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白的指骨紧紧攥住氅衣,本将它还给谢砚之,掀开一看,才发现自己内外衣裳皆已透,遂作罢,又将氅衣穿了回去。 谢砚之虽未将目光定在颜嫣身上,却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 自是知晓,此刻是与她谈的最佳时机。 他沉片刻,忽与颜嫣道。 “有些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中舒服,你不妨试试把我当做一块木头,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统统倾倒出来。” 他不善言辞,更不知该如何去安一个伤心绝的姑娘,又傻傻地补充道。 “你且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听闻此话,颜嫣愣了许久,也不知她被戳中哪不得了的神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实点评道:“你不像木头,倒像个傻子。” 语罢,拍拍裙子上的灰,站了起来:“行啦,没事了,我早就想通了。” 这世上比她苦的人多得是,没什么好矫情的。 说到此处,她深深望了谢砚之一眼。 至少,她曾得到过,既如此,又何必在一个连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面前自艾自怜? 况且,就算能见到颜璃又如何? 宇宙浩瀚,众生渺渺,她不过是人群中最普通的那个,不敢奢望能靠一己之力改变历史的轨迹,可将来就说不准了,一切皆有可能。 已然摆正心态的颜嫣角上扬,轻声呢喃:“昨之事皆成空,要把握的,是将来。” 这句话既是对自己说,也是在对早已疯魔的付星寒说。 她惯会调整心态,不消片刻,便已恢复成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斜着眼打量谢砚之:“话说,你这脸有点吓人啊,怎就白成了这样?简直像个纸糊的假人。” 谢砚之闻言,缓缓摇头,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缓,听不出半点波澜起伏。 “许是昨夜没睡好,我回去补个觉便能恢复。” 他这话说得倒是轻松,掌心早已被指甲扎破,渗出血。 也就是今清晨,他方才知晓,自己体内还有几枚银针未能取出。 它们藏得太深,只有当替他施针的术士能找到准确的位置。 自是端华长公主为防止他再次出逃,所留的后招。 他若乖乖听话,端华长公主自会差人替他取出那几枚银针。 反之,便只能复一地承受这深入骨髓的剧痛,直至他主动回到端华长公主身边,方才能得以解。 不明真相的颜嫣听到谢砚之这番鬼话直摇头。 “不是吧,不是吧,你年纪轻轻这么虚怎么行啊?回去多给自己补补,什么王八汤啊鹿鞭汤啊多喝点。” 听到“鹿鞭汤”三个字时,谢砚之眼睛顿时撑圆,原本苍白的面颊也在短短一瞬之间恢复血。 平里装得再持重,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还是颜嫣头一回见谢砚之出这般窘迫的神情。 她心中一咯噔:哦豁,一时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念及此,她连忙转移话题。 “哎呀~来云梦这么久,都不见你尝尝新鲜东西。” 短暂的震惊之后,谢砚之神已然恢复如常,而今,一听这话便知晓,是颜嫣“嘴馋”了,想让他替她尝尝那些街边小食的滋味。 他仰头望了眼重新放晴的天,从善如:“雨停了,不如我们一同出去逛逛?” 颜嫣等得就是他这句话,闻言,两眼直冒光,忙不迭点头附和。 “好呀!好呀!咱们先去西街逛逛,那边吃的多,然后……再去秀水街,听说那里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闲着也是闲着,多走走,有益身心健康。” 颜嫣语气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正如颜嫣所猜测,她要找的付星寒本没走远,一直躲在暗处窥视她与谢砚之。 直至他们二人的背影被重重花木所遮掩,付星寒才从暗处走出来。 神不明地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轻声默念颜嫣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昨之事皆成空,要把握的,是将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这句话,每复述一遍,眼神便冷一分,表情也逐渐狰狞。 她凭什么这么快就能走出来?凭什么这么快向现实妥协? 又凭什么只有他一人要受此折磨? 是了,在复一的煎熬中,付星寒彻彻底底地疯了。 他之所以出现在颜嫣面前,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将她也拖入这无间炼狱,与他一同被.火焚烧。 而今,她却告诉他。 她早就放下了,本不在意过去。 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如何能甘心? . 西街不算长,却比想象中更为繁华。 颜嫣撒开脚丫子,一路跑得飞快,四处打探这条街上都有哪些好吃的。 谢砚之一天天像个小老头似的,自是做不到在大街上奔跑,不疾不徐地跟在颜嫣身后,不消片刻就被颜嫣甩得远远的。 他半点也不急,走马观花般扫视着周遭,偶然瞥见一个摊位上在售卖相思子,骤然停下脚步。 相思子,即“红豆生南国”中的那个“红豆”,“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中的玲珑骰子亦是此物所制。 常有世家贵女将相思子安于象牙中,制成六面凿空的骰子来与谢砚之抒情肠。 从前,谢砚之只觉此举俗不可耐,而今,却也想做一回俗人。 他立于摊前,犹在踟蹰,该不该买下此物。 视线不经意落在被自己扎得血模糊的掌心上,愈发惘。 他们究竟还能在一起多久? 为何得到的越多,他越是不得.足? 心中那个空越填越大,大到足矣将他与他的理智一并噬。 明明……最初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要。 而今却在奢想,要将她私藏。 他从未这般困惑这般茫。 远远地,颜嫣在朝他所在的方向奔来,逆着光,耀眼到令人不敢直视。 他怔怔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颜嫣。 眼中的惘在一点一点消散,不再犹豫,买下相思子,藏于袖中。 待谢砚之做完这些事,颜嫣已然走近。 她手中捧着一大束洁白的栀子花,手腕上套了若干个大小不一的油纸包。 谢砚之还未反应过来,颜嫣便已将这堆东西入他手中,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巷尾还有好几家铺子的点心看上去好好吃,你且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去把它们买回来!” 整个下午,颜嫣都在买买买,直至他们二人再也拿不下任何东西了,方才罢手。 回到家后,她将刚买回来的栀子花得到处都是。 最后还不忘分出一束送给谢砚之:“喏~这是给你的,你记得拿回去用水养着,隔两换一次水,好养得很。” 相识一月有余,谢砚之终于收到了颜嫣送来的第一份礼物。 他半点都不敢懈怠,连花枝上多余的叶片也舍不得剪去,在屋子里挑挑拣拣,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都挑不出一个能配得上这束栀子花的花瓶。 他犹自思索着,该不该出趟门,买个新的花瓶来配这束栀子花。 屋外便已传来颜嫣糯糯的嗓音:“该出来用晚膳啦。” 她将今在西街买回的小食装在碗碟中,摆了一桌子。 这厢,正双手托腮,眼巴巴地瞅着谢砚之。 谢砚之其实很挑食。 不食辛辣,不食葱蒜,除此以外,内脏下水与各类味道偏重的也统统都不沾。 偏生楚地人各个都是重口味。 虽说每道小食都被颜嫣挑去了辣子,却也足矣吓退谢砚之。 他视线掠过桌奇形怪状的小食,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颜嫣脸上。 颜嫣生了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正扑闪扑闪地瞅着他,只差把“快吃”二字戳在脑门上。 谢砚之见此状,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拉开椅子,静默无言地坐在颜嫣身侧。 期待已久的颜嫣连忙抄起公筷,夹起一块炸肥肠送入谢砚之碗中。 “听人说,西街上最好吃的小食便是这道炸肥肠,我排了近半个时辰的队才把它买回来了呢,你快帮我尝尝它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好吃。” 谢砚之闻言,毫不犹豫地将那炸肥肠送入口中。 肥肠其实处理地很干净,基本没有异味,可对谢砚之这等闻个羊味都能被膻得几呕吐的人来说,无疑是种折磨。 谢砚之囫囵嚼了两口,强行把炸肥肠咽进肚子里,面无表情地说着违心话。 “表皮酥脆,口韧且油润,炸之前定然放在卤水中浸泡过,滋味不错。”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