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上街的时候他多吃了她一串串都往里写! 这和她口中他写出的“不堪入目”的和离书有什么区别! 除了字更多,骂得更凶。 楚青崖沉着脸,眼中乌云密布,攥着这封官袍底子的和离书,举起来放在炭盆上,就这么悬停了半晌,心头五味杂陈,要丢不丢地拈着一角。 盆里的烟气悠悠冒上来,光滑的绸面微微抖动,那些字像锥子一样刺着他的心脏。 她就这么恨他吗? 还是在气头上写出来的? 她意料之外出现在禾陵驿,他本来重新燃起了希望,可她扑朔离的态度让他越发捉摸不定。 他断了九年案,都看不清她的心。 二更的梆子在外头响起,夜深浓,屋里一灯如豆,昏昧地照着他的侧脸。他就这么静静坐在她身边,头颈低垂,睫缓慢地扇动,映在墙角的黑影像只倦怠的飞蛾,盼着那点孱弱的烛火。 背后突然传来极小的一声:“你到底烧不烧?” 墙上的影子闻声一颤。 最后的疑虑烟消云散,楚青崖背对她,嘴角一扬,急忙住了,把和离书一点一点卷起来,握在手里,回身板着脸问: “你不是睡着了吗?” 江蓠说:“好难闻,熏醒了。你烧了什么?” 楚青崖心想她还装,故意不拆穿,道:“我给你换了月事带,不想洗就烧了。你这和离书写得果然好,我的印信是杜蘅在管着,等到了丰,我一定给你盖个漂亮的章,才配得上这篇惊世大作。” 她埋在被子里,望着他不说话,眸子水汪汪的。 他把和离书放回包袱,吹灭灯,房里的烟气很快从通风口散去。 黑暗里两人并肩躺着,江蓠没过多久又睡过去了,楚青崖还陷在心事里。到了三更天,她的身子贴过来,伏在他怀里猫一样蹭,娇得不行,手脚紧紧地着他不放。他听着她梦中的鼻息,叹了口气,伸臂环住她。 就知道她要抱着睡。 她畏寒,冬天把他当暖炉,夜夜都要这样。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把她的手放在心口,低声道:“小骗子。” 江蓠一觉睡到旭东升,连公打鸣都没听见,朦胧中到有人在扯她睫,一挥手打了个空。 “快起来洗漱吃饭,还要赶路。” 她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楚青崖威胁道:“再赖,我掀被子了!” 她方才磨磨蹭蹭地坐起身,活像只幽怨的女鬼,披头散发森森地望着他。 他对她的起气视无睹,坐在桌旁用加了盐的茶水灌水囊,哄道:“等到了丰城,我带你去浴堂澡,吃烤全羊,这会儿将就则个。” 江蓠腹诽,他怕是忘了,她又不是没吃过苦,子也是十几岁才好起来的。 她穿衣下,揣着自带的刷牙子去厨房,一出门给冻得瑟瑟发抖,摸到柴锅里的热水才好些。洗完脸正好碰到老寡妇抱着孙子进来,说那件丝绸小衣太贵重了,她去邻家讨几个膏环给他们带着路上吃,让夫人帮忙看会儿孩子。 江蓠麻溜地擦去手上的水,笑盈盈道:“给姨姨抱抱。” 那孩子两岁多,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生得很壮实,圆脸蛋冻出两团红晕,戴着羊皮帽,挥舞着两只手,咯咯直笑。 她把孩子一抱,路过院子里的菜畦,给他指这种的是什么菜,天长出来是什么颜,老寡妇以为她是过来人,放心地去了别家。 江蓠看她走了,一关门,把孩子往楚青崖身上一丢,“你带着,我吃饭。” 楚青崖正舀酪吃,上的渍还没来得及擦,腿上先多了个裹成球的小娃娃,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我哪会带?你不是带过阿芷?” 小孩子都喜年轻俊俏的姑娘抱,一离开江蓠,又被他身上那股威严的冷气所慑,不地嚷嚷起来,而江蓠端着碗喝小米粥,右手拿了只饼,就着腊香地嚼,不管。 “没吃过猪也见过猪跑,等下他就回来了,你就带这么一小会儿,别让他磕着碰着就成。” 楚青崖如临大敌,看这孩子扁扁嘴似要哭,下意识拿过她左手的勺子,她睁大眼睛:“拿我的干什么,你自己没有?” “我瞧你也不用……” 孩子眼看就要哇哇大哭,他赶紧舀了勺酪到他嘴里,这才堪堪止住。 农家一只用两顿饭,这一顿给得很大方,江蓠喝完粥,把那咸津津油汪汪的腊空口吃了几片,眨眼的功夫又下去一个饼。西北牧民多,此处的饮食也沾染了他们的习,这饼是用牛和的面,加了蜂,洒了芝麻,很是香甜,也只有过年或家中来了贵客才舍得摆上桌。 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傻瓜才带孩子。 她悠闲地享用完早饭,一看楚青崖手忙脚地在那里喂吃的,幸灾乐祸地道:“你别给他喂了,小孩儿肠胃弱,吃太凉要拉肚子,带他站起来玩玩。” 他头大汗,好像抱了个随时会炸的爆竹,哪有往不可一世的阁臣风范,说他是个酷吏没人信,倒像个莽莽撞撞的弱书生,狈得紧。江蓠乐了半天,好整以暇地托腮看着,发慈悲指点他: “你带他玩举高高,别晃太厉害。” 他双手把住孩子胳肢窝,上下晃一晃,“这样?” “再慢点儿。” 那孩子果然呵呵笑起来,小手在空中扑腾,显然很受用。楚青崖看他笑,自己也笑了,在房里一边走一边举着他,大小两个玩得甚是融洽,江蓠夸他: “这不就会了嘛,只要耐心就行。” “你以前都这么带阿芷的?” 往事不堪回首,她伸了个懒,“小孩子哭起来可麻烦了,换布更麻烦。要是生得可还好,生得丑越看越烦。” 他笑道:“你们家哪有丑的,要是你给我生一个——” 江蓠“哈”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都说了我不生!你骑马掉头回去,把你儿子捡回来养。” 敢情她还惦记着那崽子,楚青崖反驳:“那不是我儿子,你能生出来带尾巴一身的?” “何必要我生,我都要跟你和离了。”她笑眯眯地仰着脸。 他哼了声,一上一下地举着小娃娃,往后退了一步:“行啊,我跟你离了就找个最——” “停!”江蓠大惊失,一拍桌子站起来。 然而已经迟了,只听“咚”地一响,那孩子的脑门直直撞上横梁。 下一瞬,嘹亮的大哭回在屋里。 江蓠不忍直视,掩面叹息:“你就不会看路?你这么高,还往高了举!谁哭的谁哄好,我可不帮你。” 楚青崖也吓到了,赶忙坐下来,摘了羊皮帽,往他脑门上吹吹摸摸,好在帽子厚,没磕出包,只红了一块。 他愧疚地抱着孩子,听她恨铁不成钢地道:“就你这样,还生什么崽崽,生十个给你玩坏十个。” 她把孩子接过来,娴地拍着背哄了一阵,又摘下他上的象牙球,放在眼前摇一摇,孩子渐渐止住了哭。 这时柴门一响,是老寡妇回来了,两人相视一眼,一个把帽子拉低,一个抹去孩子脸上的泪,默契地左右开弓,很快逗得他又笑了。 “我也不至于生十个都……什么崽崽,说得我仿佛不是人!”楚青崖抱怨。 她抱着孩子出去,“你就是衣冠禽兽,大尾巴!快收拾,准备上路了。” 过了半柱香,马匹驮着整顿完的两人出了村口。 天上飘着几朵云,遮住了太,风也没有昨那么大,江蓠坐在马背上哼着小曲,拆了老寡妇给的油纸包,里头是十个膏环。村民面时用牛代水,味儿特别浓,成圈放在油锅里炸成金黄,大冷天吃上一口真是十足的享受。 楚青崖看她不顾颠簸还在吃,“小心噎到,早上还没吃?” “这个真的好吃哎。”她含糊地道。 绛霄骝跑慢了,往后看一眼,楚青崖拍了下它脖子,“你是马,能吃这个?” 它磨了磨嘴,好像在说“你才是马”。 “你就让它尝一口呗……” “它吃了好的,以后顿顿都要吃好的才愿意干活,别惯着它。”他无情地道,轻踢了脚马腹,“别偷懒,再磨蹭晚上拿你烫火锅。” 嘴边突然凑来一个炸圈儿,他低头咬了一小口,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化开,还想再吃一口,她的手指迅速移开,摸着马脖子上顺滑的鬃,俯身对它道: “全给他吃了,以后顿顿都要吃好的才愿意干活,咱们别惯着他。” 马高兴地叫了一声。 江蓠寻思着她刷牙子得换了,和这马攀上情,借人家尾巴再做上几把,想来不是难事,鬃摸起来也舒服,适合做棕茀扫妆粉,她还缺一把扫眉的。 楚青崖看她笑得温良贤淑,皱眉:“收一收,肚子里的坏水都溢出来了。” 马蹬了一下蹄子。 这狗又在说什么坏话? 明明是这么心善又美丽的夫人! -------------------- 我好像在写一种很新的先婚后 第66章 闭门羹 山间的古道通往徐谷县,过了申时,两人在县里和其余六人汇合,除了一匹马被火蒺藜炸伤,每人都安然无恙。杜蘅的姐姐一家在县里谋生,楚青崖让他留在这住几天,和亲戚们好生叙叙,其余几匹黑马跑了十几,皆疲累不堪,他干脆也叫侍卫们安顿下来,买些上等草料犒劳它们,等江蓠从京城带来的人到了之后一齐动身。 玄英不放心,被杜蘅偷笑着拉到一旁,“他俩好好的,你跟着算怎么回事?这儿到丰也就两天多的路,你还是依大人说的,去千户所里放了信鸽,等大人去了都司衙门,不至于吃闭门羹。” 想想也是,那陈将军可是个硬茬儿,大人推测齐王已经给他去过书信,年节里突然空手上门,或许会被当成要饭的给轰出去,还是先写一封盖了卫所印鉴的信,提前送到他手上为妙。 楚青崖带着江蓠夜兼程走了三百里,抢在正月十一暮鼓时分赶到了丰城。此处是通往西域和草原的必经之地,自古人烟生聚,威宁行省的藩司衙门、朔州衙门、县衙门都设在城里,城外有靖北军的营房。 江蓠进了城不左顾右盼,这里的房屋一半都是土夯成的,平顶厚墙,用来防风沙大雪,路上有许多高鼻深目的胡人。沿着大路由西至东行去,铺席骈盛,两侧楼阁逐渐变得文雅致起来,不少大宅院与京城的达官贵人家一般无二,远远望去千灯照夜,酒旗飘飞,商铺邸店门前车水马龙,极是热闹。 楚青崖对这里很,他在休原当了三年县令,每年都要来这应付考绩,用马鞭给她指着路旁的店铺介绍,把当年的窘迫说得活灵活现。什么自己垫钱住客栈、被上峰拉着灌酒,以及在州衙门里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走了四个县令才轮到他进门,还没开口就被知州大人来个下马威,说他嘴上没办事不牢,扔了桩十年都没破的旧案子给他练手,限一月内办妥。 他讲起故事来绘声绘,江蓠听入了,在都正街下了马,还在追问:“那后来呢?” 他挑眉:“没什么好听的。” 她拉着他的袖子,软语:“你悄悄地跟我说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楚青崖便将她一揽,附耳道:“这案子就是神仙来也破不了,本没什么证据可言,那知州老狐狸一条,就是来试探我的,看我能不能圆滑行事,不得罪人。我孤身一人初来乍到,有几条命与乡里豪绅作对?装模作样地一家家查过去,受用了几家的茶,后来找了个已处死的囚犯,给他加了个案底,就这么结了。” 江蓠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 “怎么,你还想听我破案?” 她一个劲儿地点头。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