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探究的,有愤怒的,也有凛冽的,几要在她后背上盯出个窟窿来。 不用想也知是刘寄之。 至于愤怒,除了沈殿臣,恐怕也没人敢在昭宁帝的面前对她表现出愤然。 真是个老顽固。 她就那么直的跪着,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儿臣尚未搬离上前,刘淑仪在儿臣中安留雁作为眼线,为她探听上中事。 当夜三皇弟醉酒大闹上,原就是留雁听从刘淑仪吩咐,开了门,放了三皇弟入内,这才有三皇弟错手伤人之事。 后来儿臣搬出去,留雁因她兄长欠下赌债找上儿臣救命,才与儿臣吐实情—— 这些年来,刘淑仪勾结内官,与刘家书信往来,更有甚者,昔年孙淑媛头胎小产,便正是刘淑仪所为,其中种种,留雁可为人证!” 她听见身后有人倒冷气,也看着昭宁帝脸铁青。 孙淑媛当年小产,昭宁帝心里一直都怀疑是冯皇后所为,不然她后来怀赵姝时,昭宁帝也不会特意让冯皇后照看她的胎。 只是昭宁帝从没想真的查出真相,还孙淑媛一个公道罢了。 她手上现在攥着留雁这个人证,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物证是难查了,但里还有黄德安,刘淑仪身边无论云兮,还是嘉仁的掌事太监,带去内府司严刑审问,得了口供,也尽够了的。 刘家想在前朝为她说情,可有了昨夜集英殿投毒之事,昭宁帝如何还会再给她留半分余地? 赵盈深口气,面如旧:“儿臣今上殿,是想请父皇还儿臣一个公道。 刘淑仪身为后妃,本是儿臣庶母,儿臣自幼年丧母,她却无半分怜悯疼之心,昨夜集英宴,指使内府司娥沅珠在儿臣酒中投毒。 回想刘淑仪昔年所为,实是罪大恶极!” 身边多了个人。 猛然跪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让赵盈想起昨夜集英殿中她的那一跪。 她侧目,见刘寄之伏在地上,声音自然是闷闷的:“皇上明鉴,淑仪娘娘随驾多年,大公主今控诉,臣听来,竟只凭一娥的一面之词,实在骇人听闻。” 赵盈直了杆:“是留雁一面之词不假,可既有了首告,拿了黄德安与嘉仁人对质就是。至于刘淑仪是否勾结内官,与刘家往来书信,刘尚书心里最清楚吧?” 刘寄之忽地抬头:“你——” “刘尚书莫不是忘了,西北事未定之前,你令吴夫人下帖请我过府,那刘尚书府上招待我的糕点,不就是刘淑仪送出的?” 她冷呵,斥断刘寄之的话:“尚书大人当所言,言犹在耳,怎么今太极殿上,倒好似忘了个一干二净!” 刘寄之面铁青:“糕点确是淑仪娘娘托人送出来,可那是淑仪娘娘对大公主的一片心意,到了公主口中,怎就成了这样不堪的?” “闭嘴!”昭宁帝拍案的声音不算大,似乎没太用力。 刘寄之跪在那里咬紧了后槽牙,知道这一声闭嘴是冲他说的。 他万万没想到,赵盈今会在朝会上揭发这样的事情。 所谓勾结内官,从来可大可小,端要看皇上是个什么态度罢了。 若放在女儿得宠时,他本就不会怕。 可是昨集英殿中事他已然知晓,今天上朝本来就怕昭宁帝与他刘家算账的,赵盈这时候跳着脚去揭破那层纸,还有陈年旧事…… 大殿上似僵持住,没有人猜得出昭宁帝心中想什么,就连赵盈一直跪着没起身,他都没再叫起。 沈殿臣眉头紧锁,自班列站出来:“敢问大公主,那留雁是何时找上大公主求救的?” 赵盈早料到这老东西不会坐视不理,可他趾高气昂,端的是一副诘问的架势,倒像她是犯了事儿的,他当殿主审她一样。 她忍一时,跪一跪昭宁帝也就算了,沈殿臣又算个什么东西。 没开口的时候先理着裙摆站起了身:“已有些时,我早就知道这些事了。” 她冷着脸看他,见他嘴角一动,不动声又冷笑:“沈阁老是想说,我既早知刘淑仪做下的这些龌龊事,怎么不早点回禀父皇,偏要今闹到太极殿上来,是吗?” 沈殿臣被她倒噎了一回,也格外警惕起来。 赵盈显然有备而来,纵使他有心保下刘家,今也未必能轻易成事。 还有她说的孙淑媛当年小产那件事……要是真的,凭孙淑媛如今盛宠,再有赵盈煽风点火,刘淑仪怕是不中用了,刘家…… 沈殿臣只得敛起迫人的气势,换上一副温和姿态,缓声询问:“大公主聪慧,这正是老臣想问的。” 赵盈却不再理他,一转身,只对上昭宁帝:“父皇,这样的事,本不该拿到太极殿来说,儿臣不是造次狂妄的人,这般的不懂礼数。 何况先前为着三皇弟伤我,父皇气刘淑仪教养不善,很是恼了嘉仁,儿臣若急着回明这些,岂不像是落井下石,要把嘉仁踩死才算完吗? 所以儿臣本想着,等事情告一段落,儿臣离,您心里渐次对刘淑仪不那么恼怒时,再一点点的说给您听。 但是儿臣不服气!” 她应该不服气的。 昭宁帝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了金口:“昨夜你认定刘氏向你投毒,才央着你皇叔今晨带你上殿?” 赵盈面不改的点头:“沈阁老昨夜追上儿臣,曾劝儿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说集英殿投毒一事有诸多蹊跷,儿臣回去后,左思右想,辗转难眠,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她扬起下巴,低头去看刘寄之:“刘尚书或许觉得,我是捏造这些事来诬陷刘淑仪,可你不妨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去诬陷她?” 她是昭宁帝捧在手心里的永嘉公主,从十岁起,就享亲王俸禄与礼遇,她的确……没必要。 他无言以对,赵盈嗤笑,声音传到他耳中去,好不嘲讽。 宋昭从什么集英殿投毒的震惊中回过神,大步跨出来,黑着一张脸:“集英宴,刘淑仪竟敢向大公主投毒加害,臣请皇上详查议罪!” 好好的朝会,出了这种事,首告又是昭宁帝的心头,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生怕连累到自己。 文武两班朝臣,一时间竟真没人敢出头为刘家分说一二。 就连刘寄之自己,也长久沉默。 昭宁帝是把赵盈的那些话全都听进了心里去的,直到宋昭站出来请旨,他才点着御案,叫元元:“刘氏勾结的内官,是黄德安?” 赵盈再点头:“这些都是留雁说与儿臣知的,儿臣自知没有物证,可当留雁告发,曾在儿臣面前立下毒誓,也亲口说了,来若要与黄德安等人对质,便是将她拉入内府司,受尽内廷三十六道刑具,她也是这个话,绝无改口。” 内廷三十六道刑具过一遍,人怕也就活不成了,这是拿命在告发刘淑仪。 谁还敢劝? 昭宁帝心中有了定论:“派人去把留雁带进,让她去内府司和黄德安对质,嘉仁伺候的人,昨夜都已提入内府司,你亲自去审,尤其是云兮和嘉仁的掌事太监,朕要知道,孙氏当年的小产——” 孙符连声应下,见他没了后话吩咐,才掖着手退下去,领了差事匆匆去办的。 刘寄之还跪在殿下,昭宁帝的目光此时才落在他身上:“你这些年,都和刘氏谋划过什么?” 跪着的人猛然抬头,眼中惊恐一片:“皇上明察,臣绝不敢与内勾结有所谋划!” 昭宁帝语气淡淡,其实看不穿他的情绪波动的:“你不敢?你把元元请到府上,哄她来劝朕派三郎往西北,这也是你说的不敢?” “皇……皇上!”刘寄之磕了好几个头,一个比一个磕的实,“臣知皇上为西北事心力瘁,可当三殿下养在刘淑仪中,臣自知要避嫌,也只是孙侍郎上折时才敢附议两句,实不敢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这才转而请大公主出面,臣绝不敢生出别的心思来,还请皇上明查!” 第64章 足 他倒成了忠君体国的忠良之辈。 念及忠良二字,赵盈眼底又闪过嫌恶。 沈殿臣昨夜怎么劝她的来着? 这些人既然这么喜把忠良二字挂在嘴上,她倒很乐意帮他们一把。 “依刘尚书所言,他该是忠良尽善之人,父皇得臣下如此,是父皇之幸,是天下之幸,果然也应了沈阁老昨夜所言的。” 她声音不是平撒娇时的软糯,引得赵承衍侧目多看了两眼。 她自己恍若不觉。 昭宁帝无声叹气,目光不易察觉的从沈殿臣身上扫过:“应沈卿何言?” 沈殿臣一愣。 赵盈便解释:“沈阁老昨夜说,刘家先祖乃是开国元勋,有大功与咱们赵家江山的,刘家更是几代忠良之辈,所以才劝儿臣息事宁人,莫要为刘淑仪投毒一事抓着刘家不放,反要规劝父皇,看在刘家世代功勋的份上,将此事揭过不提。” 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儿臣咽不下这口气,不肯听沈阁老的规劝,现下听刘尚书所言,倒觉得是儿臣错了。” 昭宁帝眼中明灭几变,沈殿臣脸上更是彩斑斓。 小小的年纪,好伶俐的一张口。 上下嘴一碰,除了要置刘家于死地,竟连他这个当朝首辅也要拖下水。 就因为昨夜他劝了她两句吗? 简直是混账! 沈殿臣抿紧了:“大公主若真觉自己错了,此时不该与皇上说这些,该跪求皇上宽恕刘家,宽恕刘淑仪,依老臣所听所见,大公主这是要以退为进,死刘家才是真。” 他横眉望去:“至于大公主几次提起老臣昨夜规劝,也不过是因公主气不过老臣言行,深觉委屈,便要当殿告状,想让皇上连老臣一并责上一责。” 赵盈听他自称老臣,想这老东西是打算倚老卖老的。 他年纪不大,倒真像七老八十,历经三五朝似的。 资历这种东西,谁还熬不出来了? 阁臣首辅,哪有那么轻易撼动的,她儿就没指望昭宁帝真的责罚沈殿臣,但君臣离心离德,她倒是听乐意见的。 他越是咄咄人,赵盈越是显出恭敬柔婉来。 她脚尖儿转了方向,朝着沈殿臣揖一礼:“沈阁老教训的很是,我的确为沈阁老昨夜规劝而倍委屈,昨夜里,我也曾问过阁老,是不是我赵盈就该死该杀,才让阁老开得了口,劝我莫要追究投毒之事。今看来,我当殿揭发刘淑仪昔年恶行,沈阁老您仍不以为然——” 赵盈尾音拖长的时候,总有些娇软的。 小姑娘声音本就清丽,那样子拖长音调,又并不是端着气势要问什么,就显得像撒娇,虽然她不是。 “看来在沈阁老的眼里,赵盈的命十分的不值钱。” “你……”饶是沈殿臣好口舌,也经不住赵盈这样的无理取闹。 他几时说过她的命不值钱了? 她的命要是不值钱,这天下人岂不都命如草芥了? 他一把年纪的人,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谁能想到还要同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在太极殿上打口水仗的! 沈殿臣索不理她:“皇上,刘淑仪之事尚有待查证,刘尚书一向勤勉朝事,眼下刘御史又随行西北,此时无凭无据,若要问罪刘家,老臣以为不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