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如此,赵盈的脸才始终都不好看。 宋子安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薛闲亭的话无异于冷嘲热讽,宋子安当下脸上就挂不住,纵然知晓薛闲亭一贯就是这么个人,可对于他这种态度和语气跟自己说话,还是挂了相:“你这叫什么话?我既然把话摊开了说,自然也是尽心要辅助赵澈的,难道我便只是坐享其成,等着他上位了来封赏我,我什么也不做的吗?” 这是痴人说梦呢,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不成啊? 薛闲亭横了一眼过去,本就没接这话茬。 赵盈的浅笑声惊动了他。 他诧异回头望:“你笑什么?” “小舅舅大概拿我当傻子,又或者看我年纪小,觉得我好骗,三言两语就算是投靠我们了吗?说几句话就算是辅佐我们了吗?” 赵盈也不跟他提赵澈,只说我们,冷冰冰的,睇他一眼又道:“你既说我能为澈儿做到那份上,我就不缺你一个。” 宋子安彻底无语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是那种态度,两个也是。 宋怀雍和宋乐仪坐在一旁也没有要开口帮腔的意思。 他们是一伙的,他倒城外人了。 宋子安一肚子的火气,为了正经事且先再三的忍着:“你这意思,我得表表忠心了?” “不然呢?”赵盈不答反问,扬了尾音也挑了眉,笑问道,“依你所说,你很是不必如此行事。你对我们而言是花非炭,所以你随时都可以身而退,我这么理解没问题吧? 现在我官居一品,奉旨提督扬州府,在朝中势头正好,所以你觉得我们行,你等着我进了扬州找上门来,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可人没有一帆风顺的,何况是这条路。 要是有朝一我走的不顺遂了,不稳当了,撞个头破血,小舅舅你也未见得冲上来替我止血吧? 薛闲亭说的一点也没错。 你的底气源自国公府是你的后盾,哪怕叔公和大舅舅和你于此事上意见相左,如果你出事,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但那于我并没有什么用。 我们在前头冲锋陷阵,小舅舅你又不办事,又随时可能跑路,我为什么用你?” 她问为什么! 她居然问为什么! 宋子安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其实赵盈说的也对,有些话是真戳中了他内心的。 他就是底气十足,他就是没摆出福佐主君的态度,薛闲亭说他倒像是等着赵澈相求,他虽没有这样想,做派大抵却如此。 实际上他没那个心思,可他也的的确确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如何表忠心。 但这小姑娘未免太不给他面子! 宋子安黑着一张脸:“那你想怎么样?” 看吧,就是这种态度。 宋怀雍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掩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情的叫了声阿叔:“私开金矿是大罪,那是损害了朝廷利益的,阿叔在扬州六年,比我们更知道内情,不如此事阿叔查明真相,等我们办完了扬州的事回京时,阿叔与我们一道进京,或是具折由元元带回,怎么样?” 那就是他去冲锋陷阵,赵盈坐等吃功劳呗。 几个小兔崽子在这儿等着他呢。 宋子安略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 他却不问宋怀雍,只盯着赵盈目不转睛:“我办成此事,你就信我是诚心的?” “不信。”赵盈不假思索丢出这两个字来,“我说我信你才比较假吧?” 宋子安眉头紧锁:“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赵盈嘴角牵动了下:“自今起你要谨记,咱们之间是君臣有别,我敬称你一声小舅舅,可你既择澈儿为主君,我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你就合该敬我重我。 如今一切形势未明,父皇又正值壮年,短时间内绝不会动立储的心思,加上澈儿年纪还小,是以在外、在朝堂,都只有我,没有他。 你能做到吗?” 他选了一个主君,这还带附送一个的吗? 宋子安正了正神:“自然是能。” 赵盈似乎意他的回答:“那除了表哥说的,还有一件事,小舅舅在我离开扬州之前办成,我就姑且信了你的诚心。” 姑且——宋子安真是恨的牙。 干什么呢这是? 他又不是求着上赶着给赵澈办事,辅佐赵澈,就这态度啊? 他鬓边太跳了跳,声音又低沉了不知多少:“还有什么事?” “我在朝中基未深,从陈士德案到冯昆案,我所得威信仍旧不够,沈明仁他们上蹿下跳排挤我,打我,无非是觉得我年轻历练不够,手段不足,现在不趁机把我风头下去,将来我站稳脚跟,他们再拿我没办法罢了,所以我目下最需要的是立功。” 宋子安眸微沉。 急于立功未免急功近利,并不是什么好事。 赵盈似乎看穿他所想,又道:“我不是急功近利,分寸我自己会拿捏,你不用担心这个。” 宋子安觉得眼前的赵盈是赵盈没错,但她又不是那个赵盈。 揣摩人心,拿捏人,她好像做惯了,简直如鱼得水。 从头到尾,她的态度,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把他吃的死死的。 反客为主,她真是信手拈来。 他闷声问:“你还希望我在扬州府做什么?” “扬州官场个个清直吗?” · 从法兰寺出来,宋怀雍和薛闲亭都没再上宋子安的马车。 好在赵盈的马车是真足够宽敞,尤其章乐清可太会办事儿了,她奉旨钦差,又是天家公主,章乐清也不知道从哪儿来这么大的一辆马车,专供她出行所用,那马车里坐七八个人都松散有余的。 等上了马车,徐冽也没赶着下山,是直到宋子安的马车渐次驶远,他叫了声殿下,赵盈拍了拍车厢内壁,他才驾车下山。 宋怀雍观她神情,似有愉悦之,想她同宋子安说的那些话,不免又担心起来:“你真要拿扬州官员做筏子?” 来之前可没说过这事儿。 他知道她此行扬州府一定另有目的,不然真不至于亲自来一趟。 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一个有心夺嫡的皇子肯离开京城的。 哪怕是形势不明的时候。 京中形式变化莫测,这一来扬州数月,就算京城里一切都代的妥当,也还有父亲坐镇,但轻易离京,实在不像是如今的赵盈会干的事。 不过当他问过两回,她只说起沈明仁的事,其他的也不肯多提。 他想着她近来很有出息,做事有章法,又肯沉下心来慢慢琢磨,也就随她去了。 他想了想,又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扬州府属南直隶,你要办扬州官员,还不知道要牵扯进来多少人。” “宋子安总是有这点分寸的。”赵盈噙着笑,并不显得如何紧张,倒像是在同他说今儿中午要什么菜,加什么汤一般,“我原本也是想等来了扬州,少不得要借宋子安的力,如今倒轻省许多,不比我费心思了。 他在扬州任都转运使六年,扬州官场他比咱们任何人都更悉。 什么人动了无关紧要,什么人眼下是暂且不能动的,这点分寸都没有,我要他有什么用?” 宋乐仪就靠在她身边坐着,闻言侧目看她:“你在考验宋子安啊?” “他说辅佐就辅佐,说投靠就投靠,我又不是捡垃圾的,什么烂的臭的都往身边招揽。” 她自己也知道这话说的难听,但事实就是这样的。 “以往亲厚,那是情分,可是这种事,没什么情分好谈的。撇开朝中事,我仍然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也仍愿意同他往来亲厚。” 宋怀雍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其实他能在扬州干了六年,总不会是个草包。” 宋家也不会养出个草包儿子,丢人现眼。 她也不过是想看看宋子安能做到什么份儿上,他的能力底线又究竟在哪里。 “是不是草包我不知道,能不能办实事才是我关心的。”赵盈挽上宋乐仪胳膊,小脑袋一歪,靠在她肩膀上,“他又不是你们,纵使年少时亲厚些,也并不到我无条件便要信任他的地步。 六年不见了,他身后是恪国公府宋家,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宋怀雍神一凛,连薛闲亭也显然吃了一惊:“元元?” 赵盈就像是没说过方才的话,一时笑起来,自己打岔道:“都说淮扬菜一绝,都这个时辰了,咱们也不回去了,进了城找个茶楼喝两杯茶,中午我请你们外面吃呀。” 宋乐仪把她头给推开了:“怎么还打岔呢?跟我们不是无条件信任吗?也不说?那你这是不信任徐冽了。” 她虎着脸,作势就要拍车厢内壁:“叫他停车,躲到一边儿去。” 马车还是稳稳当当的前行着,徐冽明明什么都能听到,偏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赵盈叫她逗笑了:“表姐,你别总打趣徐冽啊,他人老实,你怎么总欺负他。” 外面赶车的徐冽眼角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老实人了? 薛闲亭也咧嘴:“老实人尽干离经叛道的事,你这是哪门子老实人?” 宋怀雍拿手肘撞他,示意他人就在外面,人家听得见。 他自己没事人一样,本不当回事。 宋乐仪也笑:“我连你都欺负了,还不能欺负他?你别打岔,我倒想问问你,怎么连小叔叔也怀疑呢?小时候跟在人家身后一口一个小舅舅,叫的那样亲热。 恪国公府的孩子那样多,从大伯到小叔叔,便是三个姑母待你也都是好的,你却总不跟他们亲近,唯独小叔叔是个例外,为这个还惹得姑母醋过一场。 变脸这样快呢?” 其实这样不好,赵盈知道。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