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亲自下场当裁判,不共戴天的仇恨也瞬间给消除了。 不敢不消除,至少滕王没那么大的胆量忤逆天子的意思。 滕王从出生开始,便注定了不受待见。 原因很简单,他是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软李渊的产物。 弑兄杀弟,亲爹退位,李世民大大方方允许史官写进史书里,给了壮阔的贞观之治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残酷开端。 李渊退位,从此被软于深,李世民那几年向李渊进献了无数倾国倾城的美女。 事已无法挽回,年迈的李渊也决定躺平了,于是每天醉生梦死,与美女们不分昼夜做着最荒唐的事。 滕王就是这个时期出生的,李渊一生共有二十二子,其子绝大部分都是被软于太极后出生的,滕王排名最末,虽也被封了王,但地位可想而知。 荒唐的出生背景,滕王一生都在努力挣扎摆。 然而面对正统天子时,他还是打从心底里到自卑。 这种自卑的心理很容易延伸为顺从。 所以李治很含蓄的一句敲打,滕王立马改了口风。 尽管心里不愿意,可滕王对天子的顺从是发自骨子里,甚至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自然而然口而出了。 殿内凝滞的空气,随着滕王的一句“误会”,骤然间风化雪,云散天开了。 李钦载朝滕王友善地笑了笑,他当然也不是得势猖狂的人,李治暗戳戳帮了他一把,李钦载更是顺势让彼此都下台阶。 “殿下府邸被烧,是我的错。贵府的损失由我一力承担,明便将奉上赔偿,还请殿下恕我冒犯。” 滕王脸假笑,笑得腮帮子发酸。 “无妨无妨,呵呵,年少轻狂,难免孟浪,事情过去便算了。” 被李治敲打之后的滕王表现得既大度又乖巧。 明明是受害者,结果进告御状反而受到了二次伤害,滕王此刻尤为后悔。 早知如此,何必这么斯文来告状,他放火烧我府邸,我放火把英国公府也烧了,不就不拖不欠了吗? 就算李勣来理论,本王也占着理呢,怕他不成? 李钦载出钦佩的神情:“殿下宽宏海量,襟博大,令人敬佩。” 滕王心情一缓,听到别人夸奖,下意识便待得意又矜持地捋须微笑,手刚抬起来,顿时回过神。 他烧了我的房子,还我签婚书,半条命都差点代了,最后我被迫不得不原谅他……所以,本王究竟得意个啥? 于是滕王突然坐直了身子,想出一个冷笑的表情,然而又勐地想起李治刚刚的敲打,冷笑的表情顿时化作真诚的笑容,两种表情转换得很生硬,以至于脸上的肌呈现一种扭曲的怪异模样。 李治和李钦载一眨不眨地盯着滕王的脸,见滕王这副又像哭又像笑的模样,二人脸不解。 滕王这副怪异的表情,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有李治帮忙,李钦载当然趁热打铁,试探着道:“至于那份婚书……” 滕王的表情顿时一怔,随即尖声道:“婚书不作数!它是被武之这狗贼迫签下的,你想都别想!” 李钦载无辜地道:“我也没说啥呀……” 滕王这时变得无比坚定,面朝李治长揖一礼,沉声道:“陛下,恕臣失仪,我女金乡县主绝不嫁有妇之夫,陛下纵治臣的罪,臣意亦不可易也!” 李治有点尴尬地看了李钦载一眼,表情讪讪地道:“朕也没说啥呀……咳,朕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对吧?” 李钦载点头,正道:“正是。” 一旁的武之不高兴了,婚书是自己拼了命发了疯换来的劳动成果啊,咋一句话就不作数了? “滕王殿下,不管婚书是怎么来的,它毕竟是殿下亲手签下的,咋能不作数呢?” 武之不开口还没什么,一张嘴便勾起了滕王惨痛的回忆,滕王闻言顿时暴跳起来:“你,你你这狗贼,你还好意思说话?本王差点被你害死,你以命相挟,本王签下这婚书,此仇此恨,本王必将讨还!” 面对滕王的暴怒,武之毫不在意。 他连武后都不怕,还怕滕王这个卑微的藩王? 于是武之撇了撇嘴,道:“殿下反悔便罢了,你可以不作数,但婚书签了就是签了,事情传出去,别人可不管它是怎么签的,签了婚书又不认账,天下悠悠众口,殿下堵得住么?”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李钦载乖巧地闭嘴,李治左看看,右看看,也识趣地闭嘴,武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也不知是针对谁。 滕王脸孔却迅速涨红,然后渐渐变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 武之的话不好听,可它是事实。 婚书已签,传出去让天下人知道,滕王若然反悔,不仅自己的名声坏了,连金乡县主的名声也受了牵连,那时于家还愿意与滕王结亲么? 诚如武之所言,婚书签了就是签了,天下人谁会在乎签下婚书的过程,别人听到的看到的,是滕王出尔反尔悔婚。 沉默的李钦载也想通了这一点,不由向武之投去诧异的一瞥。 原以为这货滕王签婚书是他发疯,失去理智所为,毕竟飙车飙嗨了,做出任何事都能理解。 没想到武之滕王签婚书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圈套。 签下婚书,造成既定事实,蛮横地抢过整件事的主动权,不管婚书是什么来路,不管金乡要嫁的人是不是有妇之夫,总之,它签了,那就是事实。 在这个注重契约的年代,它将个人和家庭的信誉,名声,品德,情等等,牢牢地捆绑在一块儿,无法割裂,一损俱损。 婚书便是白纸黑字的契约。 看着滕王愤怒又挣扎的模样,李钦载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他喜金乡县主,他渴望与她终成卷属。 此时此刻,希望已在眼前,只要自己再加一把火,李治再从旁递几句威的话,滕王有很大的可能不得不屈服。 可是,这样的成功,真是李钦载所希望的么? 用一纸婚书要挟金乡的父亲,跟迫杨白劳卖女儿的黄世仁有啥区别? 今若滕王被迫答应了,此事将成为他和金乡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心魔。 “婚书,不作数。”李钦载突然开口道。 众人一愣,惊讶地看着他。 李钦载语气越来越坚定,再次重复道:“婚书,不作数。” 说完从怀里掏出那份婚书,刺啦一声,撕掉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