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帝似乎极意,嗯了声,又叫赵承衍。 他做事,还是一如既往。 当年让刘氏抚养赵澈,可宗室玉牒上,赵澈的母妃仍是宋贵嫔,起初朝臣劝过,既然刘氏养了他,他就该算作刘氏的儿子。 赵承衍懒得劝,也知他必定不肯。 而如今—— 他深口气,端坐着,稳如泰山:“臣明就办。” 刘淑仪几度朱启,却都无言,她连声音也丢了。 孙符观昭宁帝面,忙领了人上前,几乎是左右叉着刘淑仪离开集英殿的。 等人走了,宴也无法再继续下去,昭宁帝捏着眉骨,有心离席,更关切赵盈。 他刚开口叫元元,有人自案后绕出来,沉稳着嗓音叫皇上。 赵盈一挑眉,这种时候,除了沈殿臣,也没谁敢不要命的来劝谏昭宁帝了。 这些宗亲之中,除了赵承衍外,这些年在昭宁帝的雷霆手腕,残暴酷政之下,早没了当年拦阻她母妃追封为后的勇气。 昭宁帝见沈殿臣踱步出来,眉目一沉:“沈卿,这是集英殿,不是太极殿,有什么话,明早朝再回吧。” 沈殿臣心头一紧。 看样子除了刘淑仪,皇上对刘家也不打算轻易放过了…… 昭宁帝看他总算识趣,便叫赵盈:“今夜留在里吧,父皇送你回上?” 赵盈抿,红着眼尾摇了摇头:“儿臣还是随王叔出,明一早再进给您请安回话。” 她说回话,昭宁帝隐约捕捉到什么,可她今夜也受了惊吓,又是这样的肮脏事,恐怕她心里对这座城,更上了恐惧与厌恶。 他不想迫她,于是转而代了赵承衍几句,竟只携了孙淑媛一人离席,留下冯皇后收拾这烂摊子。 第61章 君要臣死 赵盈几乎是逃似的从集英殿中跑出去的。 大殿前有汉白玉的围栏,她三五步窜过去,双手撑在围栏上,干呕了好几下。 赵澈匆匆跟出来,见状忙上前去扶着人,脸担忧叫阿姐:“你没事吧?” 赵盈惨白着小脸挥开他的手,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好半天才冷冰冰问他:“今夜投毒之事,你知道吗?” 赵澈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再抬不起手去碰她:“阿姐……你怎么能这么问我?你是我亲姐姐啊,我怎么会……” 也许是她太过于漠然了,又或是畔溢出那一声呵笑,叫赵澈后话再说不下去。 赵承衍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姐弟对峙的局面。 他抬手了眉心,微不可闻叹了一声,缓步过去:“元元,走了。” 赵盈短促的哦了声,绕过赵澈,往赵承衍身边去。 赵澈想去拉她,却只碰到了她一片衣袖而已。 “阿姐……” “你去陪着你二皇姐吧,别跟着我。” 她心情显然坏到了极点。 赵承衍听着这话,不动声瞥过去一眼。 像极了小孩子争风吃醋的口吻,可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尖点在右手手背上:“赵澈。” 赵澈刚要开口,又被他打断了,乖巧的闭上嘴,冲他颔首:“皇叔?” 赵承衍看着他,却突然摇头:“要么回昭仁去睡你的觉,要么去嘉仁看着赵婉挪,你打算跟着我们回王府吗?” 态度生硬,毫不客气,也没拿他当个晚辈孩子看待。 赵澈知道赵承衍一向是情古怪的人,不愿意跟赵承衍起任何争执,不甘心的又看了赵盈一眼,才掖着手再侧身,是个让路的姿态,不再跟上赵盈的步伐。 赵承衍略想了想,到底牵过赵盈的小手,拉着她,缓步下了大殿前的台阶,朝着门方向而去。 赵盈心中一软,反握回去:“皇叔,她们为什么非要我死呢?” 她今夜受了惊吓,半大的孩子,平里看着再如何通透,也始终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赵承衍无声叹息,只越发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是她们该死,一会儿回去,叫人给你煮一碗安神汤,把你的安息香点上一颗,睡一觉,明就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 他不常安人,只能想到这最寻常不过的安抚。 赵盈了鼻头:“其实皇叔你应该……” 她话还没问完,赵承衍仿佛也知她想问什么,才要让她别说话,身后沈殿臣焦急的声音便传来。 眼看着奔五十的人了,因追的急,大口的着气,这位内阁首辅哪里还有素里的沉稳。 赵承衍不动声松开赵盈的手,往她身前挡了半步,藏住她大半身形。 沈殿臣眸一沉,拱手做礼:“殿下,臣有话想跟大公主说。” “有什么话,跟我说。”摆明是不肯让开的架势。 前世赵盈为赵澈挡风遮雨的那些年里,再没有谁是真心实意为她撑起头顶这一片天的。 不管出了任何事,她都必须要靠自己。 那时候昭宁帝已经病重了,太后也为她参与朝政之事不肯再见她,赵澈和沈明仁是对她怀恨在心却不得不利用她,真心二字,于她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从来都不曾握在手上。 赵承衍图她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图她的。 他只是作为一个长辈,对她心生怜悯,愿意在她遇到危险,磕磕绊绊时扶她一把,替她撑着而已。 她想的很通,便心安理得的藏在赵承衍身后不肯去面对沈殿臣。 沈殿臣知赵承衍的脾气,想劝他让开恐怕是浪费口舌,于是只好把原本准备好的那一番说辞,稍改了改,丢到赵承衍的跟前去:“今夜集英殿投毒之事尚有许多蹊跷之处,未必就一定是刘淑仪所为,只是皇上为大公主龙颜震怒,目下才将一切罪责都归咎在刘淑仪身上。 殿下方才也听见了,皇上的意思,明早朝,怕刘家也难逃问责追究。” 赵盈贝齿咬着下,眯了眼。 她周身的冷肃赵承衍自然受得到,语气便又冷了三分:“所以阁老是什么意思呢?” “你——”沈殿臣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得不耐着子,“刘家几代忠良,祖上乃是开国的功臣,昔年刘大人他更是——” “所以你是打算来劝元元别追究,甚至想哄着元元去劝一劝皇兄,就算要问罪刘氏,也别在前朝追究刘家?” 他这口吻太过事不关己了。 对上赵承衍,沈殿臣总是没有丁点儿把握的。 他沉默下去,良久才叹着气重新开口:“刘铭先人还在往西北的路上。年初两浙决堤,三月里福建沿海海寇入侵成祸,现如今西北之事又未平息……殿下,朝野动,是您想见的吗?” 赵承衍横过去一眼。 其实多年前,沈殿臣也不是这样的人。 还没有进内阁的时候,他也是个嫉恶如仇的子,为人刚直,铁面无私。 后来入了阁,熬着资历,成了内阁首辅,却也一年圆滑过一年了。 处处都只想着权衡,制约。 这赵家江山,他那心黑手毒的皇兄都没这般的小心仔细。 真是可笑。 赵承衍背负着许多的骂名,自西北一事他拒不肯去后,背地里的那些议论更多了些。 赵盈到底不太忍心,挪出来半步,月下的美人眼尾红红,髻上那支赤金凤穿牡丹的步摇垂下的珍珠苏,竟还比不上她一张小脸白。 沈殿臣像是才想起她也不过十四岁的孩子,眼底终于染上些许的心疼。 赵盈看在眼底,并不屑于他这点子微不足道的心疼,更不打算听到沈殿臣口中任何关切之言。 于是她叫沈阁老。 沈殿臣未曾言语,等着她的后话。 赵承衍的手又覆上了她的手背。 温热的,有力的,给她勇气和支撑。 赵盈角上扬,朱贝齿,明眸善睐:“依沈阁老此刻所言,刘娘娘要毒杀我,大抵是我活该命中有此一劫吧。” 她听见沈殿臣倒了口气,看见跟在沈殿臣身侧的沈明仁脸骤变,受着赵承衍握紧了她的手,才笑语盈盈反问沈殿臣:“刘家先祖是开国功臣,几代的忠良之辈? 刘家的爵位是如何没的,太庙里,忠良祠中,刘家先祖的牌位是怎么撤出来的,沈阁老是要我这个十四岁的孩子来提醒你吗? 我只知,自古来,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到了沈阁老这里,好像不是这道理,更不是这规矩。 这样的话,你不妨明太极殿上说与我父皇听,端看一看父皇是怎么回你?” 第62章 上殿 燕王府的马车候在宣华门外。 赵承衍带着赵盈从里出来,沈殿臣父子二人没敢再追上来说那些话。 马车宽大,是太后特命内府司专为赵承衍定制的,平里就是在马车上议事都容得下燕王府中的属臣门客。 此时只他和赵盈坐在里头,倒显得空旷。 赵盈始终垂首沉默着,他想着她宴上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于是一抬手,从侧旁角落里的六层木屉的第三格里取了一碟子玫瑰糕,往她面前的致小案放过去。 她终于抬头:“皇叔怎么在车上准备了吃的?” 赵承衍收回的手又环在前,人往车厢壁上一靠:“今夜赴宴,专门给你准备的。”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