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他猛地攥住手掌,全身的血 都仿佛要彻底地凉透,但他看着她,又觉得自己声音前所未有地平静、镇定,带着一种无情的决然。 他试图拉住她冰凉的手指,却被少女 离着避开,她将掌心摊开放在他的眼下,定定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的伤还没有好?” 她的眼圈越发红了,泪水在琥珀 的眸中打着转:“是因为我……对吗?如果不是我触动了天罚,你就不会有事……所以你不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是怕我自责愧疚,对吗?” 她的语速很快,说得断断续续,并不完整,像是在慌 地替他找寻着借口。他静静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镇定地轻唤她的名字:“明曜。” 她终于回过神,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样往下掉,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带着恳求的意味,她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你不会有事的,对吧。” “傻瓜。”他笑了,将她揽入怀中,“神祇怎么可能有事。何况我只是……神力恢复得慢了一点而已。” 他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沉默了片刻后,他的眸中漾起了温柔而蛊惑的水波:“明曜,你愿意帮我吗?” 她怔怔地勾着他的脖子,被他横抱着走进了寝间,温热的水汽被折门隔开,衣裙 漉漉地贴合着她的身体,走动间带起的微风使她轻微地瑟缩了一下。随即,一阵神力虚虚拂过,她身上月白 的衣裙霎时恢复了干 。 她被置于 榻上,两人食指相扣,他平静的目光下,像是蕴藏着汹涌的暗 。 “我该怎么帮你。”她仰着头,神情温驯而乖巧,那眼中深切的信任和依赖令他惭怍地回避了她的目光。他垂下眼帘,任凭睫羽遮蔽了自己的目光,随后他轻轻环住她柔软的身体,与她一同卷入柔软蓬松的锦被中,“都可以的,只要我做得到。” 神明大半张脸被朱红 的被褥遮蔽,一侧墨黑的瞳孔深邃得仿佛要将她 纳进去。 “神 ,”他轻轻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周身霜雪般的冷香陡然加重,层层叠叠地与她纠 在一处,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听得她心头忽颤,“闭眼。” 第36章 神灵雨 周遭的一切, 仿佛在刹那碎裂又重组。 明曜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神明额前的浅金 神印轻轻闪烁了一下,随即, 是即便闭眼也挡不住的,柔和的光亮扑面而来。她被他身上的香气彻底覆盖,那种味道像是冰雪覆盖下的梅花香, 也像是穿透泉水而来的被 碎的香草,初时觉得清冷凌厉, 闻久了才有悠长的温柔蔓延开。 那种味道令明曜 到安心。 她倚在他的怀中,额头与他相抵, 他宁静而强大的神识撬动她的识海, 她毫无保留地朝他打开,一切喜怒哀乐,忧虑和惊慌, 如此坦诚地铺陈在他眼前,像是一张细节毕 的画卷。 他明确地触碰到她的不安, 于是扣住她的手, 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他吻着她的 瓣,耐心地哄她放松, 神识却破开她识海中表层的情绪和一闪而过的杂念, 往更深处潜入。 他欺瞒了她。这并非神 ,这是他在卑鄙地利用着明曜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肆意翻阅着他要寻找的记忆。 所有的回忆都烙上了过去的痕迹, 如同一册册古旧的书籍, 被隐藏在她最深处的识海之中。有些人的回忆太过易碎,因为在识海中被晾晒了过久的光 , 不曾被回溯,不曾被翻阅,便若被风化的旧草,轻轻一碰就能化为飞灰。 然而明曜所有的记忆都是崭新的,尤其是……关于他的。 那颜 鲜亮而梦幻,是从西崇山碧蓝的天际,油绿的草木,洁白的玉兰和淡粉的楝花中攫取, 碎混合在一起,才有那样明丽而温柔的颜 。 它的主人,得是怎样小心地呵护着它,得是如何心心念念地 擦拭它, 不释手又小心翼翼地保存,甚至用新的 受为它覆盖上更崭新的外衣,才会使那些关于他的记忆如此美好。 美好到……他几乎不忍心将它抹去。 明曜 知到云咎突然顿住的动作,他与她相握的双手颤抖着,密长的睫 自她的眼皮轻轻扫过,倏然,似有什么温热的 体不断滴落下来。 顺着她的侧脸,一直滑落衣襟。 她想要睁眼,却被他更紧地拥入怀中,她紧紧环抱着他的肩膀,不知所措地轻唤着:“云咎……” 他开始翻阅她的记忆,那是一段倒叙,自此时此刻开始回溯,很快来到禽鸟冲破结界离开西崇山的那一刻。那 山的 雨被她蒙上了哀婉的 彩,山中被风雨侵袭的草木仿佛也在同泣,他们争执的场景此刻已经非常模糊,她或许已经替他找了什么借口,将那失信的毁约一笔带过。 西崇山很快放晴,他们过去在那无人神山中的一切重新鲜活起来。他看见被她抱过的灵兔和鸟雀,绕着她指尖飞舞的虫蝶,还有那只从他们掌心诞生的玉萤……他看见自己在楝树下为她搭起的秋千,看见他笔下无序而可笑的图样……看见她坐在树上,在垂眸的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便是她关于他的,所有记忆的开始了。 他站在那绚丽的旧忆中,很久很久的时间,长到足以令她在他怀中陷入困倦。 “云咎。”她将脑袋埋入他的怀中, 糊糊地嘟囔,“这就是神 吗?这就能帮到你了吗?” 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识海中的记忆顿挫地闪烁了一下,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好困啊。”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环住了他的 。 云咎轻轻应了一声:“那就睡吧。” 明曜眨了眨眼,琥珀 的桃花眸含了 糊的水雾,那凝着的光,似下一瞬就要散开。 他在这时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在她的眼角落下了一个很浅的吻:“明曜,好梦。” 浅金 的,淡到接近纯白的神光将她包裹,巨大的神明法相自他身后显现,法相与他一同垂首,墨 的长发如临秋的树叶般,自 系处缓缓化为灰白的颜 ,他脸上挂着笑,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另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那法相与他一道,无声地凝望着她。 识海中,她坦诚的记忆之书被握在神明的手掌,那是他们共同构筑的回忆,因此她对他毫不设防。 他轻易将它从她的识海中取出,像是自书架上 离了一本古籍那样简单。 识海伴随着少女的沉睡缓缓闭合,最后沦为一片孤寂无边的深海,他站在她梦境的正中,颤抖着,收紧了五指。 他们共同的记忆,她小心翼翼呵护的那一段记忆,她曾经惶恐不安地,不想要任何人遗忘的记忆。 就这样如 沙弱水,消散在神明的掌心。 屋外响起三声叩门之声,极轻,似是知道房中有人沉睡,便刻意地放低。 云咎望着指尖那晶莹的记忆之尘,与明曜梦境中无序的深海水 混合着,被卷入无边无际的荒凉之中。 他的神识自她体内 离。 在他睁眼的瞬间,月隐峰的神女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房间。 她仰头看着他身后的法相——不再华美绚烂,也不再高不可攀。 他周身的神光已经黯淡,圣洁的白袍如凋零的花瓣拖曳在地,脑后曾经如夜 般漂亮的及膝长发,在此刻也显得灰败 躁,像是一棵巨大而衰朽的古树上,颤颤 落的枯叶与树皮。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素晖此刻也因心头陡然生出的荒凉,而不自觉地哀伤起来。 云咎坐在榻上,身形显得十分佝偻,那法相自他身后缓缓消散,只剩下 榻上那孤独的神明。他苍老的手掌覆盖在怀中少女的眼前,手背蜿蜒密布的皱纹与明曜娇 的容颜映衬,显出一种可怕而惊悚的衰微之态。 他低声道:“她睡着了吧。” 执掌梦境的神女缓缓点了点头:“已经睡着了,天亮之前,她不会醒转。” 云咎颤抖着挪开了手,却又在看到明曜闭合的双眼后,惭怍地扯过薄被盖住了她的脸。 “她不会看见你的,”素晖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有些干涩,“我即刻便带她回去。” 云咎点了点头:“多谢。” 素晖深 了一口气。这个能够保下明曜的办法,是她告诉云咎的。 若接下神谕的神祇,未尽旨意而陨,那道旨意便会落在其他未封正神的神祇手中。如何避开天道与下一任神祇的追杀呢?他们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就是将明曜化为这世上最平凡的禽鸟,将她投身于天地之间。 她不曾出生在西崇山,不曾遇见过云咎,没有任何与神明的回忆,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到那个时候,任凭天道,任凭神明,也无法将她分辨出来。 在云咎毁去了明曜的记忆之后,这个计划完成了一半。而另一半,会被之后三 的大雨完全冲刷——包括,他。 这个计划看似完美无缺,而素晖,她在封神之前经历过太多恨海情天的 恨,她觉得那些是虚妄,她以为自己不会迟疑。 可是如今望着眼前因神力衰微而显出天人五衰之兆的云咎,她心中突然划过了一丝悔意。 事实上,云咎和明曜的 情本该与她毫无关系,她不该 足其中,也不该将这样一个充斥着 与谎言的计划送到他面前。 然而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了,云咎……也不会后悔。 她深 了一口气,走到 榻边,轻轻握住明曜的手,低声对他道:“那么,再见。” 不知何处照来的月光洒落在 头,清冷而温暖,月桂香自素晖周身散开,她额前玄月状的神印轻轻一闪。 云咎的眼皮挣扎般跳动一下,在素晖带着明曜消散的瞬间回过头去。 他的手指穿透了明曜的身体,握住深秋凄清的一团空气,那种 觉,与他亲手毁去他们共同的记忆时,几乎一般无二。 云咎的手颓然落在榻上,手背触及锦被,上面还有明曜留下的,温热的气息。 月光彻底散去了,孤月高悬于天际,那样星光灿烂的长夜啊,与数 之前的每个夜晚又有何区别。 他们曾在相似的星空下追着河灯散步,自繁华的街巷走到城郊的小道,他们在相似的星空下拥吻,将所有 意付诸无数纠 的目光。 分明是这样的良夜啊,他与她分离,甚至在最后一刻,出口的仍然是谎言。 他们甚至没有道别。 云咎侧卧在 榻上,冰凉的身体埋入那逐渐失稳的被褥中,他身上的冷香早该散尽了,余下的这残存的一点,是他留在她身上的气息。 云在深夜遮蔽了淮镇的长空,聚合也扩散,水雾自地面升起,薄薄的寒霜覆盖了方圆千里的植被。 那个自西崇山云雾中诞育的神明,在陨落之际,也将化为连绵的雨水,与天地共同将他心 之人遗忘。 淮镇开始落雨了,天地无处放晴,那样无声的雨幕,算作最后的哀泣。 月隐峰,此夜无月。 素晖挥手散开了神域四周的结界,任凭雨丝落在她接纳的,所有来自西崇山的生灵的身上。 明 ,所有关于明曜的记忆都会消散。 她会成为一只不知出生的,被她在人间偶然带回的小鸟。 一只普通的,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小鸟。 放归山林,便不见踪迹。 第37章 明曜从榻上醒转时, 雨滴正坠落在 殿顶端的琉璃瓦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周遭的一切都是宁静而明亮的,晨曦、鸟鸣与细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仿若一曲和谐自然的小调。 可是,这是……哪里? 明曜从 榻上坐起身,目光茫然地环视着周遭陌生的一切, 她试图寻找自己不久之前的记忆,表情却空白了一瞬。 少女全身僵硬地站起身, 推开 门朝殿外走去,月桂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可明她并没有因此舒缓半分。她怔怔地搜寻着空山, 试图从中找到某个身影——然而她一无所获。 半晌后,她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手指轻轻搭上了自己的手腕。在她识海中荒芜的空白之前, 她逐渐回忆起云咎曾在东海边的渔村中,为她系上过一 丝线。 “它可以令我 知到你, 也可以在危急关头, 将你带到我身边。” 微凉的指腹触上皮肤, 她呆滞着 起衣袖,却只看到自己空 的手腕。 那 ……丝线呢? “小鸟, 你醒啦。”身后传来一声悦耳的呼唤, 明曜回过头,只见一位身着槿紫 长裙的女子,婷婷袅袅地站在细雨中的月桂树旁含笑望着她。 她的目光如水般柔和, 弦月状的神印在她 的额头上散着浅浅的柔光, 她朝她点了点头:“休息得怎么样?”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