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短暂的呼间,颜嫣仿佛听见了骨骼与骨骼相互抵摩时所发出的钝响,很轻微,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一如他此刻苍白的面颊。 他本就低垂的眼睫又往下耷拉了几分。过于刺眼的光肆无忌惮地洒落在他身上,他静立于原地,缄默无语,好似一副正在褪的隽永写意山水画。 妒意在他心中肆,杀意成型。 那只名唤锦羿的小妖终是留不得了。 颜嫣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可她向来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做到这等程度,已是仁至义尽。 见劝不动,索选择放弃。 反正是那谢大哥自己非要作死,若真出事了,也怨不得她。 懒得与谢砚之继续掰扯下去的颜嫣直接无视他,径直推门而出,徒留谢砚之一人伤神。 她又去找锦羿了,准备与他一同商议,该如何对付须萸山山主。 二妖你一句我一句,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里,商讨出了至少十来个应对之策,皆是乍一看可行,细细推敲后发现啥也不是的狗计策。 果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是徒劳。 事已至此,颜嫣已是黔驴技穷。 当真要就这么放弃,任须萸山山主鱼吗?颜嫣不甘心,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另一边,狗头军师青冥也正在给谢砚之加油打气。 “君上!您可千万莫要放弃!烈女她也怕郎啊!‘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脚挖不倒’,大不了,咱们把那锦羿杀了便是,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啊!” 谢砚之目光凉凉瞥他一眼。 青冥赶紧收敛起他那过于浮夸的表情,正道:“我是认真的,君上您不如找个机会去和夫人好好聊聊?”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颜嫣走出锦羿房门,已是半炷香工夫之后的事。 她正打算回自个府拿几本兵书来做参考,已有十来个倒霉厨司排成排堵在她府前表演烹煮。 人的烟火香被风送出很远。 谢砚之端坐于被摆放在门口的八仙桌上,目不转睛盯着她。 八仙桌上琳琅目地摆着各式佳肴,既有致的糕点,亦有颜嫣曾经最的红烧肘子。 更为夸张地是,他还不知打哪儿来了一群吹拉弹唱的乐师,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显然又是青冥这狗头军师出的馊主意。 颜嫣已然被惊呆,不懂这位谢大哥又在发哪门子的疯。 震惊之余,她还不忘拧着眉头,将谢砚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心道:这瞧着也不像是个疯的或者傻的呀? 谢砚之面上仍无多余的表情,却在她目光扫来的那刻浑身紧绷。 他知颜嫣最喜的便是他那张脸,故而重逢时,与她相处的每时每刻皆不敢懈怠,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可当颜嫣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时,他又会忍不住胡思想,时而担心自己头上的冠子可会戴歪,时而担心自己脸上可会沾上不该沾的东西。 倘若她连他的脸都不喜了,他又该怎么办? 二人隔着近乎静止的空气遥遥相望。颜嫣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深觉无奈:“大哥,能否坦诚点,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砚之努力上扬的角瞬间耷拉下来,狗头军师青冥见状,连忙传音提醒之:“对小姑娘可不能这般苦大仇深的,神一定要温柔!要笑!且还要笑得勾人!” 谢砚之面部肌微不可查地了,努力漾出一抹自认为很温柔的笑:“阿颜姑娘,我有话想对你说。” 颜嫣耸耸肩,翘腿坐在椅子上,呈洗耳恭听状。她也想知道这位谢大哥究竟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谢砚之盯视她片刻,屏退那群吹拉弹唱与将铁锅砸得哐哐做响的闲杂人等,待四周变得静悄悄时,沉声与颜嫣道:“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 等了半天竟还是这么一句话。 颜嫣很是失望,挑眉道:“为什么?” 谢砚之目光依旧灼热:“因为你。” 颜嫣笑了,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车轱辘话。她已然失去耐心,神淡漠,缓声与他道:“莫要再跟我扯什么前世不前世,我只知今生。” “今生的我与你既不相识,也无瓜葛,且还与锦羿早有婚约,你若非想进来,除非是……” 说到此处,她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除非是给我当妾。” 谢砚之神果真有了变化。 颜嫣乘胜追击,接着说:“想必以谢公子您这样的身份定然不甘居于人下罢?既如此,何苦再痴于我?” 谢砚之没接话,目不转睛望着她。 他眸中翻涌着的情绪复杂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透着哀伤,透着悲凉,一如烈焰焚尽后,无力回天的宿命。 时光的淌在缄默中被无限放缓。 青冥的传音打破了这片尤为不寻常的静,他沉声道:“君上,登仙路之事影已查得有些眉目了,他让我即刻回魔域一趟。” 谢砚之微微颔首,示意他走。 青冥却颇有些犹豫,目光飘至颜嫣身上。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颜嫣不知打哪儿掏出了一坛酒,瞧那架势,是想要与君上共饮? 他家君上此生就只饮过一次酒,还落了个这般悲惨的下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虽不再是沾酒必倒,可那酒量到底也没比从前好上多少,青冥又岂会不担心? 青冥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走了,区区一只小花妖能有什么坏心思? 更遑,他才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伤得到他家君上。 至此,只剩颜嫣与谢砚之二人。 颜嫣慢悠悠地往杯中斟着酒,轻声说道:“锦羿乃是岚翎之子,我算是他捡回来的童养媳。” 杯盏已被灌,她抬眸望向谢砚之,嘴角噙了丝若有似无的笑。 “若无岚翎,你今怕是都没机会见到我,如我这般孱弱的小妖,在无人庇护的情况下,能否活到化形都是未知数。” “他这十六年来供我吃供我喝,教我读书,教我写字,甚至连哀牢山都留给了我,待我比锦羿还要亲。” “既如此,我又怎能辜负他,辜负锦羿?” 该说的话已尽数说完,颜嫣给谢砚之也斟了杯酒,推至他身前。 夜渐深,挂着浅浅一轮月。 谢砚之握紧杯盏,月影在酒中若隐若现,看似一切尽在鼓掌间,却如这水中月,求不得,放不下。 颜嫣见他犹在发愣,不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喝呀,是果酒,不醉人的。” 怕他不信,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恰时刮来一阵微凉的风,月影被搅碎,谢砚之眸中的怔忡方才散尽。 他勉力弯了弯,浅啄一口,果真如颜嫣所说,没有酒味。 他心中烦闷得很,理智亦不复存在,又多饮一口,酒气瞬间上头,连眼尾都染上一抹薄红。 颜嫣撑着下巴,笑眯眯望着他。 “谢公子不如同我说句实话,你来哀牢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砚之双目眨也不眨地盯视着颜嫣,已然有些眩晕,依旧强撑着坐得板正,口齿却不甚清晰,较平里多了几分缱绻,是他平里装都装不出的温柔:“为了你。” 这酒喝着不呛,果汁似的泛着丝丝甜味,实则可比寻常的酒要烈得多。 颜嫣是故意将他灌醉,好套话。 她显然不意这个答案。 继续想着法子给谢砚之灌酒,又换了种方式来问:“那你费尽心思留在哀牢山究竟想做什么?” 谢砚之纵是喝醉了也很安静,捧着杯盏,坐得笔,像个乖巧得过了头的傀儡娃娃,颜嫣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杀锦羿,把你带回家。” 尾音才落,哐当一声趴在了桌上。 起初,颜嫣还不信他竟就这么醉倒了,用脚尖踢了踢他小腿,也不见有半点反应,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确认,世上竟真有沾酒必倒之人。 那么,他方才所说之话又有几分可信?颜嫣不敢拿锦羿命开玩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他先前对锦羿频频出杀意……想必是真动了这样的心思。 颜嫣深一口气,望向谢砚之的目光掺杂了几分狠决。 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看来哀牢山是留不住你这樽大佛了,须萸山山主想必会喜得紧罢?” …… 且说那须萸山山主甫一打开木箱,便瞧见谢砚之自箱中走出,当即被吓得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这一晕便是两三个时辰,再次醒来,整座须萸山已被夷为平地。 此时的他正神茫然地躺在废墟之上,望着高悬在头顶的月亮,有些闹不明白,自己此刻究竟是死是活。 下一刻,有影如山般拔起,遮挡住他头顶的皓月。危险气息亦随之弥散开来。他僵住身体,缓缓回头,只见那位魔尊大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你去替本座办件事。” 不容置疑的语气,是命令,而非与他商议。 须萸山山主显然还未缓过神来,一副尚未搞清状况的模样,几乎是口而出:“什么事?” 待他意识回笼,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与凶名远播的魔尊谢砚之谈时,又忍不住一阵瑟缩,呐呐说道。 “不知,不知……办完事后,大人您可否放小的一条生路?” 谢砚之缓缓摇头:“不,赏你全尸。” 须萸山山主神骤变,他本还想说些什么,又闻谢砚之用近乎残忍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你没资格和本座谈条件。” 与此同时,在哀牢山等了两个时辰之久的颜嫣也已按捺不住,携锦羿一同前往须萸山观望。 两个时辰前,她于哀牢山之巅,亲眼目睹整座须萸山如齑粉般消散在自己眼前。她既震惊又惶恐,完全不敢相信呈现在眼前的景象。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