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下堂,宴请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因两位都不是 贪奢之人,京兆尹这顿饭请得恰到好处,不过一个时辰就散了席。 小厮马耳从府衙里飞奔出来,趴到车厢旁边低喊:“爷!爷!散席了!” 为霖一惊,身似轻燕,忽而跳下马车厢,跑到府衙牌匾下贴着门站好。背脊板儿直,几乎与朱漆大门无甚分别。 京兆尹一路寒暄赔笑,引着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从府衙内出来。 他行于最前,自然最先踏出门槛,见到在府衙门前“罚站”的为霖,一时疑惑道:“哎?你……你这学生,还未走么?” “来接驾。” “接甚么驾?” “我爹。” 他灵鹿一样的眼睛看向段崇,嘻嘻一笑。京兆尹懵住,发愣片刻才看向大理寺卿……眼珠子在段崇和为霖两人之间游转了好几圈,才看出三分肖像。 入京任职前,他已经打听过一番,大理寺卿段崇出身江湖,兼任六扇门魁君,娶了定国公的亲妹妹傅成璧为 ,曾在扶持皇帝复位时立过奇功,绝不容小觑。 京兆尹没敢看轻段崇,偶然得知他独独有个儿子,却没在意。 自己怎么就没在意呢!?父亲是大理寺卿,母亲是武安郡主,舅舅是定国公,武承剑圣齐禅,文承相国沈鸿儒的人…… 得,他方才还差点打了傅为霖的板子。 京兆尹顿觉前途一片黑暗。 谁料为霖拘礼作拜,对他十分恭敬:“昨晚在品香楼见识了京兆尹大人的高风亮节,实在令学生敬佩,往后还请大人多多指教。” “……自然,一定一定。” 段崇与刑部尚书拜别京兆尹后,为霖又遣了小厮来奉上一串药包给刑部尚书。 “为霖听着您老近 总咳嗽个不停,这是苗疆治病的法子,里头附着药方,按照医嘱老老实实喝几贴下去,准儿就好了呀。” 刑部尚书笑指着为霖,“你小子人 !我可不要你献殷勤!” “哪里,您老在侧堂听审少咳嗽几声,京兆尹也不至于如此为难我?”为霖招来小厮马耳,“去,陪着尚书大人回府,将药亲自送到府上去。” 事事安排周到,乐得刑部尚书合不拢嘴。待与他们父子二人简单寒暄后,刑部尚书就回了府去。 跟段崇在一起,为霖折扇也不敢摇,步端容正。 他说:“这新来的京兆尹大人还行,昨儿一干人请他喝酒要拉帮结派,他都不敢碰这茬儿。能力是有些平庸,不过皇城 儿下也容不得太 明的人,蛮好的。” “如此说来,皇城 儿容不下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了。”段崇轻挑眉峰,目光极淡,“惯会投机取巧、阿谀谄媚,以后难成大器。” “段爷,你这话就不对了。”为霖问道,“我哪里投机取巧了?” “印是从黑市刻得?” “我敢吗?!可黑市的神通侯非要帮我办,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就将契约送来了……这事都办妥了,钱也不能不给,对伐?” 段崇停下脚步,冷冷地盯着他。 为霖双手举过头,不敢再申辩,直接认错道:“段爷,我错了。” 段崇轻哼一声,“也罢。” 凡事不拘泥于小节,才能再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好的效果,即便世俗道德难以接受了些,若结果是好的,段崇不会对他太过苛责。 为霖邀功似的问段崇:“段爷看我在公堂上表现得怎么样?” 段崇公正客观地评价道:“‘放昭昭’那段可以去掉,直接要求贾大名出示卖身契即可。” 为霖摇着扇子说道:“不峰回路转,怎么让贾大名体会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这么做,谁人能记住我‘傅为霖’傅讼师的名字?” “你还不够出名?”段崇眼眸中颇有探究的意味。毕竟京城里能翻天的小霸王里,傅为霖是头子。 还不够,必得震惊四座、直冲九霄才行。为霖讪讪地摇扇子,与段崇一起登上马车。 回到府上,为霖和段崇正穿过游廊,正巧碰见端着一筐枇杷的玉壶。 玉壶屈膝行礼,“公子,段爷。” 为霖眼眸里漫上笑意,问道:“我家明月呢?” “再皮。”段崇一巴掌呼到为霖的后脑勺上,听他痛呼一声,极为夸张地摸着脑袋。 玉壶忍俊不 ,“房中休息呢。郡主要做些枇杷糖水,回头让公子带回讼司去,给您的同僚尝尝鲜。” 为霖一转折扇,晃着脑袋打量段崇:“我家明月就是周到,至少不会让我拎两条鱼就去,忒寒碜。” 段崇脸黑了大半,一拳烈烈而至,为霖惊得倒 冷气,侧身一闪, 面紧接着挥至一掌,为霖手翻折扇直打段崇腕骨,方才险险躲过此招。 为霖见占得上风,嘿嘿一笑:“如何!这招是舅舅教的。本月十七比十六,舅舅扳回一成。” 段崇冷哼一声,手做钩形先取为霖格挡的折扇,顺势一弯,为霖腕间大痛,折扇飞落,段崇一手顺着将他反拧,一脚轻勾掉下的折扇,空手夺下。 为霖挣扎不得,“疼疼疼——!” 段崇道:“两招,现在是十八对十七。” 为霖无语凝噎,大喊道:“侬小孩子呀!”段崇见他还敢学傅成璧说话,手下再用了些力,为霖痛呼,“段爷,段爷!疼!真疼!” 段崇这才松手,将折扇扔给为霖。 一旁的玉壶早就习以为常,无奈地笑了一声,对为霖说:“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整个京城里哪有能打得过段爷的?” “见识到了。京城醋王,惹不起惹不起。”为霖 好胳膊,一时往前走着,一时改了口喊问道,“那我们家段爷的仙女姐姐呢?” 一路追,一路打。 为霖天赋好, 骨俱佳,这样年轻就能与段崇打个有来有回。父子二人一路是狂风卷骤雨,乌云 火电,直打到内府来。 段崇在房门前捉住为霖,赶上傅成璧抱着陶罐子从房中出来,问了句:“你们做甚么呢?” 这一声温婉清软至极,可比皇谕都要管用。两人瞬间站好立定,背脊 得僵直。为霖勾上段崇的肩,段崇不大自在,但也没反抗,整个一父慈子孝,和和美美。 傅成璧还能不知这爷俩儿都是些甚么人物?天天恨不能翻了屋顶才罢。 “侬多大了呀?”傅成璧瞪着段崇,“作甚么总跟小孩子掐架?” 为霖险些没笑出声。 段崇一边受训一边将傅成璧手中的罐子接过来,酿得是枇杷酒。他循着傅成璧指得地方去放。 傅成璧则转而盯向了为霖,问他:“官司打赢了?” “儿子出马,甚么时候输过?”为霖笑着,声音俏生生的,“再说了,陈情状有娘亲落笔润 ,不怕不成。” 傅成璧眉眼温柔,“皇上宣你入 ,换了衣裳快去罢。晚上想吃甚么?” “段爷不是要下厨么?想吃那道‘翡翠虾’。” “好。”傅成璧走上前,给他整了整衣衫,抚着他的额角轻声道:“侬早些回家呀。” 为霖连声应下,去自个儿院中换衣裳。 段崇放了酒罐子回来,板着个脸,似乎是生气了。可傅成璧睥睨他一眼,也不理,抚着发髻往房中走。 段崇跟进去,扯着她按在门上,目光灼人:“方才说甚么?” “我说甚么了……”傅成璧装糊涂。 “嫌我老?”段崇拢住她的下颌,眼神变得幽深而危险,可说话的语气却带着恳切,“真嫌我老?” 傅成璧嫣嫣然笑起来,“老么?还是小孩子脾气。有哪个当父亲的整天跟儿子打架的?也不脸红。” “那是在教他。”段崇辩驳。 傅成璧揽他,段崇弯下身伸手扣住她的 ,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指尖泛着枇杷的清甜,慢条斯理地划过他英俊的脸廓,轻声说:“为霖要吃翡翠虾。” “不做。”段崇拒绝得毫不客气。 傅成璧笑起来,“这也要吃醋?” 段崇缓缓眨了下眼睛,道:“是。” “我们一起去听评弹呀?” “哄我?”段崇笑道,“没用。回来也不做。” “哪个要哄你了?你好不容易当休一回,就我们两个。”她亲了亲段崇的脸颊,眼睛荧荧惑人,“好不好呀?” “恩,好。”段崇招架不住,立刻投降,红着耳朵点了点头。 …… 为霖换上了赤红 正袍,绣着金团花, 前佩玉锁,一边把玩着扇坠子一边出了府。 过中庭时,五六个小厮捧着金银锦盒上前,有郡王府送来的如意、议政大臣请来的南海明珠以及 里赏下的琉璃夜光杯…… 唯有小厮东风拎着一个竹筐上前,里头滚扭着两头肥活的大鲤鱼,“公子,这是芳寻和庆鹤要小的拎来送给您的,说让小的一定代他们好好 谢 谢公子。” “哦?”为霖仔细瞧了一眼,“这个好! 到厨房里杀一杀,晚上吃。其他的该如何就如何。” 代好此事,为霖马不停蹄地就往 中赶。 为霖教 人引着入御书房,见了端坐在书案前的人,姿仪清贵,请礼道:“为霖参见皇上。” 嘉旭帝抬起深邃的眉眼,略有几分笑容,“来了?”他抬手令为霖起身,“大闹府衙公堂的事都传到朕的耳朵里了,闹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给朕看的?” 为霖说:“毕竟为霖与皇上还有赌约在。天子一言九鼎,只要臣赢下这场官司,皇上就得允许臣重新整治京城的讼司。现在臣做到了。” 嘉旭帝蹙眉,他面容年轻,尚且还有一丝秀气,却丝毫掩不住与 俱生的帝王威严。 “知道朕为何不愿你留在讼司么?”他道,“如今你以一个小小婢子就发罪了整个贾府,可见以后入了讼司,还能得罪更多的人。为霖,说好听些,你是少年意气;说难听些,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 为霖英眉一扬,笑道:“我不怕。” “你不怕,是因为有那么多人护你。你可知没了他们,自己又能是个甚么东西?”嘉旭帝眼里闪着厉 的光,刀锋一样雪亮。 为霖眸子里却像是沉着水,无波无澜,说:“我也想知道自己能是个甚么东西!皇上既要问,那就让臣留在讼司,等臣找到答案,再来回答您的问题。” 嘉旭帝眼里迫人的光渐渐冷下去,沉默了长久,他轻叹道:“你的脾气很像你娘,认定了一件事,任谁都无法寰转。” 他像是在说为霖,也像是在说别的事情。 为霖再拜道:“诚如皇上所言,他们一直在保护我。” “可他们决不会因为前路潜藏着危险就要止臣怯步不前。为霖自懂事起,无论是学文还是学武,他们都在教给我同一个道理。” “甚么?”嘉旭帝问。 为霖叩首作揖,对上嘉旭帝的目光清澈而锋锐。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