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突然停下脚步。 一辆杜森堡model j停在街边,一名高大金发男士绕至后侧,将车门打开,请出后座两名女士。 淮真先看到一双细长紧致的银高跟鞋与一双长腿。尔后,线条优美,大翘的两名金发女士依序优雅的步出车外,摘下金棕太镜,四下打量唐人街内景。 其中一名略微娃娃脸、面容致的女孩远远望见身高与外形在人群中都颇为惹眼的西泽。 她招了招手,高声喊道:“小赫伯特!” 安德烈与凯瑟琳都随之望过来,向他招一招手。 见状,安德烈先于众人阔步过来,女士们踩着高跟鞋小心跟上。 待走近一些,那娃娃脸女孩锐的发现西泽身旁的绿衣服、小巧别致的东方女孩子。 五个人里,只有淮真是生面孔。 两个白人女孩子都等着安德烈或者西泽发话。 安德烈回头向两人解释,“this is……” 尔后顿住,微微眯眼看向西泽,似乎有些难以措辞。 西泽接过话来,“this is my girl.”(这是我的女孩) 语气淡淡的,好像在介绍说“这是我新买的电脑”之类的词汇,吐词恰到好处亲昵稔,又不过分,让人无法质疑其真实。 那女孩便没笑了。 倒是凯瑟琳大声笑着,像是要缓解尴尬似的向淮真递出手来,握了握,“嗨,真是个好消息。你好,请问他好相处吗?” “还好,”淮真一边讲英文,一边小心看西泽一眼,确认他没有对自己的口音十分不以后,接着笑着说,“你们看起来好像并不十分相像。” 凯瑟琳接着大笑,“不像?谢天谢地!太好了!” 第38章 过街门楼5 那尖下巴的女孩一双蓝眼睛总不住打量她,却自始至终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她叫黛西,淮真视线经过她,偶然与她对视时,莫名能从她眼底读出一点不喜或是敌意。 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她听见安德烈同她说:“黛西,你这样十分无礼。如果你不打算收敛你的视线,至少应该微笑。” 黛西说,“微笑?对谁?我从不对任何一个美国乡村女孩微笑。有人种?别提了,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唐人街。” 淮真无比庆幸这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场美国小碧池们的糟糕见面会。她几乎能想象这女孩回家点评她的ins主页,“我天,看看她这些糟糕透顶的自拍,还不如没有。” 再往下翻一翻,发现她每天的常生活与友圈子都被困在这小小chinatown里,甚至需要每天早起不甚雅观推着一板车衣服出门,挨家挨户上门敲门,在这著名红灯区和杂货铺,与每天早起的女郎打招呼或者斗嘴……黛西高贵的自尊自信会得到无上的足。她一定会想,“她甚至没有一张和小赫伯特的合照,真是个可怜的女孩。” 假如有这一类社软件,淮真一定会迫不及待上传自己每一天的生活。 大概只有关帝才知道她有多喜这地方。 安静了一小会儿,她听见黛西又问,“她是否只有八十五磅?” 那是一句法语,但淮真听懂了。谢欧罗巴,学生们多多少少一点其他国家常用语。 也谢克劳馥与穆伦伯格已经移民到美国足够多年,多到让年轻一代的家庭教育里,法语与德语成为并不是不可或缺的一项。黛西的法语也许并不比她好太多。 这次轮到淮真同她微笑。 “这体重在华人女孩里不算太轻,但因人而异。最近有听取华人医生的意见尝试增重。” 黛西有些尴尬,扯了扯安德烈衣袖,一脸“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她会法语”。 安德烈摊摊手,表示他也才知道。 凯瑟琳再次笑起来,“增重?也许去健身房是个不错的主意。” “唐人街没有健身房。” “也许可以去西泽常去那里——他有带你去过吗?” 西泽一脸不想说话的表情,“没有。” “事实上我跟他不。”淮真抿嘴笑道。 凯瑟琳瞪大眼睛,“噢,是吗!” 西泽看了淮真一眼。 她也回望过去。 my girl?听起来很好听,很值得尊重,但是她并不觉得达成过类似共识。 这一类含某种默契的对视,在有心之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黛西仰头,看到合和会馆绿房屋上同时飘动的两面旗帜——“四十八星旗旁边那一面是什么?” 安德烈道,“是中华民国国旗。” “为什么同时悬挂两国旗帜?这里不是美国土地吗?” 安德烈抬头看向淮真。 她知道自己应该尽职做个解说了。 淮真答道,“华人文化认同问题。” “文化认同?”黛西嗤笑,“我们也是移民来的。” “华人来到美国,比大规模抵达东岸的欧洲人要晚两百年。因为中华民族有近五千年的文明,即使移民过来已有三代,所以文化认同仍不在美国形成,是典型后喻文化民族。” 黛西问,“那是什么?” “社会秩序不依靠法律维持,而依靠风俗习惯等等思想与行为来维系,在这种文化里,长辈有绝对权威;于此对应的是前喻文化,在这类文明里,长辈不再是向导,而且本不存在向导。”淮真试图将这个问题更具象一点,“后喻华人喜从从前取教训,前喻喜展望未来。华人是最为典型的前者,美国则是极端的后者。” 包括后世斩获诸多奖项的电影里,华人电影永远在展现民俗风情,极具引与思考的都是旧的部分:卧虎藏龙,颐和园,霸王别姬……美国电影却在无穷无尽的想象力中探索新一代的情怀,除开无数鼎鼎大名科幻著作,淮真觉得最典型是《头号玩家》。 最近这一段时间里,她无数次探究着唐人街与西岸白人冲突的本原因。 这种天壤之笔的文化体系,大抵可以成为造成这种抵制与排拒至关重要的冲突。 一间特意洒扫出来的礼品店外聚集了不少白人女孩子,凯瑟琳驻足看了一阵。 淮真以个人意见建议道,“也许可以去买一些画黄龙旗的邮票用以珍藏。改朝换代了,从前唐人街堂会的黄龙旗也改换作青天白旗,黄龙旗邮票已经绝版,老板舍不得销毁,可以留下以供珍藏。” “绝版”二字对女孩子的引力并不一般小。在凯瑟琳怂恿下,黛西也跟进店铺挑选邮票。 淮真仰头,觉得自己手头宽裕了,也要去邮局搜集多一点四十八或者未来的四十九星旗。到以后终于成为五十星的不久将来,这两款邮票都会成为天价。 跟在女孩们后头,淮真见安德烈放慢脚步,有意同她聊天。 “黛西对西泽就像一切普通女孩对帅哥的心血来。相信我,去香港前一月,她不停念叨着的还是一名耶鲁毕业的old money。” “old money?我想你们都是。” “若不是这次旅程,她记不住小时候那总将她吓哭的隔壁少年。作为她的兄长,我不认为西泽比她看上的任何年轻帅哥好搞定。” “你怎么会以为我能搞定?”淮真笑道,“我确实和他没有那么悉,甚至上一次对他发出礼貌邀请,都被视为僭越。情在这片风开放国土上任意两个年轻俊男靓女之间萌发,都是无比轻易的事情。但我想不会轻易发生在加州存在于一个共和排华者——与一名华人之间。尤其是,我是得到他的帮助,才恢复自由。西泽很绅士,也很疏离。my girl是他能给予的最好尊重,我很他。” “相信我,他确实对你十分兴趣,这件事在他身上极少发生。” “我当然相信他对我有一些好奇,否则他一定不会在那一通电话以后踏进那一家杂货铺。我记得有讲过,美国人永远在寻找新鲜刺,而华人却始终容易怀旧。” 这番话还未讲完,安德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淮真从他蓝眼睛里读到一种离奇的情绪。 带着莫大哀恸,怆然,恍然大悟,甚至还有一些被误解的伤与委屈。 店铺里人来人往,是动的,可那一刻安德烈却像是静止。他在悲痛,而那种悲痛不可逆转,无可挽回。 她突然想起一个词。叫做永失吾。 淮真吓了一跳。 那一秒过后,凯瑟琳在远处呼喊:“安德烈——” 安德烈顿住,视线从淮真脸上移开,越过她走向凯瑟琳。 她回头看了一眼,心情仍难以平复。但她知道,那一刻他在试图辩解,为他自己,为某一件事。 但他不能说。 否则下一刻,淮真甚至觉得,自己会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女孩的中文名字。 “季淮真。” 西泽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死一样的沉寂消失了,周围杂的英文渐次响起。 “我等太久了,”西泽不想进店铺,大概是在门口等太久等的有些不耐烦,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腕,“他们人呢?” 淮真偏偏头,往里看了一眼。 西泽往里挤过去,仍捉着她的手腕,看样子是想连带着她一起带进人群去。 一边走一边抱怨,“季淮真,你能不能给自己起个英文名,比如sophie, ana之类的?” 淮真心里好笑,“你不是会讲广东话吗?” “语言是工具,不是用来讲一些无比绕口而毫无意义的拼凑词汇。” “淮真有意义。” “我不想知道。” “我记得你的全名可比我的音节长多了。” “……” “我知道西泽还可以译作凯撒。” “……那你知道的可真多。” “能告诉我你的全名吗?ceasar herbert muhlenberg?”淮真问。 “ceasar herbert von muhlenberg.” “英译作中文发音可是相当长。” “我不想听。” “西泽·赫伯特·冯·穆伦伯格。”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