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不了钱你可得把本钱给我!” 世界报刊登了对花国大选的批评,批评者认为如此渲染这一事件不利于女子独立的社会风气,要求为社会影响计应予停办,这一观点在一众花报中堪称清 ,文章末署名是伊丽莎白。 在这篇批评之后,报纸把陆小姐作为独立女 给了半个版面的介绍,密斯陆虽出身豪门,却依然自食其力,所设计的服装受到了各界人士的喜 ,真乃独立女 的代表。 杜加林断定,这伊丽莎白便是她所认识的陆小姐。虽然密斯陆关于大选的批评说得不无道理,但她不知为何却觉得相当刺眼。裴小姐作为服装店模特的消息,想必陆小姐早就看到了。她也愿意把陆小姐想得高尚些,但她很难不认为这是密斯陆故意针对她的。 不过这也算提了一个醒,她不得不承认,陆小姐的这派观点也是很有市场的。裴小姐这次大选不管成不成,都势必不能重 旧业了,不过娜拉走后怎样这是一个问题。 在新女 看来,娜拉当然是要出走的,一个新女 怎么能成为别人的玩偶,像娜拉那样成为丈夫的玩偶已经够不能容忍了,至于成为众多男人的玩偶则堪比犯罪了。而娜拉出走之后怎样,那并不是她们考虑的问题。不过相比底层,裴小姐这样的行业翘楚这样的境况还是要很多的。 “我不干这行还能做什么?”裴小姐 吐了一口烟,她每次见杜加林的时候都要 烟,且频率越来越大,几乎每十分钟就要 一支。“难道去嫁人?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这样,是男人们来巴着我,可我要嫁了出去,就是我上赶着伺候别人了。” “或许可以到社会上做事。以裴小姐的才能,未必不会取得相当的成就。” “做什么事?其他职业就比我们高尚么?”裴玉玲看向她,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烟扬了扬,“做烟的就高尚么?开面粉厂的高尚么?还是您这开服装店的高尚?你们赚的钱里就全是干净的么?不都有我们这些人贡献的么。都是服务社会,杜小姐,你用不着看不起我,你就能保证你未来的丈夫不去长三堂子么?” 她未来的丈夫她倒不知道,起码她现在这位名义上的丈夫是绝对不会去的。 “裴小姐,我没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的是你自己。你年纪还轻,未来还有数不清的花团锦簇等着你呢,你又何必总是纠 于过去?”如果她真的有这么看得开,那天怎么会那么歇斯底里。她们历史系,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人是因为分数所限来的,可几乎所有人都对外说她们学历史是因为本身的兴趣。每天校内bbs上都是各种吐槽,但隔壁骂他们一句就要反骂回去。 很多人维护群体只不过为了维护个人的尊严。裴小姐看上去不在乎,可实际上比谁都在乎。她这刺人的自傲不过是为了掩饰她的自卑。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办法回头了。”裴小姐将烟掐灭在烟缸里,与其说她是被 骗了,不如说她是给 惑了。早在没来上海的时候,她就贪恋这个城市的五彩缤纷了。她在讲述自己这个故事时美化了自己,实话不光没法对别人讲,就连自己也是没法面对的。到现在,她只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有时候,可能只是你不愿回头而已。画家也可能改行去当作家,您也不必执着于这样一件事。”杜加林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哪有那么简单?杜小姐,不是所有人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这是在说杜加林站着说话不 疼了。 杜加林无意反驳她,“裴小姐如果不嫌店面小的话,或许可以考虑在我们店入个股,出钱出人我们都 。” “可我能做什么呢?” “裴小姐本身就是一个活的广告牌,倒不仅仅是为几件衣服,您对社会也是一个榜样,一个女子即使出于自愿或非自愿的目的进入了风尘行业,她今后也可以有别的选择。”杜加林一贯是反 拔高的,她此时一半是出于真心一半是为了安 裴小姐,“您如果能在大选后急 勇退,也让这场以娱乐为目的的大选有了点儿正面意义。” 见裴小姐不说话,杜加林继续说道,“无论如何这是您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提一个建议。” 八月初一的大选定在晚上七点,杜加林忍着 疼从黑市花一百块钱买了张票,准备晚上去看。这天下午四点的时候,傅少爷给她来了电话,让她晚上务必回家吃饭。 第34章 一票也是很重要的, 但也并非她亲自去不可, 她把票给tony也不是不可以。 可这一次屈服了,以后呢?总不能老这样屈服吧。总有一天, 她要和他摊牌的。既然终有这么一天,不如从今天就开始吧。 她肯定是要离开他的,倒不光是为了傅少 ,更是为了她自己。回去的 子遥遥无期, 她总不能总与他这样虚与委蛇罢。她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对她还是有 引力的,时间长了,她未必能抵挡得住他的 惑。喜 这样一个人,可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这样的罪,还是让别的小姐去遭受吧。 是一种太过细致的情 ,充 了折磨和自我折磨, 这种折磨看看小说领受领受得了,实在不宜亲身上阵,生活已然很不易了,没必要在这方面为难自己。 她也确实不曾在这方面为难过自己。活到现在, 初中生恐怕都要比她的 情经历要丰富些。 不过即使如此,她在 情上依然算得上早 分子。 初中的时候她很留意一个打排球的男生, 每天中午她总是故意绕远经过排球场, 装作路过的样子看一看他, 有一次排球打到了她头上, 肇事者正是那人。那男生把她送到了校医务室又送回了家, 临走前他给她要电话号码,她没给他,再之后她总是绕着排球场走。 上高中的时候,她对一个写黑板字特别好看的男生有些朦胧的好 ,后来他主动跟她坐了同桌,没几天她特意跟人换了座位。 距离产生美,离得太近,就丧失了美 。她怕接触到真实的他们,就会因不合想象对其产生厌恶,没有互动就没有伤害。那俩男生她连名字都记不清了,脑子里只存留了两个高高瘦瘦的人影,然后这人影渐渐和傅与乔重合在一起。 她在对男人的审美上,算是一个素食主义者,肌 过剩的男人向来不在她的审美之列。她必须承认傅与乔还是很符合她的审美的,她曾经长时间地对他产生过一种类似于喜 的情 ,但这仅限于文字影像中的他。喜 一个永远无法有 集的人,是非常安全的,她可以随意地想象他,而他永远也无法穿过文字来伤害她。 她不是皮格马利翁,傅与乔也不是加拉泰亚,想象不会变成现实,现实却会反过来伤害想象。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因为一个意外事故戳破了,她接触到了真实的他。最开始当然是不适应的,但发展到现在,她竟然没有因他 离了她的想象而讨厌他,甚至有些同情起他来。无数先辈的经验告诉她:当一个女人对一个比她强太多的男人产生了近似于怜 的 情,她离万劫不复也就不远了。 她很了解自己,她不具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事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他。 他结婚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 情,而是为了稳妥。如果她不是一个稳妥的对象了,他或许会放她一马。他现下虽然把她的钱给停了,但为着他的体面,他总不至于把以前的钱要回来。那些钱,留待她以后去还给他吧。 她觉得自己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气,她不听他的,他最多也不过限制她的经济。他当然有许多别的打击她的办法,但他是一个又傲气的人,对她他未必会用。 这么想着,她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小翠,她说自己晚上要去看戏,要她转告少爷,晚饭不必等她了。傅少爷当然能明白她说的看戏是什么意思。 五点钟的时候,她换了一件梅子青锦云葛的长袍,脚上登了双千层底的布鞋,盆帽 在盘起的头发上,袍子把整个脚都给覆住了,这是她为了掩饰身份专门做的衣裳。为了被人认出来,她还戴了副茶 的眼镜。 她站在办公间的穿衣镜前,手里握着一把折扇,她把折扇展开,冷金扇面上写着五个大字:给爷笑一个。 “经理,你穿这身倒真像个小公子。不过这扇面上的字可太差劲了,地摊上两 钱的扇子也比这强。” 杜加林只好尴尬地笑一笑:“这字是我写的。”扇面是她在地摊上买的,字是她自己写的,仿的板桥体。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看上去非常童真。”tony急忙补充道。 这些天倒是多亏了tony,如果她有余钱的话,定会给他也买张票,犒劳犒劳他,可惜她实在没有余粮了。今天必须得赢,否则她账面上可是什么钱都没了。早知道,她应该更小人一点儿,把傅与乔给她存的钱都给提出来,反正钱都是要还的,多少都不能改变其 质,现在他把钱都给冻住了,她只能完全地靠自己了。不过反正迟早是要靠自己的,少花一点也少还一点,并非完全没有好处。。 如果赢不了,这年头如果比苹果还要 许多,总是不缺如果的。如果赢不了,她也不能死去(qie),店里已经有了客人,还是有办法维持下去的,大不了就是享受傅少爷和陆小姐的双重嘲 。现下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这样想着,她出了店走到路口处,叫了辆车去了新神州游戏场。 她给门童看了票,按着指引在楼上找了位置做了。这是游戏场的观影厅,楼上楼下一共八百个座位,沙发是皮座椅,椅子上放着大选的花名册,花名册上有今天参选的十位姑娘的介绍。她看了,心里觉得不妙,这暗箱 作也太明显了,薛黛玉的介绍有一页纸,其他九位加起来也就这么多。她正看着的时候,旁边的男人俯过身来,叫了声傅太太。 她为了掩饰自己,自然不能回转过头去,更不能答应。她心里飞速地盘算着,她都这样了,谁还能通过侧脸认出她来?这个声音听来还算 悉,她努力在记忆里搜索,这不是那天来送绿帽子的周先生吗?傅少爷不是说过他是长三堂子的常客么,那是他无疑了。可她与他只见过两面,怎么他就能认出她来呢? 想着他肯定不能确定,杜加林并不理他,可没料想他又叫了第二声。他的声音虽然不大,而且姓傅的也多的是,可任凭他这么叫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罢,我可是个男的。”她 低声音说道,她以前学过两句老生的唱法,这次倒派上了用场。她当然不能承认,她请裴小姐做广告是一回事,可和一群热 风尘的男人在一起扎堆儿投票是另一回事。这位周先生和陆小姐关系恐怕不浅,让他知道了自己来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好事。她倒不在乎,可她多少还得为着傅少爷的名声想一想 ,谁叫他在乎这个呢? “别开玩笑了,你耳边有颗痣,我认不错的。” 周先生作为一个小说家,平时在生活中少不了观察别人,第一要观察的就是外貌。他凭借侧影大致认出了杜加林,而又凭借右耳上的痣断定是她。 “有痣的人多了!”杜加林拿出折扇来扇着风,努力在两人之间隔成屏障,她想,如果是自己,即使旁边的人是傅与乔,即使他化成灰她都认得他,但如果他这么否定,她也免不了要怀疑自己。 “傅太太,你这字倒写得颇有童趣。”他也不管她不理自己,继续说道,“我这些天回了香港,昨天才到的上海,没时间去光顾你的生意,你不会生气了吧。”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别扭了,没光顾她生意的多了,她有什么立场去生人家的气?杜加林想他是认定自己了,如果装作没听见的话,他恐怕会一直说下去,倒不如索 承认。 她稍稍一侧脸,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低声音说道:“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周先生。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您,陆小姐不是实名反对这次花国大选么?”她在暗示他,如果他真跟陆小姐提了他在这里遇见她,也会暴 他自己。 没想到他却不以为意,“陆小姐,她反对干我什么事?你不会以为” 她并不想和他讨论这件事,便说,“不知周先生想选择哪位小姐?” “我觉得各位小姐都有各自的好处,选择起来恐怕很困难。不过为了支持你的生意,我愿意选择裴小姐。” 她倒是很愿意他选择裴小姐,可他这么一说,好像她欠了他的情。杜加林想了想说道,“我和裴小姐只是工作上的关系,您大可不必为了我投,您还是追随您自己的内心罢。当然裴小姐自身是很值得这一票的,她为了家庭才进到这行来,这么多年也算出淤泥而不染了。她的才貌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位小姐。我找她来做广告,也是 动于她的事迹,赚钱倒是其次的。”自嘲是面对自己人的,对于外人还是要自夸。 大选是按照以往票数来的,从第十到第一的顺序。杜加林想,这也是为了照顾薛黛玉小姐,她最后一个出场,然后才是投票,给观众的印象自然最深。九点的时候,才轮到裴小姐展示才艺,她边弹琵琶边唱弹词,唱的是珍珠塔里高 的一个选段方卿羞姑,讽刺其姑不守信诺,见利忘义。 她今天穿了一件贡缎做的蓝 旗袍,旗袍在膝盖处开了叉, 出同 的衬裙来。杜加林觉得获奖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营造端庄的气质出来,不穿衬裙穿丝袜固然会 引一些眼球,但眼球经济只是一时的,陆小姐说此次大选不利于社会风气,她就偏要让裴小姐正一正这个风气。 第35章 裴小姐之后便是薛小姐。薛黛玉展演的是工笔画, 不过时间有限,她让别人把她已画好的出水芙蓉图抬上来, 现场背对着观众挥写了十几个 笔字, 杜加林坐在二楼, 看得不太真切,不过依稀认出这是周敦颐最著名的那两句, 薛小姐用“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涟而不妖”来表明自己的气节。 “你觉得这幅字写得怎么样?”周先生问她。 杜加林看向舞台,“比画差一些。不过做人最要紧的是姿态好看,作画也大抵如此, 薛小姐拿笔倒很有大家风范。”画是街头摆摊的上等水平了, 不过也分是谁画的, 同样的画,薛小姐画的自然比那街头的落魄书生有卖相。 正在这个时候, 楼下一个男人站了起来, “这画不是薛小姐画的!”声音很大, 但马上就被镇 住了。两个门童去扭那人的手臂,看上去要把那人拖出去。 “先把人放着。我倒要看他怎么说!”说话的是一位坐在前排的贵妇,穿得珠光宝气的, 杜加林想这便是黄太太了。 那人的右手被 着,左手却被放了出来,他用手指向薛小姐, “薛小姐的画都是从我这儿买的, 每张她只给我三块钱, 对外却卖三百块。” 杜加林想这薛黛玉也太黑了,不过这画也算不上多好,只有沾了薛小姐的名才能卖到这个价钱。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乾隆的墨宝要换成了她杜加林的名字,未必能卖到三块钱。 “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画的?”黄太太问道。 “这幅莲花的莲蓬孔有十八个,实在是我故意为之,我给薛小姐的莲花图每张莲孔数都不一样。众所周知,薛小姐善画莲花,只要她能一一说出以前画里莲蓬孔的数目,我便承认是我扯谎,否则薛小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黄太太派人数了上面的孔数,确实是十八个,“薛小姐,你还是给这位先生说一下吧。不然对你的名誉有损啊。” 薛小姐此刻做出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来,“我画了那么多,谁还记得这么多?” “看画的人不会计较,但作画的每一笔都有用意。薛小姐能解释一下,为何你每幅画的莲孔都不一样吗?”那人继续说道。 “我为什么要同你说?污蔑我的人多了,难道我要一个个都向你们做解释吗?” “如果薛小姐不愿意说的话,我还有一个法子。” 黄太太拍了拍手,当即让人备好了纸笔桌案送到了台上,桌案上挂着一排 毫笔,“薛小姐,请你务必证明下你自己。他这样污你清白,想必在座的各位已经无法忍受了。” 杜加林摇了摇扇子, 出“给爷笑一个”五个大字,预备着看戏。裴小姐当然是唱得不错的,可还是黄太太有大女主的风范。 “时间太过仓促”薛小姐此时已经明显底气不足了。 “薛小姐只需画一个花瓣,我想就能证明了,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愿意等一等。” “清者自清,我不想为这无端的质疑证明什么。” “如果我非要你证明呢?” “黄太太这是不相信我了?” “本来就有的是人要看这次大选的笑话,如果没有绝对的公正岂不成了闹剧!如果薛小姐不愿证明的话,我只能把你这评选的资格收回了。” “你” 薛小姐就这么被请了出去,底下传出一阵反对声。 “如果在座的各位愿意用名誉为薛小姐担保,我也可以把薛小姐请回来。”黄太太扬了扬手中的花名册,“有哪位愿意给薛小姐写份保证书,愿意对此负全责吗?我愿意把头版的位置留给您,反正我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无人说话。 接着便是回收选票的时间。门票的背后是选票,杜加林从袍兜里拿出了一支自来水笔,写了裴小姐的芳名。 唱票的时候,杜加林的眼珠一直盯着舞台,八百票中,裴小姐拿了一百八十一张票,比第二名多了两票。 那不仅是两张票,更是五千块钱,还有她今后不知道多少的钱。她 动得连拿扇子的手都要抖了。 “你没事罢。” “我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散场的时候,杜加林趁 先出去了,祝贺裴小姐的话,留待明天去说吧。 门口停着很多车,她准备找一辆回家。没想到周先生跟上来叫住了她,“用不用我送你一程?” “不用,我家有车来接。”并没有车来接她,只是她现下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被傅少爷误会了就不好了。她就算提出离婚,理由也是非常正当的。 “你这样一位女士,晚上一个人回家并不安全。”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