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澜明智地低头干活,放弃了与她“心有灵犀”的奢望。 小半个时辰之后,谢平澜把整片低洼地清理出来,搬了两块大石头放在火堆旁边,和明月洗净了手,并肩而坐,拿出干粮来吃。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头顶几多繁星闪现,跳动的篝火映在脸上眼中,叫人的心情也跟着婆娑摇曳起来。 “火烧,顾名思义,就是要烤着火吃才正宗啊。”明月拍了拍手掌上的残屑, 慨道。 “好吃么?”谢平澜绝不承认自己这话问的带有恶意。 “好吃。”明月努力把口里的干粮咽了下去,补充道,“就是有点噎得慌。” 谢平澜似笑非笑:“原本有干净清水,但被你洗手用掉了,这会儿要喝,只能以山涧里的水将就了。无 雨水,其实不像你想的那么脏。” 明月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了,还没渴到那份上,你想想啊,这水 也不知都经过哪里,搞不好混了人血进去。” 得,叫她这么一说,谢平澜也只得渴着了。 明月坐着大石头,伸直双腿,并着两脚在火堆旁晃了晃,仰头看着灰蓝 的天空。 由星空想到“天行”,继而想到了身旁的谢平澜。 在“天行”的那条大船上,他当众表示会暂时留在邺州处理陈佐芝、孟黑和她爹的相关事宜,如今已然有了结果。 孟黑死在他手上,临死前三家的实力又是好一通内耗,尤其是陈佐芝那边,连亲弟弟陈信芝的命都搭上了。 他这可算是大功告成了吧。 就不知道这个局面里有多少是他的手笔? “我爹要去开州边界了,陈佐芝派了个姓台的副将和三千人马给他。对了,孟黑这一死,他原先答应的那一千兵也不知陈佐芝会不会给我爹补上。” “那你呢?”谢平澜没有细问隋凤带兵出征的事,而是问起了明月。 “我自然是回山寨了。” 明月有些怅然,出来这两趟,心都野了,回去金汤寨整天就在院子呆着,哪里呆得住? 她问谢平澜:“开州边界会打仗吗,我爹此去会不会有危险?你……是不是就要和汤啸那些人一起去密州了?” “我估计着照眼下的形势,陈佐芝应当还会观望一阵,仗早晚会打,不过你不用担心,叫你爹先把兵带好了才是正经。” 明月点了点头。 听他又道:“我去密州呆上一阵,你爹那里,我会尽量关照,邺州这边离得有些远,一旦你有事怕是鞭长莫及,这样吧,我留下一个侍从,回头叫白策安排到金汤寨中,你若遇上难题就去跟他讲,叫他来想办法解决。” “什么难题都可以么?”明月笑嘻嘻问。 谢平澜瞥了她一眼:“只要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别妄想着修仙成佛。” 明月一开始听着还心花怒放,待到后来听出点别的味道来,笑容收敛。 这“成佛”二字在谢平澜口中可并不单纯,叫明月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差点葬身蛇腹的老和尚。 她正 道:“我知道了。” 第70章 篝火旁 谢平澜接下来要去密州, 明月不免担心汤啸和他那帮手下回去之后拿眼前这事借题发挥, 在杜昭面前说谢平澜的坏话。 “那些人会去石来镇?索 我和我爹说一声,叫他多带些人马去, 将汤啸和他那帮手下一网打尽,除去这个祸患得了。” 汤啸为了削弱陈佐芝的实力,对他的两个盟友拉一个打一个。 她爹隋凤一来大化就跟汤啸撕破了脸, 屡次被他算计, 肯定很乐意取了这人狗命,出上一口恶气。 谢平澜却摇了摇头。 “不用?为什么,我看这主意 好的, ”明月两掌一拍,“你若觉着我爹出手不合适,那就把他的行踪透 给陈佐芝,陈佐芝要知道今天这事是姓汤的在背后捣鬼, 管叫他出不了邺州。” “好不好另说,你父女不要 手。莫说依陈佐芝的本事十之八/九拿不下汤啸,就算此事稳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在其中参合了, 就必会留下痕迹,你们以后还想不想投奔杜昭了?” 明月恍然:“对哈, 打狗还要看主人!” 谢平澜无语地望了她一眼,又道:“你想想,汤啸是做什么的, 他既然敢当着你的面说出石来镇这个地方,必定会做足准备,这时候对咱们来说,自然是动不如静。” 明月连连点头。 谢平澜知道她面上虽然乖乖受教,心里还不定在盘算什么,道:“我记得在安兴你外公家的时候,明明同你说过,叫你做事之前多想想后果,不要急着伸爪子,瞧着 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是不长记 呢?” 明月嘟着嘴道:“人家担心你嘛。” 这随口的一句话,在谢平澜听来却要比她先前摸在自己腹部那一把杀伤力更大。 这样的关心,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他心里软得简直化成了一汪水,不再克制自己,抬手又摸了下明月的脑袋。 明月乌黑的头发在他指间就像上好的绸缎一样顺滑,谢平澜一时没忍得住,顺手 了一把。 火光下,就见小姑娘眯了眯眼睛, 出了一个极为明显的受用的表情。 脑袋跟着向他这边靠了过来。 原来之前她在马上小声嘀咕的那句“你能不能再摸一摸我的头”是她的真心话,并不是自己听差了。 这叫谢平澜想起了在灵岩寺那会儿,明月向他坦白了这样那样的一堆 病,却没有提有这么个古怪的喜好,她只是说“我也有喜 的啊”。 大约是还不好意思吧。 果然是处得 了,才会全然放下戒心。 几步之外,是寂静的荒野,是繁星闪耀下,万物影影绰绰只能分辨出大致轮廓的黑夜。 而在他周围,却有火光耀眼,笑靥如花。 干柴在火堆中“噼啪”作响,金 的火星在其中跳跃。 这一方小小的明媚天地,只有他和明月两个。 等谢平澜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正一下一下穿过明月的乌发,梳理着那长长的发丝。 明月先前的发式也不知叫什么髻,依她这么挑剔 美的 子,铃铛又是没事就帮她摆 头发,出门时的正经装扮自然十分 致好看。 谢平澜还记着,那是由明月那乌黑的双鬓开始结成几 细长的发辫,用漂亮发带和荆枝白玉钿固定,盘在了脑后, 出她羊脂似的耳朵来,叫他一见着,就生出香雾云鬟之念。余下的乌发像瀑布般直垂到 际,老是引得人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到她纤细的 肢上…… 可这会儿,白玉钿已经被他取了下来,发带也松了,明月那小姑娘闭着眼睛一脸 足地伏在他怀里, 头青丝披散在他膝头。 顺如水,滑如缎, 绕在他的手指上…… 住的又何止是他的手指,谢平澜觉着他整个人都 糊糊的,宛如陷身在一场 梦中,因太过享受这种沉溺的 觉, 儿不想挣扎。 他定了定神,像是生怕惊醒明月似的 低了声音:“金汤寨那边……” 明月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平澜继续道:“你爹不在,白策应当也会随他前往两军阵前,听说你弟弟还小?” 明月一点都不想动,懒懒自鼻子里“嗯”了一声。 不是她喜新厌旧,谢平澜的怀抱比铃铛舒服多了。 谢平澜笑笑,柔声道:“那遇到事就需得你来拿主意了,你要快些长大啊。”想了想还是觉着不放心,又道,“不知道你们山寨里其他人如何,会不会趁机生事?” 明月就把山寨其他几位当家的情况给他说了说。 “三当家名叫于泽,听说入伙前给大商贾当过账房,管账是把好手,就是有些贪财,锱铢必较,我不喜 这人。可山上七座山寨这么多人吃的用的一直都是他在管,又离不开他。有我爹 着还好,就怕我爹不在山寨时间长了,他生出别样的心思。四当家叫严英寿,严四叔没什么可说的,为人忠厚,我爹又救过他的命,对他十分信重,这次我们来大化,就把山寨 给了严四叔管……” 谢平澜听她说来说去,就没哪个能真正独当一面的,暗忖怪不得汤啸定计半路上设伏,想必他也觉着,只要杀了隋凤,金汤寨便不攻自破了,待来 杜昭取邺州的时候,那些人 本够不成阻碍。 这个局面对明月而言有利有弊,谢平澜忍不住道:“要不我再派几个人给你使?” “啊,你不是说要留个侍从给我么,足够了,剩下的人手你还是带去密州吧。” 两人四目相视,明月忧心忡忡地道:“等到了密州,你也要处处小心啊。你看,连我爹都更信任严四叔一些,因为他救过严四叔的命,偏心自己施恩过的人是人之常情,杜昭和你再好,只怕也不能免俗,你又为我得罪了汤啸,小心他们联合起来给你小鞋穿。” 谢平澜笑了, 膛一震一震的:“杜昭比你想的讲义气,也会用人。再说汤啸,他也不会那么蠢,还没怎么样呢就想着对付我。此人行事虽然毒辣,却并不是疯狗一只,你看他这段时间在邺州的所作所为全都有迹可循,符合他一向的处事原则,只要结果有利,手段百无 忌,到不是特意针对你父亲。你就别 这份心了,照顾好自己,我在密州也好少些牵挂,放开手脚。” 明月目光灼灼看了他半晌,嘴 微动,应了个“好”。 火光倒映在她那双大大的黑眼睛里,就像是眸子深处有火焰在跳跃、闪亮。 仿佛那里面蕴含着无限的活力与生机。 谢平澜看着这样的明月,鼻端萦绕着她身上清新的幽香,仿佛置身于 夏间五彩缤纷的花园,想想这样的 世,就要把她丢在金汤寨那样一个自己够不到的地方,就特别想把她缩小了,装进衣袋里一同带走。 “我那个侍卫武艺颇高,别浪费了,叫他去教导你弟弟。” 明月闻言甜甜地笑了:“知道了。” 这样啰嗦的谢平澜还真是少见呢,所以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吧。 明月放心地闭上眼睛,往他怀里又拱了拱,示意他别光顾着说话,用心点摸,不要停。 谢平澜又好气又好笑,暗自叹气:还是太小了,这么个古里古怪的小姑娘,他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她长大? 虽然很是不舍,他还是得提醒她:“明月。” “嗯?” “咱们今晚要在这里一直坐到天亮么?” “不啊,什么时辰了?” 谢平澜抬头看了看月亮,估计道:“这会儿差不多戌末,快到亥时了。” 明月轻“啊”一声,嘀咕道:“这么快?” 着眼睛坐了起来,“是时候回去了。” 就算她爹知道她是与谢平澜在一起,这么晚不见人也是会担心的。 谢平澜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明月,你的发髻,我可是不会 回你原来的样子。” 明月“啊”的一声惊呼,抬手去摸头发,急道:“那怎么办?我不管,我不要这个样子见人。” “这个样子怎么了,这个样子也很好看。”谢平澜舒展开有些发麻的两腿,身子后仰,手撑在石头上,好整以暇笑道。 “拍马 也没用,你要负责给我原样梳起来。”明月嗔道。 这可要了谢平澜的老命。 他笨手笨脚摆 了半晌,到后来火堆都因为无人照管熄灭了,大冷的天愣是忙出一身汗来,最后不得不放弃,给她胡 编了个辫子,道:“你跟我走,没人会瞧见,大不了咱们先去把铃铛偷出来,叫她给你梳头。” 明月到没怀疑谢平澜做不到,只是犹豫道:“可是这样,会被铃铛先笑话。”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