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衍却摇头不肯再说:“不知道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对和亲人选有什么看法。” 赵盈越发眯起眼来。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再说而已。 她觉得没意思极了,退后三五步:“没什么看法,和亲人选这种事,娶的毕竟是位敌国公主,父皇圣心独裁最好,朝臣只怕都不愿参言手的,我更不会多说半个字。” 他果然没猜错。 所以收了后话也是对的。 赵承衍说知道了,打发她去,赵盈果然不再与他多说,告了礼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长亭重新给他了盏后,掖着手立在一旁,瞧着被他反手扣在书案上那卷《柔然四方志》,想了想,还是问了两句:“主子怎么不告诉公主呢?” “驸马人选她的确不能开口,开了口倒像她自己有私心,何况杜知邑私下和她往来联系,一向是背着人的,她如今也没打算叫人知道,怎么好在御前为杜知邑开口?” 赵承衍抚着那本书边缘,眸沉了沉:“我替她周全就是了,没必要再告诉她。” 长亭一怔:“主子?” 杜知邑是为了康宁伯府才投赵盈麾下的,但伯府要是有这么个敌国公主,将来就算赵盈上位,要用他长兄,朝中恐怕也议论纷纷。 这是多带煞的桃花,赵盈身边这些人最好谁也别沾上。 偏偏都是同辈的人,年龄合适,家世更合适,她怎么去说呢? 她不是不上心,方才就想着打听呢,不过左右为难罢了。 赵承衍着眉心:“去备车,我要进一趟。” 有关于驸马人选这件事,其实也是这两天昭宁帝私下召见过沈殿臣他们,心里大概有了个数的。 赵承衍身为宗人令,少不得也要在场。 似宋云嘉薛闲亭之列自不在昭宁帝考虑范围之内,沈明仁宋怀雍这些又是权臣之后,更不可能娶个敌国公主回家。 昭宁帝起初是把心思动到了庆郡主的嫡次子身上去的。 他发一年前病逝,今年二月里刚出了丧,但后来怎么想着怎么觉得还是不大合适。 柔然郑重其事送来一位嫡公主,单是唐苏合思这个名字也足可见她在必格勒心里的分量,用汉话说那是把她送到庆郡主府做个填房,终究是不好听。 于是昭宁帝想了两,还是觉得杜知邑最合适不过。 当然了,赵承衍晓得,他另有别的盘算。 尚主后少不得要给他提一提身份,虽是个敌国公主,名份上也总要做到个名正言顺。 成了家往后就该懂事些,从前那些醉心经营的不务正业就得慢慢放下。 可杜知邑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的,手底下那些产业,赚来的那些银子,最后填了谁的包呢? 昭宁帝是好盘算,把别人都当傻子似的。 沈殿臣和姜承德是事不关己不开口,两只老狐狸明明都晓得昭宁帝是想一举多得,但谁也没把康宁伯府放在心上,竟也就默许了昭宁帝这样的心思。 赵承衍原本想告诉赵盈的,可今天见了小姑娘,话到了嘴边,想来还是算了。 她走这条路也是他默许的,打头里给了她那么多支持,这半年来她做什么都用不上他了,他却不能真半路上撒开手不管。 就她身边那些人,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到昭宁帝面前去回这个话。 要解救杜知邑于水火之中,眼下只有他最合适。 清宁殿的殿门缓缓开,赵承衍提步进内,昭宁帝就端坐在正殿宝座上。 他身后十二扇紫檀底座琉璃嵌百宝的屏风华贵又庄肃,赵承衍一眼看见那抹明黄,不动声嗤了声。 他近来越发离谱了。 每回召见,只要他一块儿进,昭宁帝一定在正殿见他们。 就好像这样便能提醒他,谁才是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 有什么意思呢? 他从来都不求这个。 也只有昭宁帝把这皇位当成宝,高台上走一遭,坐的越久越宝贝,所以养出赵清三兄弟有样学样,还有赵盈—— 赵承衍面不好看,不过他背着光,昭宁帝坐在上头看不真切。 见他驻足停下来,端的那礼实在算不上恭敬,眯了眼叫他:“这时辰急着进出什么事了?你往常可不进。” 他不是不进,是不见他而已。 赵承衍在心里补了一句,面上到底没说什么。 等他再往前进那半步,连脸上的难看神情也收敛起来:“臣弟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娶柔然公主之事,该从长计议,至少康宁伯府的杜知邑,不合适。” 果然他话音才落,昭宁帝已经脸大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弟当然知道。”赵承衍再没退让半分,抬眼与昭宁帝四目相对,“先前康宁伯世子进献金银,皇兄忘了吗?” “尚主是体面尊贵的事,你要胡说什么?” “真的是尊贵体面吗?” 赵承衍角渐次扬起来:“沈殿臣和姜承德不发一言,不是因为此事于康宁伯府而言是莫大荣耀,只是因为康宁伯府渐式微,于朝堂中也没有早几辈人那样风光,对他们没什么用处,所以他们才三缄其口,默认此事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而已。 皇兄心里比谁都清楚,非要臣弟说得这么直白不可?” “你放肆!”昭宁帝手臂抬了一下,似乎是要摔什么东西的样子,不过动作是临时收住的。 赵承衍嗤了声。 声音虽然低,可这殿中空旷,他再低声音也还是能传入昭宁帝耳中。 他自己分明也知道,本就是不怕。 “我今进是为皇兄分忧解难而来,不是给皇兄堵的。” 赵承衍面不改,脊背的更直。 昭宁帝还能看见他轻抚袖口的动作,一时想起赵盈,脸更难看了些。 赵承衍见他不说话,也没迟疑,更没等他开口:“我有个更合适的人选,至少比杜知邑合适,皇兄不想听听看吗?” 昭宁帝点着御前还是不说话,赵承衍却会意:“常恩王赵乃明,皇兄都快把这孩子给忘了吧?” 他果然见昭宁帝面一顿,心里就有了数。 事实上他也快把这个人给忘了的——常恩王本不该是常恩王。 昭宁帝杀伐果决那些年间,把手足兄弟屠戮殆尽,留下来的一只手数的过来,连叔伯也没放过。 永王一脉就是那时绝了嗣,王爵自然也就无人承继。 其余诸王皆有说法,或是心生谋逆,或是附逆成,再不然也能罗列出大小罪状十几条,总之褫夺王爵,获罪下狱,千刀万剐都没人说得出什么,至多背地里慨一句昭宁帝雷霆手段,心狠手毒。 只有永王——永王是先帝五弟,虽非一母同胞,但他母妃尊贵,子凭母贵,昔年除先帝外,诸子之中便以他为最贵重。 及至先帝御极,册为永王,那是个只知享乐人间的富贵人,对朝堂政一概不上心,封王当年便自请往封地而去,又不要任何权柄。 先帝准许后,他便携家眷长住彭城,此后除去年节,再未曾返京。 虽是个封地王,可封地彭城一切政务他又全都不管,去了有三五年,连王府属官也一并撵回京城了,甚至还给先帝写过奏折,请吏部重新安置那些人,说他的王府不需要这些闲人来多事。 可等到昭宁帝坐皇位,永王成了无辜受牵连的,他放心不下任何一个叔伯,便以附逆罪将永王府上下四百余口尽数诛杀。 又二年,也不知是不是午夜梦回时先帝与永王皆要他赎罪,总之他动了那筋,从淮郡主膝下过继了个儿子到永王一脉,又不愿再叫那孩子袭永王爵位,便重新册为常恩王,仍旧打发到了封地彭城。 到如今,赵乃明也该有二十一岁的年纪。 “两年前淮郡主曾进求母后为常恩王的婚事做主,母后推了她,她后来求到清宁殿中,皇兄说会上心,可之后朝中事多,加上皇兄本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便又搁置,一拖两年。” 赵承衍下巴挑起,对上昭宁帝:“淮郡主是个机之人,再未开过这个口,现如今常恩王年二十有一,身边除了从小伺候他的几个丫头之外,王府中连个侧妃都没有。 他是皇族子嗣,永王一脉,论出身自比杜知邑更尊贵,论别的——康宁伯府好歹还能为朝廷进献银钱,常恩王府却仅得朝廷供养,相比之下,难道不该赵乃明为朝廷尽一份力,娶了柔然公主吗?” 他说来头头是道,可昭宁帝原本的盘算,就不在于此。 他不信赵承衍不清楚。 昭宁帝咬着后槽牙:“朕若一定要杜知邑尚柔然公主呢?” 赵承衍哦了声,把视线收回来:“也无不可,之后皇兄点杜知邑入朝做实职官,他既做了实职官,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每只到衙门点卯再不过问别的事。 是以他手上那些买卖也就不能干了。 这些产业落入谁手——他富可敌国的人,变卖出去,所有的资源都是拱手他人,他多年苦心经营就白费了。 他兄弟二人既有为朝廷进献的忠心,自然该把名下产业进献朝廷,届时户部管理,从私产变成朝廷所辖的公产,如此一来,万事大吉,皇兄说是不是?” “赵承衍。”昭宁帝黑着脸,沉声叫了一声。 刺骨的寒凉围绕着清宁正殿好几圈,才朝着赵承衍面门打来。 赵承衍也冷下脸来:“皇兄与柔然议和,接受了和亲使团到访,也接纳了柔然公主,虽未将她纳入后,可她终究要嫁入宗室,此举已经寒了边境将士的心。 若是真想借此事再侵康宁伯府私产,一纸诏书杜知邑尚敌国公主,那便是寒了朝中众臣之心。 臣弟言尽于此,皇兄大可自己再想想清楚。 您是君,臣弟只能进言,不能强,这敌国公主到底落在谁家,终究是皇兄说了算的——” 赵承衍尾音拖长,躬身拜一礼,倒比他进殿时恭敬的多:“臣弟,告退。” 第226章 寻求庇佑 和亲使团抵京是在四月初八。 子要是照这样算起来,其实在徐冽第一次斩杀柔然前锋大将时,柔然国内就已经准备好了和亲使团。 等到节节败退,南境军越战越勇,事实上这个和亲使团就已经从柔然动身,往大齐而来。 一直到前南境大捷,柔然彻底兵败,必格勒可汗才送和亲消息入齐。 其实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礼部是如何瞒天过海得到消息的,无人得知,昭宁帝似乎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横竖他没追问过,也没打算追究一般。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