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端坐在车中,抬眼看向柳嬷嬷,轻声道:“嬷嬷可知道,贤妃娘娘召我过去是为着什么?” “老奴不知。”柳嬷嬷心中多少是有揣测的,但拿捏不定,也并不敢说。 南云也 没指望能从她这里问出什么来,平静地说道:“贤妃娘娘着意让我将您带去,想来是准备问些府中的事,譬如我的行事作风……” 尚未等柳嬷嬷说话,她就又道:“这些事情由着您怎么说,我都不介意。只一点,我的身世决不能提只字片语。” 南云平 里说话,哪怕是对着下人,也都是好声好气的。可如今却将“决不能”三个字咬得极重,难免显得有些凶,倒是将柳嬷嬷给吓了一跳。 南云 子软、好说话,但却并不傻,真到了关键的时候,该有的手段也都有。 贤妃是柳嬷嬷的旧主,哪怕如今已经不在 中伺候,可只要她不事先讲好,届时贤妃问上两句,柳嬷嬷怕是立时就能将事情都讲了。 这也是为什么,贤妃会着意让她将柳嬷嬷给带过去。 南云并不介意受点委屈,可这并不代表毫无底线。 “这件事情若是 出去,谁都讨不了好去,您应当也很清楚才对。”南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柳嬷嬷,将语气放得缓了些,“我并非是让您欺瞒贤妃娘娘,只不过她不问,您就不要提,可好?” 柳嬷嬷活了这么些年,自然清楚孰轻孰重,她如今已经算是宁王府而非昭 殿的人,若真是违逆了南云的意思,必然讨不了好去。 所以犹豫了一瞬后,她点头应道:“就依您的意思。” 宁王府离齐家并不算远,马车停下后,南云扶着柳嬷嬷的手下了车,进了齐家。 她也就来过齐家一次,为了老夫人的寿宴,并不算是个愉快的经历。如今再来,虽还没见着贤妃,但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早就有侍女在候着,引着南云去了贤妃的住所。 那侍女是贤妃当年进 之时带在身边的,算得上心腹,她对柳嬷嬷格外客气些,相较而言对南云的态度就算不上多好了。 这倒也不怪她,毕竟奴才如何,也都是看主子的意思罢了。 南云将此看在眼中,就知道贤妃不待见自己,进门之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之后,便不再多言了。 出乎意料的是,贤妃并没有为难她,而是抬了抬手道:“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拘礼,坐吧。” 南云谢了恩,而后规规矩矩地落了座。 “阿景先前告诉我,说你已经怀了身孕,可巧我出 一趟,便想着见见你。”贤妃上下打量着南云,见她形容举止倒是挑不出半点错来,方才又道,“太医既是看过了,可说了什么?” 南云将那 姚太医的话如实讲了,并未 油加醋,也并未趁机讨好奉承贤妃,说完之后就闭了嘴。 她倒是滴水不漏的,贤妃心下掂量着,复又问起了旁的,甚至还着人赐了不少东西。 这态度并不算差,若非是先前种种实在不对,南云都要怀疑是自己有所误会了。 贤妃在 中多年,自然不是白活的。 她纵然是当恶人,也不会拍桌子瞪眼直接责罚的,真将南云给折腾出个好歹来,那只会惹得萧元景与她离心罢了。 等到关切地问了不少后,贤妃话锋一转,提起了朝堂中的事情。她先是讲了近来的局势一触即发,又提了萧元景的不易,而后叹道:“皇上病倒之后,也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愈发惦记儿孙之事,近来一直在催着阿景立妃……只可惜阿景这孩子,拗得很,一来二去倒是将皇上给触怒了。” 闻言,南云的心立时就提了起来。 哪怕是直接被贤妃责罚,兴许都不会这般在意。明知道贤妃或许是有意为之,但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 “这种关头,触怒了皇上,那可不是小事。”贤妃叹了口气,“我倒是劝了阿景,可他偏不听,一意孤行。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南云动了动 ,低声道:“您是想要我劝他?” “我知道这事于你是难为,”贤妃 言又止,摇头道,“可事有轻重缓急,总是要有所取舍。” “我如今召你,是出于一个当娘的私心,想要他能平安度过。你纵然因此恨我,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贤妃看着南云,沉声道,“阿景已经为你做了许多,有些难处他兴许不会提,但你也应该心知肚明才对,难道就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给你的安逸?” “我先前问了成玉,她说阿景 极了你,不顾家世地位,”贤妃苦笑了声,“他这个人重情,也无怨悔,但我这个当娘还是为他不平。” “他待你好,冒着诸多风险,为你违逆皇上,受人指点也无怨言……你能为他做些什么?” 第107章 南云很清楚, 贤妃为何会这般行事。 只有那等没什么脑子又自以为是的人, 才会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 只会拿刑罚来 人。像贤妃这样在 中许多年的人,自然明白什么时候该软什么时候该硬。 贤妃今 这一番话, 就是软着来的, 纵然是被萧元景知道了也没什么妨碍。 若南云不识好歹, 她自然还有旁的法子在手。 南云心中看得明白,知道贤妃如今这模样七分都是夸大出来的,但她也 无从辩驳。 南云纵然是有几分小聪明,到了贤妃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贤妃将她的死 摸得一清二楚, 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地掐在七寸之上, 让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或者说, 这本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萧元景待她这般好,她又能如何回报? 两人相识至今,仿佛从来都是萧元景帮着她, 不求回报地做了许多, 而她却 未曾给过萧元景什么。 先前是身份悬殊, 她没什么能做的, 可如今却不然,明明有伯恩侯之事摆在那里,只要认回侯府就能替萧元景免去不少麻烦,可她仍旧没应。 而来之时,她着意吩咐了柳嬷嬷不许提及半句有关事宜,大半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她享受着萧元景的付出, 却并不想做出让步,来回报。 先前伯恩侯威胁之时,已经旁敲侧击地提过一次。 萧元景倒的确没放在心上过,只说无妨,她便也自欺欺人地揭了过去,不想面对此事,好像不提不看,就能回避掉自己的自私似的。 她掩耳盗铃,得过且过,所以如今在贤妃的质问面前无可辩驳、无处遁形。 南云活了近二十年,自问并不曾对不起哪个人,可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是亏欠了萧元景。 “我并不会勉强你去如何做,”贤妃看着她这模样,心中已有七八成胜算,便又趁热打铁道,“只不过你若是想让他好过些,便总该是要做些什么的。” 南云低垂着眼,她紧紧地攥着衣袖,指节已然泛白,细看之下还会发现有些颤抖,像是在做什么很是为难的决定一般。 她脸上也没什么血 ,嘴 抿着,片刻后总算开口道:“娘娘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她颓败的脸 ,却已经将心思 出来了。 贤妃 角微动,长舒了一口气,又说道:“如今是紧要关头,为了阿景平安顺遂,少不得要让你受些委屈。但他是将你放在心上的,等到将来,必定会好好待你,本 亦会记着你今 的好。” 她这么说,表面上像是安 ,顺便承许个以后的好处,可实际上却是怕南云反悔,趁机再 一把柴罢了。 南云心知肚明,并没半点喜 ,只是又说道:“娘娘放心。若是没旁的事情,我这就回府去了。” 贤妃 言又止:“阿景那里……” “您放心,”南云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今 之事,我绝不会同他提起。” 若是提起,又能说什么呢?她没那个脸。 再者,若真是提起,萧元景八成不会与她置气,但总是难免会怪贤妃。她已经够对不起萧元景的了,并不想再害得他母子离心,那罪过就真太大了些。 听她这么保证后,贤妃总算 出个真切的笑意来,带了些怜 :“好孩子。” 南云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便离开了。 贤妃微微颔首,并没动弹,目送着她离开后,眉尖一挑:“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旁的且不提,若姜南云回去之后,真能老老实实不耍花样,劝着萧元景立正妃的话,那她那份心倒是真的,贤妃也不介意将来待她好些。 至于愧疚,那是没有的。 贤妃并不觉着自己此举有何不妥,萧元景被情 冲昏了头,她自然得纠正才好。若真要怪,也只能怪姜南云出身不好,担不得王妃的位分。 先前萧元景曾隐晦地将南云与贤妃当年处境类比,寄希望于贤妃能为此共情,不要为难南云。在他看来,南云是与贤妃一样重要的,可在贤妃看来,南云的出身却是比不得自己半点,自然不可能 同身受。 料理完南云的事情后,贤妃又在齐府多留了些时候,她好不容易能够回家一趟,总是拖到 门将要落钥之时方才回 去的。 至于南云,则是乘车回了王府。 她一路上都安静得很,半句话都不多言,脸 仍旧如同白纸一般,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贤妃如何体罚了她。 柳嬷嬷看得忧心忡忡,她跟在南云身边数月,多少也有了些 情,如今只觉着格外心疼些。犹豫许久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娘娘,若不然您就认下伯恩侯府吧……我知您心有芥蒂,可两害相权取其轻,怎么都比劝着王爷娶 要好。” 贤妃是觉着,只要南云肯知情识趣地让步,这事就算是成了。可柳嬷嬷却是一想,就心惊 跳的, 难以想象萧元景听了这话后会作何反应。 “就算是认回侯府,也就是名分罢了,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面,”柳嬷嬷苦口婆心道,“有了这个名分,您就能光明正大地坐上宁王妃的位置,届时哪怕是不想认,那也成啊。” 这其中,能耍赖的地方太多了,可南云却偏偏不肯去做,着实是让柳嬷嬷无奈得很。 南云听了她这话后,沉默许久,忽而开口道:“先前,您足有好些天不在府中,说是家中有事……但实际上是去替他办事,追查我的身世了,对不对?” 只要将来龙去脉都串起来,此事并不难猜,只不过南云先前一直逃避这件事,并没多问罢了。 柳嬷嬷噎了下,默认了此事。 “我前些天一直在想,既然王爷能查到我的身世来历,那么当年之事究竟如何,他应该也清楚才对。”南云端坐在那里,说着这些话,脸上却并没什么难过的神 ,“可他却半句都不肯多提。若我没猜错,应当是那些事太过不堪,他怕我难过,对不对?” 柳嬷嬷绷紧了脸,她并不敢回答南云的问题。 “就我所知,伯恩侯当年背信在先,欺骗在后,以至于事情不可收拾。”南云轻声道,“那么他后来又做了些更过分的,才会让你们谁都不敢向我提起,对不对?” 这下白了脸的换成了柳嬷嬷,她的眼神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伯恩侯为着当年事寝食难安,所以想要我的谅解,来寻求些许 藉。我若真应下了,宁烟在九泉之下,可会后悔生了我这个不孝女?” 南云原也没指望从柳嬷嬷那里得到回答来,她自嘲地笑了声:“只不过到头来,我终归还是不孝。” 但凡是人,总是难免自私。 南云做不到去劝萧元景改立正妃,所以犹豫挣扎之后,还是只能选择对不住宁烟,依着伯恩侯的意思“认祖归宗”。 当初在茶楼,她走得干净利落,到头来却还是得向伯恩侯低头。 柳嬷嬷 言又止,想要劝解上两句,可南云却摇了摇头:“您不必说了,我自己心中有数。” 世上并没两全法,她总不能什么都想要,那也太贪心了。 及至回到宁王府时,萧元景恰好从 中回来,两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南云不动声 地掐了自己一把, 出些笑意来。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萧元景亲自扶着她上了台阶,过了门槛,关切道,“我看你脸 不大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南云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有些事情要托桑榆帮忙,便去她那里走了一遭。身体并没不舒服,许是有些累了,回去之后休息会儿就好。” 萧元景并未起疑,只随之调侃道:“那我抱你回去?” 身后还跟着好些嬷嬷、小厮,他却并没当回事,仿佛人都不存在似的。 “不要,”南云脸颊微红,说话时都磕绊了下,她轻轻地握着萧元景的手腕,小声道,“这样就很好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