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往她身边步过去:“大皇姐。” 孙淑妃脸上毫无血,紧促的眉头也彰显出她此刻仍旧是浑身不舒服的,昭宁帝坐在榻边,她抬手过去,昭宁帝顺势接过她那只手握在手心里,又眼见她嘴角动,便先安抚:“才刚醒,还是多歇歇,胡泰说你现在最要养神,别说话了。” 她噙着笑摇头,整个人越发柔婉:“妾既然无碍了,皇上也不要再追究此事了吧?” 一旁冯皇后眉心一动:“淑妃子柔和,心纯善,也不该何人何事都轻轻放过吧?” 昭宁帝闻言:“皇后先听淑妃说完。” 冯皇后心下冷嗤,越发往侧旁挪了一步,离昭宁帝更远了些。 赵盈看在眼里,拉着赵姝也往后退了半步。 赵姝抬眼看她,眼尾红红,抿紧了角没说话。 孙淑妃缓了口气,说话的语调还是极缓:“妾这一胎怀的艰难,先前动过一场胎气,昨夜又出那样的事,皇上就当是为妾积福积德,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 妾出身卑微,如今忝居高位,本就诚惶诚恐,若皇上再为妾的事大动干戈,妾便更觉得是罪孽深重。 先头昏昏沉沉,可妾心里清楚的,玉果和魏娇娘二人已被皇上杖杀。 她二人拈酸吃醋,闹的中犬不宁,又险些害了皇嗣,死不足惜,但此事到此为止,妾觉得够了。 您说呢?” 赵盈心中不免慨万千。 孙氏确实太聪明了,她晓得如何利用自身长处来获取更多的好处。 她毁了身子,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平安降生得两说,就算平安生产,来也难再有孕,加上底子拖垮了,经年累月,昭宁帝或许也就厌倦了。 她再有一张与母亲相似的脸,这齐中新人总会进来。 固宠之道,她所能施展已然不多,倒不如将贤良和婉的名声一博到底,还能顺了昭宁帝的心意。 柔情似水的解语花,怎么会有男人不喜? 果然昭宁帝顺势握紧孙淑妃的手:“好,你既开了口,那就依你的意思,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你心宽广,三郎屋里的人这样糊涂,等你身子养好了,也该好好教导他一番。 如今瞧着,倒是你提上来的那个丫头更懂事些,往后三郎房里要什么人,你也替他看着点。”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叹气:“早知如此,当就不该叫他收了玉果,说来此事是朕对你不住。” 孙淑妃又要抬手去捂他的嘴,然则不过做做样子,她也未必就敢。 手臂高高抬了一半,才又无力垂下:“皇上这样说,更是折煞妾。” 冯皇后站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在这深中摸爬滚打半辈子,孙淑妃昨夜因何遭罪,她心里门儿清。 不过人家这会子当着人前要做戏,连昭宁帝都开了金口发了话,那她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那样的浓情意相当刺眼,她冷冰冰剜了昭宁帝背影一眼,又退半步,蹲身一礼:“淑妃既转醒,皇上也觉得此事不必再追究,那我就先回了。 昭仁倘或有什么缺的短的,淑妃这里有什么想要的,横竖皇上在,也不用我来过问。” 昭宁帝拢眉,回头看她。 她周身全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自从绿芸那件事后,她就始终是这样的态度了。 冷漠的,傲慢的。 从前夫二人虽算不得伉俪情深,但至少能做到相敬如宾。 他不冯氏,冯氏心里也没他的分量,只是做了这一世夫,又是天家帝后,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冯皇后起身就走,昭宁帝脸也越发难看。 孙淑妃柔着声音叫皇上:“您在昭仁守了妾一夜,今儿下了早朝又过来守着,还是回清宁殿去歇一歇吧,妾觉得好多了,没什么大碍的。” 她既然转醒,腹中孩子也无碍,昭宁帝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放下,便又安抚了她几句,说是晚些时候再来看她,就起身要离去。 从赵盈身边过的时候稍驻足:“你弟弟呢?” 赵盈侧身把路让开:“儿臣叫他回自己屋里去了,省的这会儿到孙娘娘跟前来碍眼,儿臣想陪孙娘娘说说话。” 昭宁帝打量的眼神从她身上收回去,平声哦着,提步往殿外去:“淑妃刚醒,神不济,你也不要拉着她说太久的话。” 他人一走,赵姝又哭又笑往上爬。 孙淑妃无奈的哄她:“你这孩子,我不过昏睡一,规矩体统又全忘了,叫你父皇瞧见,成什么样子?” 可是赵盈看的真真的。 赵姝行为看似鲁莽,横冲直撞似的往榻上爬起,实则手脚皆有章法,半分也没碰着孙淑妃。 她盘腿坐在榻内侧,一时替孙淑妃将耳边散落的碎发挽至而后,一时又替孙淑妃掖被角,话不多说一句,小动作里却全是关切担忧。 棠挪了张圆墩儿来给赵盈坐,见她们有话说,才领了小娥往外间退去。 赵盈抿:“赵澈今次行事,害孙娘娘受苦了。” “公主不必自责,我知此事与公主无关。”孙淑妃偏头看她,眼中始终有淡淡笑意,“公主若想问我恨不恨,就不必问了。” 她怎么会不恨。 他们要害的是她的孩子,即便这一回没能得手,她今后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 赵盈一时无言。 孙淑妃捉了赵姝小手,不叫她再动:“可是我心里明白,皇上把玉果和魏娇娘杖毙,本来就不打算追究彻查。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不干净的,为我一人,难道屠戮? 我终究不是贵嫔娘娘。 此事若放在贵嫔娘娘身上,瑞王和惠王此刻怕是身在宗人府的。” 赵盈面微沉:“娘娘一直很羡慕我母妃吗?” 孙淑妃摇头,却再没同她提宋贵嫔的事。 她另一只手落在小腹上:“我现在只想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我能帮公主的,暂且只有这么多。” 她做深呼状,似乎也是下定决心,才重把目光投向赵盈:“在孩子平安降生前,我恐怕帮不了公主了。” 赵盈能理解,本也没打算真这样不近人情,于是说无妨:“娘娘身体不好,养病最要紧,况且眼下也没什么格外要紧之事。 您既要做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这齐中一时便还没人能替代您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皇后娘娘自己就疏远了父皇,经此一事,姜夫人母子虽不会被追究,父皇心里终究有了嫌隙,底下的那些人不足为惧,是以您安心养病就好。 不过清宁殿的事——” 她尾音一收,眼皮一掀,定定然盯着孙淑妃没了后话。 孙淑妃一合眼:“李寂还是会寻机会到昭仁来回话的,我虽在病中,也只想一心养胎,但往来传递消息本不费什么神,公主放心。” 赵盈才嗯了声:“至于赵澈,他今与我提起,想出去住。” 孙淑妃眼皮一跳:“公主不想让他出?” 赵盈的模样又落在孙淑妃隆起的小腹上:“他留在里,赵澄才不会只盯着娘娘肚子里这一个,叫他在昭仁住着吧。 娘娘要是看他不顺眼,少叫他到跟前请安见礼就是,我叮嘱过他,这些天别来娘娘面前堵晦气,娘娘也大可放心。” 孙淑妃秀眉蹙了蹙。 赵盈对她腹中孩子,倒是真心。 从那块长命锁,再到今次留下赵澈。 朝堂政务以及京中局势她虽然是一知半解,但也晓得,赵盈如今形式一片大好,她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力去约束管教赵澈,是以把人接出去住,牢牢握在她自己手心里,也不失为上上之策。 她留下赵澈,思来想去,真就如她所言,是为了这个孩子。 棠送了赵盈出门,赵姝听着脚步声消失,才敢问:“母妃怎么不叫大皇姐把惠王兄出去住?” 她如今对赵澈一肚子的不:“您也别打量着蒙我,惠王兄要开府建牙,瑞王兄就在里留不住,都搬出去才好,省的一个个乌眼似的盯着咱们。” 孙淑妃有气无力抬手想去摸她小脸儿,可实在有些吃力。 赵姝忙弯下来,又拿小手捧着她的手抚在自己面颊上。 孙淑妃笑着说她孩子话:“怎能放猛虎出笼,真是个傻姑娘。” · 内之事并没有闹大,朝臣对此一无所知,昭宁帝将一场风波无声无息便平了下去。 到了三月二十的朝会上,天子金口一开,废御史台,命吏部重新考核诸闲置之臣政绩生平,重置都察院。 此事原该等到南境军中献捷再定下的,可不知为何,事先未曾知会任何人,匆匆就定了。 散朝后昭宁帝派孙符传召宋昭往清宁殿回话,这么大的事情,沈殿臣和姜承德二人半分嘴的机会都没给。 宋昭自己也有些摸不准昭宁帝心思,掖着手进殿时心头惴惴。 孙符把他引入西次间去,昭宁帝盘坐于榻上,招手叫他不必多礼。 宋昭还是规规矩矩见了礼,才拢了朝服下摆往另一侧坐过去。 方才一进殿他就闻到了酒香四溢,但这酒香的味道…… 他没去看昭宁帝,心头愤恨。 “她带进的那几只破坛子,十几年过去,到如今也就剩下了两坛,平里朕也舍不得开,昭啊,你也有好多年没这么坐下来陪朕喝上一杯了吧?” 宋昭连后槽牙都不敢咬,怕昭宁帝看出端倪来,呼不敢重,更不敢深,努力的调整了情绪,才转头去看昭宁帝。 他面前那只小酒杯是斟了酒的,他去端酒杯,指尖轻颤,酒便洒出一些。 他还是没说话,举杯后见昭宁帝一饮而尽,他便也一饮而尽。 他妹妹从小喜酿酒,这桂花酿更是一绝,她读书,一向最求个意境之美,以“鱼游水”为此酒命名。 那时候他笑着调侃,说这桂花酿酒,与何干,这鱼儿溺在酒中,更是非要醉死不可。 她带进的这几坛,应该都是当年她和……那位一起埋在她府中内院那株梅树下的。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