后来越发恋,叫也叫不醒。最厉害的一次,睡了足足一天一夜。” 一摸脉象,次次不同,一天比一天紊。 偏李英歌胃口好气佳,身心都康健,却越发不记事,成里醒来就喊饿,吃就犯困,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 例行请平安脉,得出的结论依旧是“平安”二字。 只嗜睡也有个度,过了度,平安就成了凶险。 谢妈妈想到陈瑾瑜捣鼓的那些损药粉,秉持着正不分家的铁律,瞒着李英歌,和萧寒潜打过商量就急急去信,将游历在外的陈瑾瑜请回来,只盼医术天分堪称诡异的陈瑾瑜,能辟蹊径施妙手。 陈瑾瑜听罢心下藏隐忧,面上故作嬉笑,下大氅丢给雨晴,“裘呆子落在后头,劳烦妈妈代我安置裘呆子和雨晴他们,我自去见妹妹,妈妈且宽心。” 谢妈妈见状心头稍安,诶一声,冲雨晴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瑾瑜掀起上房次间的门帘,就见地上炕上铺着一层层织锦绒毯,炕桌并各样家什的边角都包着彩各异的棉布,显见是怕李英歌坐卧懒懒磕着碰着,不由扬起嘴角,蹬掉绣鞋踩进室内,啧啧道,“四表哥,你这是宠媳妇儿呢,还是养女儿呢?” 萧寒潜岔开长腿靠坐炕上,腿间叠坐着小媳妇儿,高大身形将小媳妇儿圈进他做成的一方小天地间,二人跟前摆着下到一半的棋盘,他一手握着公文,一手被小媳妇儿握着,由着小媳妇儿自娱自乐,借他的手自己跟自己对弈。 闻言侧过俊颜,深深看一眼陈瑾瑜,启道,“吵。坐。” 嫌她废话多,趁早坐。 陈瑾瑜一脸冷漠的表示听懂了,李英歌却是一脸惊喜,抬头甜笑,“瑾瑜姐姐!” “不是嫌我管头管脚,你待在屋里无聊吗?”萧寒潜放下不曾翻动过的公文,低头轻吻小媳妇儿的小脑袋,“我让谢妈妈请陈瑾瑜来陪你,不无聊了,嗯?” 请个比她身子更重的孕妇来陪她? 简直神逻辑。 李英歌抱着脑袋躲,歉然笑看陈瑾瑜。 陈瑾瑜见李英歌小脸羞红,再见萧寒潜旁若无人的秀恩,顿时一抹嘴角,表示这狗粮她吃了! 萧寒潜继续撒狗粮,小心翼翼起身下炕,弯身揽着小媳妇儿靠上引枕,柔声道,“不要亲亲了?” 小媳妇儿越发不对劲,也越发粘他,睁眼闭眼要亲亲,进门出门也要亲亲。 李英歌好生挣扎,红着脸不敢看陈瑾瑜,拽着萧寒潜的袖口小声道,“要亲亲。” 萧寒潜看着小媳妇儿娇娇的小模样儿,一时喜一时忧,面上故作揶揄道,“那就自己张嘴。” 哎呀妈呀!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