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壮不明白这女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但她不承认,功劳不都是自己的吗?“猪菜第一人”的名头,比田管带可是好听多了! 只是还巴望着她再做出好东西来便宜自己,方赔着笑忍了这女人忽忽的臭脾气。 吴桂花却在想,田大壮这人重利短视,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的好。 昨天她听应卓说,现在皇上每顿饭都要有猪,因为他特别喜肥,因此,膳房里只取猪肚子那一点三花五层的做了进上。再加上膳房在加班加点研究开发猪的各种吃法,每天宰杀的小猪少说有两头! 但人人都只取猪肚子上的那点,剩下的怎么处置?她一下就想到了张太监给她送来的那两块。 吴桂花听了就心里哆嗦,她听应卓说了,才知道哪里不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来着? “《礼记》有云,‘毋覆巢,毋杀孩虫、胎、夭、飞鸟、毋卵’,陛下再这么吃下吃,御史台该有人坐不住了。” 就是说,他们国家有一本当官的,当皇帝的都必须要遵守的书《礼记》说了,不能杀幼虫,幼兽,幼鸟,而现在皇帝干了,那肯定不行。应卓的意思是,皇帝干一回或许没什么,可如果他天天这么干,肯定有人要拿这件事来说话。到时候皇帝会不会有事不知道,但他们这些最开始带起这股的必然会被绑上辱柱大加挞伐。 原因只要有一条就够了:带坏皇帝啊! 这罪名太重了,何况在这事上,吴桂花还想喊冤呢。她叫田大壮骟半岁的小猪,她以为他回去后照着办的,谁能想到这人为了图方便,直接宰小猪来试菜,不知道他宰了多少小猪,也不怕遭报应!哪怕他骟了养两个月再献方子呢,这么急功近利,他哪天倒霉了也是他活该! 她琢磨着,田大壮这里警告过,还得回头再跟陈项说一声。 这小子一向明懂事,自己只要照应卓说的那样,把那什么记的话跟陈项背一遍,他肯定就能明白事情严重,自己就能把事情处置好。 幸好当时她为了卖方子,只跟陈项和田大壮两个人说过这个法子,里的猪也不好,她只做过这一回,不然这事肯定最后能追到她身上。现在么,不说最后一定跟她没关系,但出事的风险小了不少。 吴桂花顶着一脑袋的心思出了大膳房,走到教坊司那,听见乐器弹奏的声音,她忽然想起来,之前她还答应那个叫李英娥的小姑娘教给她推的手法,来来回回西掖廷这么多次,她次次都忘记,今天也该去把这事了结了。 第49章 教坊司的变化,吴桂花还没进门就觉到了。 教坊司门口多了不少来去匆匆的小姑娘, 她们三五一群, 或提着篮子, 或夹着包袱皮,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出了门。 这些小姑娘大部分穿着普通下等人穿的靛蓝, 暗青等颜的衣裳, 间中夹着两三个穿灰布衣,包着葛巾,作女道士打扮的女孩。这些包葛巾的姑娘混在人堆里, 像群里的凤凰似的,昂首, 即使面无表情,也看得出来其得意的姿态。 吴桂花看得新鲜,在头一回见到李英娥的大通铺那找到了她。 这丫头蒙着脸躺在上, 竟是大白天睡起了觉。 吴桂花揭开她被子,看她睫一颤一颤的, 就知道她没睡着。没好气拍她起来: “不是要跟我学推按摩吗?起来我教你。” 李英娥撑起身子, 半死不活地打了个呵欠, 任由吴桂花把她摆成了个横趴的螃蟹。 吴桂花就烦人青天白, 动不动就死气沉沉的样,也不管她受不受得了, 举起拳头,从肾腧那开始,嗵嗵嗵下力气直朝股掐按过去, 这丫头鬼哭嚎的:“啊啊啊啊,好痛……呜,呜……呼!” 李英娥舒出一口长气,整个人松了劲,从螃蟹变成了只软脚蟹。 直到吴桂花走到门口,才醒过神来,喊住她小声道了谢,又问她:“你急匆匆的去哪?” 吴桂花就说了教坊司门口,看不少人提包袱的事,想去打听是怎么个事。李英娥笑她:“你啊,这人好奇心也太重了些,什么热闹都要凑,也不怕哪天看到要命的热闹。” 吴桂花不服道:“你以为我是你,憨叽叽地分不清眼?这么多人都去凑的热闹,能有什么要命的地方?那你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李英娥瞪她一眼,道:“也没什么,初十不是要放批老女归乡么?西掖廷也有不少人要回去,她们就了场置卖会,把不用的东西归置归置,若是有人需要,就买了去。” 这不就是旧货市场吗? 要搁在平时,吴桂花保准对这个最兴趣。可现在她对李英娥说的另一件事更关心:“什么老女归乡?里收了人,还给放出去的?” 李英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底哪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里不放人出去,这么多年纪大了,干不动活的老女留在这占位置吗?当然要放一批出去了。” 这就是一个人住的不便之处,明明该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吴桂花今天才头一回听说。她再三问过李英娥,原来这里跟她看过的斗剧有点不同,像她们这样的女一生中有两次放出的机会。一次是秋天,年二十五岁,只要符合条件,向管事们申请之后,便可以出,再一回在天,就是年五十岁,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主子没有开口,便必须出。第一次是恩典,另一次是清冗。 难怪她去过这么些地方,见过的女大多数都是皮肤紧致光洁的小女孩,便有年龄大些的,也是头鸦发,连个躬驼背的都少。 这么说,吴桂花籍薄上登记的是十六岁,也就是只用再熬九年,便不用连累秦司薄,光明正大地离了! 原本遥遥无际的事情突然有了盼头,吴桂花看李英娥都顺眼了不少,叫她哼了一声:“我瞧你年龄不大,就算想二十五岁离,也有好些年呢。那时候外还有什么好郎君等着?” 像李英娥这样的罪奴,如果没有恩赦,此生都不可能离。 吴桂花守一辈子寡,也把子活得有滋有味的,在她这样的老太太眼里,九年不是个事。她知道李英娥心里不舒服,不跟她斗嘴,哼着歌背上她的大背篓说:“你没被选上去道,用不着把气撒我头上,今天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万一碰到个不让人的,就你这小身板,吃亏的还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你瞎说什么?我才没有撒气!” 吴桂花在她面前,向来有啥说啥:“是不是撒气,我不跟你争,照我说,人家不选你才是对的。就你这脾气,真选了你,你是能伺候好那些道爷?还是能巴结好管事的太监女官?你啊,再干什么都直定定的不结善缘,谁戳就炸,哪天被人捅了刀子都说不定。” 李英娥强辩道:“在这里,与人为善又能怎么样?该下黑手还不是要被下黑手?像我这样,至少嘴痛快了。唉你去哪?” 吴桂花站门口冲她挥个手:“去淘宝贝啊,对了,还没多谢你跟我说这消息呢。我现在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好东西等着我。” “有什么好逛的?都是当下奴的,又能有什么好东西?”李英娥不以为然。 吴桂花嗤笑:“瞧不出来,你眼光怪高。你自己不也是当下奴的?又不比谁高贵。” “你!”李英娥脸涨得通红,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片刻后,一条手帕递过来:“连人说两句都忍不了,我说你不能往高了走吧?要是你在主子面前这么哭,早叫人拖下去打嘴板子教规矩了。” 李英娥答着用手帕使劲擤鼻涕:“你又不是主子,我哭哭又怎么了?” “是啊,你得谢谢我不是主子,要我是主子,有你千百般难为,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在呢。哭完了吧?哭完了就跟我出去逛逛。” “我不去!”这丫头傻倔傻倔的,叫吴桂花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心肠不坏,偏偏不会说好话,她凭白吃了多少亏,才修成了今天这个八面玲珑的佛系老太太? 她硬拽着她出了门:“说啥傻话?好不容易有一次拣便宜的机会,怎么能说不去?你是有金还是有银?怎么就不会过子呢?唉对了小方呢?” 这丫头脸又拉长了:“那你怕是找不着她了,她前两天就去了道。” “不回来了吗?我看这也有不少道姑,她们跟小方不是一路的吗?她怎么不回来?” “这我哪知道。”李英娥缓了缓口气:“那天法事做完之后,她就没回来。掌事姑姑说,玉真道长有首新曲子,想留下她让她帮着编曲。” 吴桂花高兴起来:“那她不就能出了吗?这不是好事吗?” 李英娥眼神奇怪:“这怎么可能?你肯定又不知道,玉真道长不是上次给陛下写的青词引发了异象吗?陛下留他在留仙住下,说方便以后听道长讲经。” 留仙?那不是丽妃以前住的地方吗?吴桂花记得陈项说过,除了皇后住的凤宣,就数丽妃的留仙离皇帝的寝最近。 但就算再近,这座室也是后之一,现在叫一个道士住在那,这妥当吗? 这些事不是吴桂花该心的,她瞎想一通,又想起皇这么大,以后怕是再见不到小方了,也不是该为她高兴,还是该在心里叹口气。 皇帝这么重视这个玉真大师,以后小方面圣的机会恐怕也少不了。但这里可是古代,万一哪里没做好,皇帝随便一句话,脑袋就掉了。就像她的前身吴贵妃,到现在她都不明白,吴贵妃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就她侧面打听的消息,当年吴贵妃可是独宠过很长一段时间,传闻中的六第一人,还不是说贬就贬,说死就死?那什么因为私窥帝踪被废为庶人的鬼话,谁信谁傻。 吴桂花真心觉得,那些敢在皇里奋勇争先,不顾一切往上爬的女太监们,都是勇气可嘉的勇士。 “你说,我的子真要改么?” 李英娥期期艾艾的问话打断了吴桂花的想,她随口道:“当然,张嘴就得罪人,没人帮你——哎,我们是不是走到地方了?” 不等李英娥说话,吴桂花拉着她冲进了人堆里。 这地方吴桂花来过一回,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每天早上都会开的正定门黑市,现在这里挤挤挨挨地堆了人,仿佛整个西掖廷的女太监们都在这一天冲了出来解放自己的购物,买东西的,卖东西的,人川涌不息,都快赶上故前门那的热闹了。 吴桂花原还担心,这么些人,轮到自己的肯定没啥好东西了。 等冲进去一看,心里有了数:那些摊位上是有不少旧货,但也夹着木盆,木桶,梳篦等一看就是新东西的小杂货。 跟那些零散摆放的旧物件不同,这些新物件一叠叠摞起来,大喇喇摆在一旁任人挑选。 “乖乖,这些人胆子也忒大了,不怕被人举报了吗?”吴桂花喃喃。 李英娥撇着嘴说:“这有什么,你没看见?这些卖东西的人里,谁的摊位上没有?谁没参与过这种事?谁要是敢举报,就是整个西掖廷的敌人,谁有这个胆子?” “你不敢吗?”吴桂花笑话她一句,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她有自己的渠道,并不跟这些人争那几个新盆子新碗,她的目光主要放在旧物件当中。 这些摆摊的女们都是在里待了数年以上,她们临走前卖出来的东西,不说多值钱,但肯定有用。 等她头大汗地再挤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砂锅,一柄竹制的挠,一个黄杨木做的旧盒子,里边放着些好多人看不上的破铜烂铁和几个放油盐的小罐子——里和她一样偷偷开小灶的人不少呢。 李英娥也有收获,她买了个梳篦,一串珠花,小半罐羊油膏子,逛得小脸都亮了。看见她手上的破铜烂铁,习惯地撇嘴:“你就买了这些破烂回来?” “你懂什么?我这里头宝贝可不少呢。”吴桂花宝贝般地把东西轻轻放进大背篓里,还用在膳房买到的菜遮了遮。 “我才不信,谁不知道这些都是人家用不着了才拿出来卖的,你能淘到什么宝贝?” 吴桂花笑得像偷了的狐狸,留给她一个神秘的背影。 “难道?真叫她淘到了宝贝?”李英娥好奇心大起,追上去:“那你给我见识见识啊!” 第50章 吴桂花淘到的这个黄杨木盒子有半个枕头那么大,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代, 黄漆掉得斑斑驳驳的, 连木头都烂得起了霉斑。 打开一看, 里头用砂纸和软布包着一小把整齐的细铁丝,一些碎木块, 几张不知道是纸还是布的东西在边角,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李英娥实在没瞧出来这些破烂有什么值得吴桂花开心成这样,习惯开嘲讽:“这些破烂我随时能给你找一筐出来, 用得着当宝贝么?” 吴桂花白她一眼:“小丫头,你懂个啥。看见没?像这样的白铁丝可难找了, 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品相这么好的铁丝,它们能做的东西多了。也是没想到,这些铁丝居然只在尚寝局才有。这么好的铁丝用来做假头发的绷子, 可真是浪费啊。” 她要是正经上过学就该知道,古代冶铁工艺所限, 铁器一般很少有这样的韧, 她手里的这把白铁丝是加入了一定比例的银才能做出这么细, 曲度这么好, 回弹能又佳的好铁丝。她能淘到这把铁丝,的确是运气好。 李英娥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这里会有尚寝局的东西?尚寝局的人不是都在东掖廷吗?” 吴桂花早就打听明白了:“当然不是了, 卖我东西的那个姐姐说,这是她同房一个从尚寝局退下来的老嬷嬷的遗物,她只是拿来卖的。” “你听她的, 不知道她是打哪偷的呢。”李英娥问她:“那你准备拿它们来干什么?” “想知道啊?”吴桂花坏笑一声:“你来求我啊。” “哼!”小姑娘傲娇地别过头。 没过一会儿,看见她地上摆的这些坛坛罐罐,没忍住又问:“你就淘到这一件宝贝?” “怎么可能?”吴桂花揭开一个瓷细颈小瓶,喜滋滋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英娥探头过去,只见巴掌大的瓶身内结着一层黄黄白白的晶体,就像白糖不小心拌了几滴酱汁一样,卖相不好看倒罢了,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吴桂花这回不卖关子了:“这叫味。卖我的那人说了,这是海带里放了点水,小火熬四个时辰才得出来的好东西。这可是皇上才有福气吃的调味料。” 李英娥觉得她在吹牛:“皇上吃的东西怎么可能落到西掖廷让人当街售卖?” 吴桂花自己尝过才有数,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卖我的那人说,她也是人家送给她的。” 用便宜价淘到了想要的东西,俩人都开心。同吴桂花道别后,李英娥还邀请她,让她往后到教坊司来找她玩。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