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卞妈妈年老总 害病,从府里告老后,福桃儿便想着叫她来做二掌柜的。只需每 来巡查一回,也就管保妥帖了。 “你这丫头,月余不见了,还怪叫老身想的。”卞妈妈鬓发斑白,身子不怎么好,嗓门却不小。 “说了叫您下午该歇着的,铺子有黎嫂子。”福桃儿朝里头动了动鼻子,问道:“好香啊。” “你这丫头,来的巧。蟹壳黄咸口的才刚出锅的。”卞妈妈拉着她朝后边厨间去了。 赶巧出了两个新品的汤盏要人试菜,福桃儿对做这些也颇有心得,囫囵吃了两个,当即一头扎进厨间,同两个伙计探讨起方子来。 一直忙到申正前后,街坊邻里多出门采买食材准备夜饭。路过店铺,便常有老妇、小孩儿买上一纸袋点心。虽不至门庭若市,可不间断地卖下来,厨下的灶火都是来不及熄的。 天光渐暗,左右人家飘来饭菜的油香。几个伙计厨娘都是附近招揽的,此时替铺子上了半边门板,便逐一同掌柜的告辞归家去了。 柜面前点了油灯,福桃儿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本月货材80两,门面修补10两……扣去工钱分红,净赚是8两2钱。” 默念着刚拨完最后一个算珠,一个黑影踉跄着扑进了半开着的铺门。进来时,还被门槛子绊了下,歪着身子直扑向了柜面。 “唉,客人小心。”扶住了晃动的柜面,账本子却尽数滑落到地上。 “咳……咳……”那人想扶着柜面站稳,还未说出话来,便咳呛着委顿在地上。 福桃儿忙绕过柜台,蹲下身一手去扶人,一手想要捡回账册。 门外突然闪过一道雷光,照在账册一角,洇 了血红。 “别生张,给你一百两,留我过一夜。”黑影哑着嗓子虚弱地攀上她的肩。 她愣了下,转头对上地上人。 四目相对,这是个一身劲装的年轻男人, 红齿白的,一双 光四 的警惕眸子,在看到她的瞬间,转成了略轻佻的笑模样。 再看他身上,福桃儿惊不住低呼半声。 这人是经历了什么,身上竟有十多个血窟窿,左臂上方直像要被齐 斩断,连白骨都 了出来。 “且等等。”福桃儿忙先喂他喝了口水,以为这是被仇家追杀呢。 她起身想去关上门板,男人却一下子抓住了她脚腕,“别去报官。” 他浑身是血,力气却极大,差点没把福桃儿拖倒了去。 门外又是一阵惊雷,而后 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原本要去清理门外血迹的福桃儿倒是不必麻烦了。 她以为男人是伤的说胡话,蹲下身直视那双透亮的眸子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你别怕,现在这般大雨,仇家应当寻不过来的。”福桃儿起身朝外谨慎地瞧了瞧,将门板上了,回过头将人扶了起来,“是不是疼得厉害,我这就去隔壁请大夫。” “不妨事,劳烦寻些伤药便好。” 福桃儿没有避讳,让男人把一只手跨在自己肩上。看着是充当他的拐 ,其实他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在耗尽最后一丝儿力气前,终于是躺到了屋后闲置的一间库房里。 唐晔忍着锥心之痛躺在了矮塌上,脸上却只是不显。他这时终于是正面看清了此间主人的模样。 这姑娘生得不美,眼睛里却 着最真实的慌 忧心。对着自己这么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她却只看到人伤重,忽略了背后的危险。 唐晔心中一动,歪着头笑说:“多谢小娘子搭救。”说完他眼神有些涣散,是失血后的疲累,很快就睡了过去。 对着这么个伤重的俊秀男子,见人都有些半昏 了,福桃儿也就没有再顾忌男女之防。 好在他的伤处都在上半身,铺子里常备了金疮药和消炎药粉,她忙了半个时辰,累得一头汗,才终于将他几处皮 外翻的伤处全处理妥当了。 等要包扎左臂时,福桃儿抖着手,强迫着自个儿不去看那筋 断烂的骇人场景。 她看着昏睡在塌,包成个粽子似的男子。这才得空心生疑惑起来。 此人看年纪也就20出头,模样生得好,就像那世家公子般。他周身 着一股不羁的痞气,可那双清亮眸子却又让人觉得绝不是个大 大恶之人。 点心铺隔壁就住着个老大夫,福桃儿见得多了,便很能确定,他这一身是剑伤。 这是遭了什么难,还是遇着了劫匪强盗,竟能伤成这般模样?若是他爹娘见了,又该心疼成什么样呢。 叹了口气,福桃儿小心地替他掩上了薄被。思前想后,觉着他左臂伤处还是拖不得,她起身小心带上门,还是去了趟隔壁。 老大夫是个年逾花家的孤老头子,原是福桃儿见他一个老人家清冷,刚来的时候便总是主动去请他来试吃。这两年每回来清账,也总要提袋点心去看看他老人家,陪着说说话的。 是以,孙老头一听她有事,搁下筷子挎了药箱便过去了。 一瞧之下,他沉 许多。也不多话,先燃灯烫了几 金针,在男人左臂上连扎数 ,仔细检查了骨头筋 。最后拿出祖传的伤药只重新替他医了手上伤处。 “丫头,这后生骨骼清奇与常人不同,你是哪里捡了这么个人回来?” “伯伯,这事您千万别对旁人说起。他方才只身扑进我这铺子,那真是个血人,怕不是被仇家追杀的。” “放心,老头子我这嘴严的很。”孙大夫一摆手,又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劝她,“丫头,等这人醒了,还是早些叫着走。好人不能常做啊。” 福桃儿随口应了,又仔细问了他左臂的伤处,已经之后的料理。 等配了药材,送走了孙大夫,看看天 ,都过酉末了。塌上人今夜恐要高烧,慎重之下,福桃儿决定送佛送到西,救人就到底。 遂拿着包糕点和一袋零碎铜板去了后街,寻了个正玩的少年,将两样东西 了,叫他往楚府跑上一趟,只编了个由头,说铺子里的新品要连夜熬个食材,卞妈妈陪着她一处呢。 往常忙起来不回去也是有的,只是总要被楚山浔盯着说上两句。想着青年追 溯源的斥责模样,福桃儿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这场 雨持续了一整晚,似是要洗去世间所有积攒的证据泥垢。门前石板路已经寻不到任何血迹,福桃儿守在塌前, 念老天帮忙,为这伤重之人送了一口气。 夜里,她熬了两回药,在子夜前后终于是灌了一大半进去。 受了刀上的人,哪怕没有伤及要害,最怕的便是在头几个晚上要高烧不止。 果然到了后半夜,男人英 的面容上一片 红,人也一直在说胡话。 摸了摸额头,福桃儿被那灼热温度吓了一跳,连忙照着孙老头走前的话,再去煎了一回药 更霸道的汤药。 也顾不得吵着病人了,她使力将人扶起来,靠坐在自个儿身前,晃了数次,男人有了半分只觉,便马上趁空将汤药全数又喂了下去。 去井边吊了盆凉水,那块汗巾子,每隔上一刻,就给他额上换块凉帕。就这么不间断地换了两个时辰,到天光都微微发亮了,男人才终于退了大半烧,脸 也明显得恢复了正常。 福桃儿这才松了口气,也没什么可睡的了,就倚着库房有些脏 的桌案趴了下去。 这一闭眼,再醒来的时候,天 便大亮了起来。 她猛地坐起身,却见一件罩衫披在自己肩头,随着她这一起身,滑落在了地上。 “也是唐某手上没力气,不然也不会叫小娘子就这么依在桌边。”一道虚软嘶哑的男声在背后响起,听起来带了些轻笑。 她转身看去,就见那男人已经穿妥了衣物,正靠在 边,好像是个要走的模样。 “快躺下,你伤的那么重,这是要去哪里。孙大夫说,你那左臂还要数 施针才能保证无事,可千万别 动了。” 一听有大夫来看过了,唐晔眼中闪过警惕冷 ,他一拱手,还是坚持要走,“姑娘大恩,唐某永志不忘,敢问姑娘芳名, 后也好报答。” 福桃儿多少 慧,一下就看明白他眸中的思虑。当下拦着人说道:“孙大夫就在隔壁,是个孤寡的老爷子。他既然救你,就绝不会胡 说去。你伤成这样,出去也怕是不好。” 在她的坚持下,唐晔想了想,也觉得这点心铺是个不错的容身之处。 又喝了碗汤药,他即兴编造了自己得罪权贵,被人盯上,一路追杀至平城的故事。福桃儿听了直觉有隐瞒的,却也不去多管。 “敢问福姑娘芳龄几何,可曾婚配了?”唐晔白着脸,才恢复了些 神,便同她套起了近乎,“福姑娘喊着不好,为兄便托大,喊你声小桃妹子吧。” 福桃儿无奈正视他虚弱却带了 光的眸子,并不太喜 这人过度的热情。想着送佛送到西,把这人彻底医好了,再留他铺子里住上些时 ,然后打发了才是圆 。 无论是楚山浔那般孤高自傲的,还是面前这个受了伤还笑的出的潇洒男子,都始终不是福桃儿青睐的类型。 故而唐晔一脸期待地等着,就见胖丫头淡漠着脸,开口道: “四年前便已婚配,家主正是提刑按察佥事家的五公子。” 第38章 .唐晔 [vip] 听得提刑按察佥事, 唐晔眼中一闪,他故作好奇地笑笑:“瞧你这模样,今年有十五了吗?若是嫁了人, 又如何还梳着姑娘家的法式。” 见他说话间还十分吃力,  因昨夜的高烧苍白起皱。福桃儿也懒得在意这人的言行。她面上波澜不动, 端了碗熬得极稀的小米南瓜粥,朝男人塌边坐了。 “因我只是他家五爷的一个通房。”用勺子搅动几下, 又吹了吹凉,她疏离淡笑, “这几 就只能喝粥了,已经温凉了。” 说着双手将大碗递上前去, 意思便是让他接碗直接喝。 谁道男人忽然低声嘶疼起来,故作可怜得斜靠在墙头。他身材健硕,这般作态就像只病弱的苍鹰蛰伏下去,若叫寨子里的兄弟们见了,非要笑晕过去不可。 “哎,我这右臂也不知怎的, 一动就要牵着 前的伤处。哎, 好疼啊。” …… 昨夜骨头都 出来,倒也没见他喊过疼。福桃儿也不傻, 晓得是这人要讨她些便宜。不过她有什么便宜可占的呢? 无奈之下,瞥了眼他前 处厚重的纱布,她心一软,又替人害起疼来。也不知是怎样深仇大恨, 能将人砍成这样。 伤者为大, 都成了个血葫芦了, 能不疼吗? “来。”她舀起一勺米粥, 在碗边刮了刮,伸到他嘴边。 男人的 形很是好看,是个上厚下薄的兔子嘴,中间一点 珠单看尤如女子般娇俏,嘴角天生上翘。单看这处,是个极为讨喜开朗的长相。 粥到 边,唐晔张嘴一口 了下去,果然丝毫不烫的。他从昨 大战,已是饿了数顿了,此刻便觉胃中和暖舒畅,于是就着福桃儿的手一口接一口,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舀粥的那只手小巧白皙,又因为人有些胖,那手便 厚的很,简直像个刚出锅的白馒头。指甲处修得平整圆润,月牙儿浅淡,是明显气血不畅的表征。 唐晔故作害疼的病弱神 里,泛出些意味不明的气势,那双清亮的眸子深处,蕴藏着侵略和审视。 通房丫鬟?男人挑眉思索起来…… “还有半个时辰铺子里就要来人了,唐公子,这两 白天你就去隔壁医馆躲躲。” 福桃儿起身收拾零 的库房,她昨夜已和孙老头商量过了,老头也是嘴硬心软的主儿,不管怎样,总要让人把伤养好了再说。 “小桃妹子,唐公子太生疏了。喊我唐大哥吧,或者你想喊别的也行。” 喝完了粥,唐晔又即刻恢复了 神, 也被粥汤浸润得能看了些。 “称呼什么都无妨。”福桃儿将血衣拿个炭盆子都烧了,还是那个淡漠的样子,“往后山高水长,又见不着几回。好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本想再逗 她几句,说句‘太生分伤人心’的玩笑话。可见这小胖姑娘在炭火前热的一头汗,手忙脚 地有些着急的模样,唐晔猜想她忙累一夜,家里定还有事,那些玩笑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端正了神 ,自个儿忍痛起了身,作势要去帮她 灭火盆。 一旦正 起来,男人的面容就显得有些冷冽甚至 寒。明明是那么重的伤,脸上却能一毫儿也不显。 “ 动什么,快坐下。”福桃儿见过他的伤处,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她淡眉蹙起,语气难得的严厉起来,“你这伤头十 最最要紧。还说不找大夫,若非孙大夫擅治筋骨,你可知道你那左臂险些都要废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