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甘时听见来者的动静,费力的动了动身子,最终却没有力气起身。 萧盛欣赏了片刻这个以往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时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美妙情景片刻,颇为愉悦的对周遭侍卫点了点头,侍卫心领神会,其中一人对着他的背毫不客气的踹了一脚。 别装死,我家王上来了,还不快快磕头行礼。 另一侍卫则半点不留情的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甘时重重咳嗽了几声,拼着全身力气朝后挪了两步,堪堪倚在了墙壁上才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他抬起头来与凌国至高无上的帝王对视,哪怕血污这面,脸上是伤痕,朝人看去时却依旧是清凌凌的一双眼,仿佛他此刻并不是什么受折磨的阶下囚,依然是那位银白马的少年将军一般。 江学坚甫一与对方的眼神对上,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一震,这小子的眼神中,有戏。 于表面的是略的演技,可眼神转之间都全无纰漏,仿佛本人于角早已融为一体一般,那此人的演技便只能用出神入化一词来形容。 而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绝不是一个花瓶能能在一夕之间琢磨出的东西。 仅仅开演后的一个照面,他便知晓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之前是自己低估了他,不过节目仍在继续,他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惊诧,继续将戏走了下去。 昔孤有缘得见小甘将军一面,铁甲银,英姿飒,好不威风,怎得今却落得如此狈的境地? 甘时想开口说些什么,肺部却突然传来一股剧痛,他捂着心口剧烈咳嗽了两声,哪怕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嘎难听。 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小甘将军此言差矣。萧盛悠然开口。你的谋略武功,天下无双,如今被贼人出卖,最终落入我手,当真是可惜异常,不过小甘将军可想知道,出卖你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靠坐着的虚弱青年没有答话,朝他看过来的眼神却骤然犀利了起来。 也罢,现下你这般惨状,我也不妨将事实告知于你,你那份攻城计划百密而无一疏,本该能够大创我军,也正因着这份计划的重要,你只呈现给一人看过,小甘将军聪明如斯,剩下的该不用我言明吧。 萧盛每说出一句话,甘时眼中的光便灰败下去一分,及至最后一字落定,他的眼中只剩比死去还绝望的空。 他怎会不知道呢?这份计划倾注了他无数心血写就,而他生怕哪个环节出现任何纰漏,从始至终便只呈给一人看过。 那便是夏国皇帝,他鞠躬尽瘁的好主公。 功高盖主的道理他一直都懂,可他对夏国的忠心数十年来众人有目共睹,而为了减轻皇帝对他的猜忌,他自八年前主动请缨镇守边疆后,再没回过京城一次。 哪怕边疆环境艰苦,荒无人烟,八年来他也一直恪尽职守,从未有过一丝松懈。 一个人,一杆银,一匹骏马,孤独而又认真的活着。 谁知哪怕他忍让到如此地步也不能打消高位上那人对自己的猜忌,以至于对方竟能毫不顾忌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哪怕断腕也要将他除去。 这些年的固守和坚持仿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或许从始至终捧出一片真心的,只有他自己一人。 昏暗仄的大牢中,甘时蓦得仰天长笑,笑声中却透出无限的悲怆与凄凉,笑的眼泪都了出来。 随后他呕出一大口乌黑的血,在前几的严刑拷打中,他的这幅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萧盛欣赏够了对方一片绝望情态,这才施施然朝他走近一步,语气变得亲切又和蔼。 既然小甘将军已经知道真相,何不趁早令觅明主?孤十分欣赏你,只肖你说出夏国边陲防守的最薄弱处,孤可以许你高官厚禄,良田万顷,倘若你愿意,我泱泱凌国的镇国大将军之位,也一并许你,不知小甘将军意下如何? 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这番话无疑是莫大的惑,而甘时闻言后,果不其然将头低了下去,似乎在认真思考此举得可行。 萧盛大喜过望,只等着对方一口答应。 可谁知片刻之后甘时抬起了头,眼中复燃起一片坚定的光。 我拒绝。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如同一道惊雷一般砸在萧盛耳中。 萧盛原本志得意的笑凝固在了嘴角,他愣怔了一瞬,随即不敢置信般诘问甘时。 事到如今,你还愿意替那位昏君卖命? 我有我的道义。甘时毫不示弱的同萧盛对视。我守着的是夏国八千里浩江山,是延绵不绝的国祚,是举国黎明百姓。高于我区区命的东西比比皆是,我又怎会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放弃我秉持了一辈子的道义? 他说这话时虚弱的几乎直不起来,可萧盛却仿佛投过他羸弱的躯壳,瞥见了对方一杆风雨也不折的硬骨头。 好,好!萧盛怒极反笑。小甘将军忠肝义胆,孤实在佩服,不过孤也不妨告诉你,前些子孤遇见了一位南疆异士,此人手中有一味奇特蛊虫,只消他用术法催动蛊虫爬入人脑部,片刻之后便形同活尸,有问必答。我倒要看看,是小甘将军的骨头硬,还是这位术士的手段硬! 萧盛怒气腾腾放下一番话,一拂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待其他随从跟着鱼贯而出,狱卒重新将他的牢门落锁后,他看着墙壁歇整了片刻,似乎攒足了力气,便慢慢爬向了那处稻草堆。 他在稻草堆里摸索片刻,很快便找出一块小小的瓦片,那瓦片边缘原本十分粝,这几天在他的打磨之下,已经凸显出了一个尖锐的棱角。 他呆呆的注视着手中那半片残破的瓦片。 他出身将军世家,三岁读诗词,六岁习武艺,十四岁时便能替父亲领兵出征,一杆银使得虎虎生风,万千敌军中如入无人之境。 而此刻他意识混沌,诸多前尘旧事都再回忆不起,脑海中却越发清晰起来的响起了自己当初打定主意从军的誓言。 我甘时愿凭手中七尺□□,守夏国万代繁盛! 当时正是年少,意气风发,也轻易愿为一个许诺献出自己的一辈子。 他不再犹豫,举起手中那片瓦片狠狠抹过颈间。 随着他的身体缓缓倒地,那杆凛然矗立的青竹,终究还是摧折了。 聚光灯此刻缓缓暗了下来,全场却鸦雀无声,数以百计的观众犹自沉浸在一股难以自拔的悲伤情绪中,观众席上间或还会响起几声泣。 直至狄言带头站起身鼓掌,所有人才如同顿悟一般跟着拍起手来。 演播厅里霎时响起了如雷鸣般掌声。 而沈忱此刻依旧躺在地上,他入戏太深,此刻还没有完全将自己的情绪拔出,只得用手捂住怦怦跳心口,微微息着缓解那一阵强烈的悲伤。 倒是江学坚脸动的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接着给了他一个热情十足的拥抱。 我为我之前的态度向你道歉。他动得声音微微颤抖。我不知道你这块璞玉为何从未被人发掘过,但我敢肯定,你绝对是未来影视圈的希望,并且当之无愧! 这晚傅老爷子正守在电视机前拿着遥控器百无聊赖换着频道,陡然被一档综艺节目里正在表演的年轻人的名字引住了。 阿深,这是不是就是你家那个小云生?他扯着嗓子叫来了正在书房忙碌的傅时深。 傅时深对他这个说辞不置可否,事实上哪怕他对比提出抗议,老爷子也完全会将此事当成耳旁风。 罢了,本就因为对方这几天身体不好才来陪着他,随他怎么说吧。 待爷俩看完慕云生的表演,两人不约而同静默了片刻,随即互相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你的小云生,倒真是块当演员的好料子,好好发展绝对飞黄腾达,怎么会一个想不开要跟你搅合在一块呢。傅老爷子无不遗憾的叹道。 第22章 舞台上的聚光灯再次亮起, 沈忱和江学坚两人并肩站在舞台中央,冲评委席方向鞠了个躬,及至两人直起时, 全场如热浪般的掌声依旧经久不息。 看来现场的观众们都十分动啊。主持人提着裙摆笑着走到了二人身旁,她虽然语气轻松,可在灯光的映衬下,她眼角的一丝痕十分明显的展在了摄像机中。刚刚欣赏过一场如此震撼人心的表演,不仅观众朋友们, 就连我也被染的心澎湃,不过大家还是稍微平复一下心情,来听听看评委老师怎么说吧。 待主持人说完这番话后, 场上热烈的掌声总算渐渐平息下来。 首先发言的是向显,他也是位资历极深的老戏骨,和江学坚多有合作,耿直的格更是如出一辙。 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目光投向了沈忱。 向老师好。沈忱恭敬的冲他鞠了个躬。我叫慕云生。 慕云生........慕云生。向显将他的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随即冲他竖起来大拇指。 你们这一组呈现给我的表演是这两天来唯一能让我有所触动的,你的演技浑然天成, 一举一动, 甚至每一个眼神里都是戏, 轻易便能将人带入故事,然后无法自拔。虽然我作为评委, 按理说是该给所有参赛者都提出些意见的,可在你的表演里我却几乎找不出瑕疵,你的表现接近完美! 向显话音方落,观众席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再明显不过的表达出所有人对向显这番话的认同。 或许以前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 但今晚之后我一定会牢牢记住你,所有收看这个节目的观众也会记住你,你是个十分优秀的青年演员,并且当之无愧! 伴随着观众席再度响起的呼声,沈忱再次冲向显鞠了个躬。多谢向老师的肯定,我会继续努力。 眼前的青年面对如此高规格的赞扬也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欣喜与动,相反他情绪拿捏得当,回应自己时的态度不卑不亢,说句颇具风骨也不为过。 这种淡然态度自然又教向显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又多了几分,毕竟这些年他遇见的后辈绝大部分不是目中无人便是低眉顺眼,实在教他喜不起来。 接着他又将话题转向了江学坚。 老江啊,我俩这么多年的情,就甭提谁点评谁了,倒是小慕这么年轻,还能稳稳当当的接住你的戏,不知道你这老东西跟他演对手戏时有没有点危机? 危机谈不上,倒是惊喜比较多。江学坚丝毫不介意向显的调侃态度,笑着摆了摆手。我们都老咯,以后的荧幕还是得给他们年轻人,有这样优秀的年轻人能继承我们的衣钵,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两人都是将一辈子都献给演艺圈的老艺术家,欣赏就是欣赏,讨厌就是讨厌,绝对不会做出当面夸赞背后排挤这种低级至极的举动的,因此沈忱丝毫不怀疑他们这番话的真实。 接下来轮到钟亚点评,她的演技一般,细论起来还不一定能比过这个站在台上的青年,虽说对对方如此年轻却拥有如此湛的演技这件事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但她是极会看场合以及揣摩他人心思的,眼见一个向显不遗余力的给出了最高的赞美,而这个片段的导演狄言虽还未发声,动程度却绝对不下向显,毕竟最开始起身鼓掌的人便是他,仅凭这一举动,对方对这个青年演员的青眼相待便一览无余。 于是她也言辞恳切的夸赞了沈忱,还不忘鼓励他一定要继续坚持下去,进演技,对江学坚自然更不吝赞美,一番话说的滴水无。 只是这番话咋听起来很好,也顾全大局,但稍加分析便能看出其中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可言,完全是用以应付他人的漂亮场面话。 很快便轮到了狄言了,刚刚他的动情绪全场众人都看在眼里,可现下轮到他点评时,他的脸上却并没有挂上多少高兴的情绪。 慕云生,我现在需要你回答我的一个问题。狄言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语气咋听上去还有一丝严肃。 你........对我的剧本安排做了改动对吗? 这话问出时全场观众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偌大的场馆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看过《戎衣》的人在脑海中仔细回忆这一幕的细节,隐约想起结尾处似乎确实跟青年的表演有所不同。 电影中将军自刎后的姿势依旧是半跪着的,至死也没有倒下,一派铁骨铮铮。 可在青年的表演中,将军不仅缓缓倒了下去,临死时一只手伸向了空中,仿佛准备抓住些什么似的,就连眼角也沁出了一滴泪。 难不成狄言要因为这个改动大发雷霆?这部电影是他的作品,现在被其他胡改动,他生气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这个慕云生除了结尾擅自改戏以外,其他地方的表现都可以说无可挑剔,真因为这点被狄言批判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唉,好好按剧本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呢?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观众们的心都提了起来,眼角场上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觉,也不敢头接耳,只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台上的青年,只等着看他如何答复。 是的,我确实在结尾处做了改动。沈忱温声回答。 我需要一个你擅自改戏的理由。狄言依旧板着脸,全然看不出喜怒。 我只是,将自己代入了将军这个角本身,体验过他的心境后,最终才做出了这样的改动。沈忱思索了片刻后缓缓开口。 狄导您的处理自然没有问题,小甘将军忍受了数天的凌毒打,也从未想过屈服,他从始至终都是个英雄,哪怕是死也要维持着英雄姿态。只是我觉得,就算是英雄,也是会累,会倒下的,他大情大义活了一辈子,临死时总该想起些自己真正牵挂的,或许是千里之外的家人,或许是军营中同生共死的兄弟,亦或是多年前偶然瞧见的某位姑娘水灵灵的一双眼。他将下辈子都献给了国家,从不曾袒过自己的心绪,于是我私心想着,就将临死之前的这一瞬间,彻彻底底的留给他吧。 狄言听了他的解释后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再抬起头时依旧面无表情。 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擅自改动我的戏。 是的,我知道。 所以你不惜冒着惹怒我的风险,第一场比赛就被淘汰下去的可能,也要坚持你自己的主张? 这个问题直接而尖锐,沈忱没法直接回答,但他也只沉默了数秒钟,再开口时语气中依旧一派坚定。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