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叠着的手,此刻越发掐紧了,沉默不语。 她不太愿意跟赵承衍说什么朝中事她不懂,她希望赵承衍看到的,是一个机聪慧的赵盈,而不是养在深人事不知的大公主。 赵承衍叹了一声:“工部侍郎上折子,提议让赵澈去。” 她一直不开口,赵承衍估摸着,她可能是猜到了,只好拿安抚的语气告诉她。 果不其然,赵盈腾地一下站起身,小脸儿煞白。 她起身的动作太猛了,脚后跟儿正好磕在黄花梨的椅上。 赵盈倒口凉气,太疼了。 她撑着扶手,抹去鬓边因疼痛而盗出的冷汗。 赵承衍似乎想起身过去安抚,只是刚有动作,又坐了回去:“你也别急,你父皇没点头。” 可是工部侍郎孙其,明面儿上应该是姜家的人——孙其金榜题名那年,少傅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姜承德便正是他的座师,后来他平步青云,十年的时间升至工部侍郎,当然少不了姜承德的提拔抬举。 “皇叔,我不懂,是姜阁老吗?” 赵承衍盯着她看了半晌:“你觉得呢?” 赵盈心中烦闷,她知道肯定不是,但话得拿捏着说。 她缓了口气,捏着扶手的那只手,渐次收紧了力:“现在这种时候,您不愿意去,朝堂上争执不休,大皇兄身子弱当然去不了,如果要派皇子去,无非二皇兄和澈儿——” 姜承德自然会保着外孙,不会让他以身犯险,但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赵盈眼皮往下一,生怕赵承衍看见她眼底的霾,佯装不知,尽可能平声问他:“孙侍郎是刘尚书的人?” 赵承衍眼底笑意越浓:“这可说不好,不过孙其上折之后,刘家人也附和了此事,你父皇脸不大好,退了朝,此事下后议了。” 但孙其究竟是谁的人,只怕连昭宁帝一时也不敢拿定了说。 刘寄之为了女儿,也许会推赵澈出来,至于姜承德,为了他外孙,也可能把赵澈往前推。 所以今朝上的那道折子,或许是刘寄之撺掇孙其替他开口,又或者本就是两家人殊途同归的结果。 还有一种可能—— 赵盈原本煞白的小脸儿转为铁青。 没想到锦堂中她一语成谶。 原是顺着薛闲亭的话随口敷衍的,谁知道今竟真的发生了! 她抬眼看去,眼底尽是无措:“有法子叫澈儿不去吗?所以刘家今天给我下帖子,可能也是为了这件事?” “刘家你别去了,用不着理他们。刘氏养了赵澈几年,到底也不是赵澈生身之母,眼下赵澈又去了未央,你父皇是有意给他换个养母,真选了别人,往后你们姐弟俩,和刘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赵承衍看她那样,到底起了身,缓步踱去,在她身旁站定,一抬手,她头顶:“事关重大,赵澈年纪太小,你父皇应该不会派他去,他担不起也镇不住,你别担心。” 第41章 态度 刘家祖上可追溯到汉宣帝的长子楚王刘嚣那一支去,正经八百的皇族血统,到了这一朝这一代,刘寄之的祖宗投军行武,骁勇善战,一路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也曾是配享太庙的尊贵。 只可惜后人不济,到了刘寄之曾爷爷那一辈,家里孩子坏了事,连他们家原本的爵位也叫惠宗皇帝给夺了。 好在惠宗仁善,未曾祸及刘家家眷,于是刘寄之的爷爷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高中,到六十三岁辞官致仕时,曾官拜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六十八岁病逝的时候,宣宗加赐了太傅衔。 是以刘氏一族,到如今,也算得上风光得意。 赵盈的马车在刘府正门外停下,她没下车,挑开了侧旁的垂帘,带着帘角垂下的墨绿穗子一阵摆动。 她隔着帘子往外看,刘家府门前两尊石狮子狮头饰鬃髦,颈悬响铃,雄伟威严,底座又辅以繁缛致的卷叶纹,衬的这座五进三阔的宅院,越发庄穆。 刘寄之的爷爷一世清美誉,昔年历经两朝,到了宣宗朝时,极得宣宗皇帝信任倚重。 这座宅邸,是宣宗皇帝亲赐,这两尊石狮,更是宣宗皇帝命内府司着人按着太极殿前石狮的造型模样,降制打造,赐到刘家府门口来的。 原本刘家该极受戴,可惜刘寄之的父亲一辈子庸碌无为,而且他上头生了四个都是女孩儿,年近四十才得了刘寄之这么一个儿子,那时候刘寄之的爷爷早没有心力再教导出一个出的刘氏子孙了。 赵盈深口气,眼见着刘府角门打开,有锦衣妇人被一众仆妇拥簇着出门来。 刘寄之的发早亡,续弦娶了发的亲妹妹,这位小吴氏,却又从不是什么柔淑懿嘉之辈。 赵盈想起前世赵澈刚登基的那年——那时朝中一切未定,朝堂不稳,赵澈的皇位坐的更是摇摇坠,她每提心吊胆,怕人暗算,简直心力瘁。 小吴氏的弟弟却仗着刘家,强占人,草菅人命,案子闹大,叫人拿住把柄,甚至闹到了太极殿上。 她铁面无私要杀人,小吴氏竟带着她弟媳哭到刘氏跟前去。 如今想来,这一位,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吴氏脸上殷情切切,快步下了台阶,一路往赵盈马车旁而来,等站定住,笑着请她下车,只是语气又实在没有那样客气。 赵盈心中嗤笑,这一家子人,仗着刘淑仪养了赵澈几年,便以为能骑在他们姐弟头上,予取予求,真当是他们的外祖家一般。 马车上是挥和书夏两个先钻出来,翻身下了车,赵盈才递出一只手。 小吴氏就要挤开两个丫头凑上来,两个丫头却一动不动,她上手去要去拉赵盈,没碰着赵盈的手,先被挥斥了一句。 她面上挂不住,拉上的殷勤褪去大半,面也沉了沉。 赵盈下了车,多看了她两眼,小吴氏了鼻子,讪讪的:“元元你回家来……” “刘夫人慎言。” 赵盈冷冰冰丢下一句,一点儿面子也没打算给她。 又想着,刘寄之这辈子也是失败的。 人前教女无方,人后也不会教,无论刘淑仪还是小吴氏,简直一个路子出来的。 小吴氏叫抢白一场,恨得牙,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非要凑到赵盈跟前去,一路陪着她进了府,又往前厅正堂去。 刘寄之下了朝回家早换过衣裳,早等在正堂中。 赵盈进门才明白,怪不得不把她往后宅请。 也怪不得赵承衍会说,大可不必理会刘家的请帖。 他是聪慧夙成的,一听说刘家给她下了帖子,再想想今朝堂事,便也知道这是刘寄之的意思。 赵盈施施然往一旁官帽椅坐下,刘寄之却并没打算起身见礼。 她横过去一眼,不动声。 小吴氏掖着手提步往主位另一侧去坐下时,朝着刘寄之摇了摇头。 刘寄之眯了眯眼,越发把目光落在赵盈身上:“公主搬到燕王府有子了,在王府里一切可还习惯吗?淑仪娘娘派人从里送了好些公主素吃的点心,又怕公主还为之前的事情别扭,托了臣与臣妇,在公主面前说和说和。” 他话音才落,便有刘府的丫头捧着锦盒进堂来,不多时,她手边的桌案上就摆了致的莲花碟,碟中点心也是致的,的确是里的点心,也的确是她平喜吃的。 从前赵盈不懂,喜什么,不喜什么,从不避人。 眼下看着这些,一点胃口也没有,反倒抬眼去看刘寄之,噙着笑,反问他:“刘大人和内也能说得上话?” 刘寄之脸微变:“是淑仪娘娘派人送出来的,公主多心了,臣和内自然说不上话。” “是吗?”赵盈抬手,捏了块儿芙蓉糕在手上,本没打算往嘴边送,只低眼看着,“我还以为,刘大人今早朝上附议澈儿往西北事,是同刘淑仪商议过的。” 她开门见山,刘寄之实在没料到。 一旁小吴氏也是心中一紧。 刘寄之朝堂上见惯了明暗箭,场面经历得多了,坐到了一部尚书的位置上,即便是蠢笨不堪的,也能稳得住心绪。 他盯着赵盈不错眼:“是燕王殿下告诉公主的吗?” 赵盈挑眉,不置可否。 刘寄之笑着摇头,倒显得和善又慈祥:“这些事本不该公主心,何况公主金枝玉叶,朝廷里的事情又不懂,殿下跟公主说这些,平白惹得公主担心罢了。” 他一面说,一面又端足了哄骗的架势:“往西北的事情并没有公主想象的那样吓人,反倒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三殿下十一了,进学也有几年,趁着这个机会,到外头去历练一趟,来回京,入朝入部,有我们这干老臣保着,就不愁在朝中站不稳脚跟了。” 这真是拿她当不懂朝事的傻子糊了。 赵盈把那块芙蓉糕咬下半口,细细咀嚼,等咽下了肚,才丢回去,眼风横扫过去:“刘大人是觉得,孤年轻不知朝事,极易哄骗。 今把我请到府中,打算三言两语骗过我,叫我到父皇面前去说项,劝父皇派了澈儿往西北去吧?” 第42章 目中无人 小吴氏捏紧了手心侧目去看刘寄之。 刘寄之面沉,眼底霾一闪而过,只是当赵盈的目光转投过来时,他又恢复如常:“这样的话公主从何说起呢?难道公主不希望三殿下建功立业,得皇上宠信吗?” 赵盈以一种复杂的神和眼神对上他,看了半天,失笑摇头:“这做人呢,脸皮厚,还真是厉害的。” 刘寄之眉心一拢:“公主金枝玉叶,这般鄙的话,是何处学来的?这些子搬去燕王府,难道燕王殿下就教了公主这些?” “刘大人。”赵盈淡漠的收回视线,冷不丁叫了他一声。 刘寄之的话哽在喉头,不上不下的。 赵盈反手摸了一把鼻尖:“孤离前,澈儿曾因拖累嘉仁到父皇面前自请往西北赈灾,此事孤知晓——” 她尾音一拖,再横眉过去:“你说你未敢与内往来勾结,天底下竟有这样巧合的事,孤才在父皇面前回了不许澈儿往西北的话,前朝上刘大人就煽风点火想把他送去西北了?” 她冷笑,声音短促:“你当孤是傻子,还是当父皇是傻子?” 刘寄之心头一沉:“此事臣确然不知,公主养在深,不知前朝事,可总要分得清轻重缓急才好。” 他语气也不好,和先头赵盈才进门时的客气和善截然不同。 眼下倒像是……气急败坏。 赵盈几不可闻的嗤了一嗓子,那一声特别低,淡淡的,但她坐的离刘寄之不算远,正巧就能让刘寄之听个真切。 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赵盈的左手点在黄花梨的扶手上,一递一下,轻轻叩着:“要与孤讲道理,且轮不着刘大人。孤今来,只是告诉你,断了你的念头,别再打澈儿的主意——” 她话音落下,已然缓缓起身,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多给刘寄之,反倒从小吴氏身上扫过一回:“刘大人的嫡长子二十四了,整在御史台混子,总不是长久之计。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