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的 瓣蒙上一层柔亮的水光,桓慎眼神微暗,指腹轻轻摩挲着碗沿,哑声说:“无须担心,我有个兄弟名叫林凡,身手不差,有他陪你过去,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总不好白白麻烦人家,仓房里还剩了不少果酒,要不给他送过去些?”卓琏提议道。 “他 喝烈酒,嫂嫂之前熬了不少雪花 膏,将 膏与清无底一并 给林凡即可。” 卓琏微微颔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转眼又过了三 ,卓琏头戴帷帽,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模样憨厚的汉子,柔声道:“今 劳烦林校尉了。” 林凡急忙摆手,“嫂子何必这般客气?您送过来的清无底我都喝过了,配上一层薄薄的膏片,脂香浓郁、味道醇厚,这种佳酿委实难得,让我想起了草原上的哈刺忽 思。” “您说的可是马 酒?” 卓琏眼神发亮,早在前世她就听过黑马 的大名,可惜一直没机会品尝,到了这陌生的大周朝,若能喝到来自草原的美酒,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林凡先是摇头再是点头,“忽 思是普通的马 酒,而哈刺忽 思指的是黑马 ,只有胡人的贵族才能饮用。在湘灵公主和亲前,我跟桓兄前去驻地附近的村镇剿匪,恰巧碰到了胡人的头领,将他俘获后,我们把他 间的革囊解下来,方才 到了极品的美酒,那股滋味儿,直到今 都难以忘怀。”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丰乐楼门口,卓琏动作灵活地跳下去,将帖子 给伙计。 “焉大师一刻钟前才到,还请夫人跟上。” 雅间位于三楼,守在门口的侍卫瞧见身形高大的林凡,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隔着一层门板,卓琏隐隐听到其中 谈的声音,好似不止有焉涛一人。侍卫将木门推开,卓琏刚走进去,便有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不住打量着。 卓玉锦站在桌边,面上带着几分笑容,“师父,我姐姐来了,金波就是她酿出来的。” 焉涛身形偏瘦,双颊凹陷,细眼望着卓琏,毫不客气说:“卓老板将帷帽摘了便是,你我探讨酿酒之道,光明正大,无需如此避讳。” 房中除去焉涛师徒外,还有两名陌生的男子坐在八仙椅上,约莫三十上下,穿戴打扮虽不显眼,但用料却很是讲究,也不知是何身份。 “妾身面容有损,不便外 ,还请焉大师莫要介怀。”卓琏不愿招惹麻烦,直接拒绝道。 卓玉锦眯了眯眼,知道卓琏在撒谎,三 前她去桓宅时,那张脸还好端端的,没有任何不妥,怎的一转眼就受伤了?不过她也不打算拆穿,卓琏生了副妖娆的皮囊,要是 惑了两位光禄寺的大人,事情恐怕就棘手了。 闻言,焉涛面 一沉,语气冰冷极了:“既是论道,就不可藏私。焉某煮酒时会放入 蜡、竹叶、以及药铺售卖的天南星丸,待酒沸后才倒入石灰,卓老板觉得如何?” 卓琏没想到焉涛会把煮酒的法门说出来,她沉 片刻,才开了口:“加入石灰后,必须以桑叶盖住酒瓶,不可频繁挪动,否则酒 泽浑浊,也就酿不出清酒了。” “金波尝起来不带丝毫灰 ,焉某还以为您不用石灰煮酒,另有他法。”焉涛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下。 “酒水不经煎煮,不止口 生涩、 泽不佳,还容易酸变,您身为酿酒大师,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捉虫~ 酿酒方法出自《酒经》 第55章 焉涛出身虽然不高, 但二十多年前他就在良酝署中研习酿酒的法门, 集百家之长,积攒了无数经验,怎会不清楚石灰的效用?此刻他冷哼一声,“卓老板, 你莫要避重就轻,金波酒中到底加没加石灰, 你我心知肚明。” 卓琏坐在圆凳上,手里端着青花瓷盏, 掌心被烫的略微泛红。 “无论金波是用何种方法煎煮而成的,都与焉大师无关。”她的语气委实称不上好, 藏在薄纱下的面庞带着明显的嫌恶之 。 “话不能这么说。”卓玉锦眼里划过一丝得意, 款款行至卓琏身畔, 柔声规劝, “大姐来京城的时 也不短了, 想必也听过绿珠香 的大名, 此酒深得圣心,被选为御酒, 称一句声名远播也不为过,大姐是 酒之人, 难道不想让金波闻名天下吗?” 女人的声音中透出丝丝蛊惑, 细腻指尖搭着椅背,身上馥郁的香气不住往鼻前涌。 说起来,就算姐妹俩接触再少, 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卓玉锦对卓琏的 子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既 财帛,亦好虚名,在汴州时咬死了不卖酒坊,仅是因为那间店铺能给她带来更大的利益而已。 眼下将一步登天的机会明晃晃地摆在卓琏面前,卓玉锦不信她不动心。 “酒道博大 深,有礼天地、事鬼神、移人 、舒 、治险阻的功效,乃为百药之长,刚愎自用之人饮酒后会变得宽容仁慈,懦弱胆怯之人饮酒后会变得勇武不凡,由此可见此妙处。酿酒讲究时机,注重技艺,不能 之过急,金波品相尚可,却远达不到闻达于天下的程度,若是揠苗助长,妾身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卓琏心里虽不舒坦,却没有表 出来,冷静地拒绝了卓玉锦的提议。 “你真不后悔?” “没什么后悔的。” 坐在窗边的男子突然笑了,“焉大师,来丰乐楼前我就说过,酒方珍贵,是各家各户的不传之秘,卓老板绝不会轻易透 。” 焉涛捋着下颚处的短须,意味不明地说:“这可不见得。” 他抬手轻拍桌沿,发出一下又一下地闷响,“卓老板,若你坦诚相告,便能与良酝署合作,将金波纳入到齐中酒的范围内。” 就算卓琏只是一缕异世的孤魂,但她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将近一年,对基本的常识也有所了解。 在大周境内,普通百姓都可以开设酒坊,官府售酒亦是理所应当。官家酒拢共分为三等,头一等为齐中酒,品相极佳,是不可多得的佳酿;次一等是听事酒,质地尚可,为中档酒;最低一等为猥酒,专门给地位低下的人饮用。 良酝署每年会编撰酒录,将京城附近名声颇大的酒水收入其中,按上中下做出区分。 据她所知,绿珠香 就属于齐中酒,每年都出现在酒录的第一页,勋贵们 极了这种特殊的味道,富商们更将饮用绿珠香 视为身份的象征,仿佛买下了御酒,他们便会成为官身一般。 临近小年,酒录会被张贴在府衙周围的告示栏上,许多家境贫苦的儒生不畏严寒,即使手足被积雪寒风冻得麻木,仍会咬紧牙关抄写酒录,装订成册后摆摊售卖,足足能卖出成百上千本。 管中窥豹之下,也能看出酒录的影响有多大。 要是金波被归入最下等的猥酒,那些看重虚名的人 本不会碰它,连带着桓家酒肆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若妾身不愿透 方子,腊月刊印的酒录中,金波是不是就会被纳到猥酒之 ?”卓琏 背 得笔直,淡淡发问。 细长双眼眯成一条线,焉涛点了点头,“焉某无意 迫卓老板,只是圣人 酒,作为下属自是应当为他分忧,绿珠香 滋味虽美,在煎煮的过程中却要加入不少石灰,此味并不适口,势必要有所改良,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卓琏不在意虚名,却不代表她是个傻子。焉涛将她请到丰乐楼,目的与卓玉锦一样,都是为了得到火迫法。 一人 骗、一人威胁,怪不得会成为师徒。 金波被定为下等,酒肆的生意绝对会受到影响,但卓琏却没有任何办法。即便良酝署不掌实权,那些酿酒大师却深得圣心,想要让他们改变主意,怕是比登天还难。 名声与火迫法孰轻孰重,她不必思索就已经有了答案。 “猥酒就猥酒吧,妾身无话可说。” 语罢,她没有丝毫留恋,兀自转身离开。 看着那道纤细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卓玉锦喉管中似有烈火灼烧,淡淡铁锈味儿在口鼻中蔓延,甭提有多难受了。她没想到卓琏会如此执拗,为了区区秘方,不惜开罪师父、不惜毁了桓家酒的名声,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一旦酒肆开不下去了,卓琏就会跌得头破血 ,再也爬不起来。 方才开口男子姓李,乃是光禄寺的官员,起身走到桌前,不由叹了口气。 “我曾经去过桓家酒肆,尝过清无底与金波,这两种酒都做到了清光滑辣四点,卓氏水平虽及不上焉大师您,却也是个颇有灵气的,听说她还准备酿造羔儿酒,可惜不识时务,非要藏私,估摸着这辈子都无法出头了。” 另外一人也跟着附和,“良酝署专门为皇家酿造御酒,其中有不少大师,难道还会占卓氏便宜不成?我们拿了方子,便会做出补偿,绝不会让她吃亏。这种心 狭隘的寡妇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闻言,卓玉锦嘴角略微抬了下,最开始她还担心卓氏利用自己那副狐媚皮囊,勾引光禄寺的大人,未料想她竟然如此蠢笨,将人彻底得罪了。 到了这种田地,看她还拿什么跟自己斗! 卓琏离开雅间后, 臆中涌起阵阵怒火,却 本无从发 ,只能暗自忍耐。 林凡得了桓慎的嘱咐,护持卓氏的安危,此刻一看到人便冲上前去,低声问:“桓嫂子,他们可为难你了?” “先回去再说。” 林凡外表虽生得高大 犷,但心思却十分细密,只听到这句话便猜出不妙,也不再多言,亦步亦趋跟在女人身后,直接坐马车回了桓宅。 “林校尉,今 多亏了您,小叔在房间里养伤,我就不进去了。” 卓琏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往仓房的方向走,这间仓房是专门用来放酒的,里面摆 了深褐 的瓷瓮,为了防止失火,此处并没有点油灯,将门板阖上后,周遭霎时间陷入到一片昏暗之中。 平白吃了这么大的亏,卓琏又不是木头人,怎会无动于衷? 她觉得愤怒,觉得委屈,却不知道该跟谁倾诉,削瘦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就算她身上的衣料不薄,仍有丝丝凉意渗入皮 、渗入骨髓,让她齿冷。 卓琏经常出入仓房,她记得很清楚,三步开外的地方放了一座木架,上面摆了不少酒水,有清无底,有金波,有琥珀光,还有新酿出来的梅花酒。 她往前迈了几步,随手拿起一只瓷瓶,掀开盖子,大口大口地 咽着冰冷的酒 。 这是琥珀光。 黄酒的后劲儿比清酒大了许多,但卓琏却不在乎这些,一瓶酒足有一升,没过多久就见了底,酒水味道辛辣,她喝得太急,这会儿捣着心口直咳嗽。 喝完一瓶,她又拿起一瓶,开盖后,便有浅淡的梅花香气在昏暗空间内弥散开来,说不出的 人。 * 林凡推开卧房的木门,瞥见倚靠着软枕的青年,他忍不住挠了挠头,语气 慨道:“桓兄,当时我虽没去西山,却也听说了围场的情况到底有多紧急,你为了保护陛下,几乎丢了半条命,亏得擒住了那刺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桓慎以手抵 ,沙哑着嗓子道:“侍卫的职责就是护主,那些刺客的目标是陛下,我别无选择。” “话虽如此,但像你这般忠勇的人却不多,如今在京城里都颇有名气,兄弟我可要跟着沾光了。”林凡朗声大笑。 桓慎没看到卓琏的身影,不由拧了拧眉,问:“你跟大嫂去到丰乐楼,一切可还顺利?” “我进不去雅间,便一直在门外守着,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返程时,嫂子好似不太舒坦。” 青年眸光微闪,又跟林凡 谈几句。等人走后,他一把掀开锦被,起身不断搜寻,最后才听到仓房里的动静。 他推开门,灿金 的 光透过空隙照进去,正好能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女子,面颊涨红,杏眸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怔怔望过来,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仿佛仅能看见他一人。 青年走到她跟前,发现卓琏身边倒着三四只酒瓶,空 的,里面的酒水早就被人喝得一干二净。 “嫂嫂。”他唤了一声。 卓琏没吭声,只乖顺地抬起头,仰着那张细白莹润的小脸儿,绯红 瓣 丽至极,彷如晨间还沾着 水的花苞一般。 桓慎伸出手,积 茧子的指腹按住了柔软的 珠,轻轻摩挲着。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中酒、听事酒、猥酒分别对应上中下三等,出自《酒经》。 礼天地、事鬼神、移人 、舒 、治险阻——《酒经》 第56章 木门被阖上后,过了好半晌桓慎才适应了漆黑的视野, 他蹲下身, 将卓琏抱在怀里的帷帽 出来, 重新戴在她头上,轻纱遮盖住了她的面容, 却无法阻挡一个男人内心的思绪、深切的渴望。 空腹饮酒易醉, 醉后便会误事。 因此,桓慎很少饮酒,但他从未想到卓琏会乖巧柔顺到这种程度,勾起他藏于骨血中的恶念,酒不醉人人自醉, 说的就是这个。 如今尚未入夏,仓房背 ,凉意更为明显,青年突然伸出手臂,搂住了纤细的 肢, 掌心在 线处来回摩挲,即便隔着几层布料,那种炭火般的灼烫 依旧无法忽视。 卓琏轻轻颤抖。 她好像被夜 中的雾气层层包裹,什么都看不真切, 只能 觉到近在咫尺的热源, 让她忍不住凑上前去,依偎在坚实的怀抱中。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