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下,在自己案前取了一个干净的琉璃盏,纤纤细指托着酒壶耳柄,亲自斟了一杯,双手托着,递到对方眼前。 “这些年多亏了太妃对我儿的照料,此等恩情,没齿难忘。” “这一杯,我敬你。娘娘可不要拂了我的面子。” 以往宁锦婳见舒太妃从来没有好脸,今天着实反常。舒太妃愣了一下,接过琉璃盏,道:“王妃客气。” 她把玩着酒盏,饶有兴味地盯着宁锦婳,“王妃……同往常不太一样。” 宁锦婳直视她的目光,丝毫不怯,“人总是会变的。” 为母则强,宁锦婳面上一派镇定,口却砰砰直跳。 她要为钰儿报仇,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她一个弱女子,陆寒霄还派了亲卫看着她,总不能在宴之上拔下金簪行刺。思虑再三,宁锦婳陡生了一个想法——毒。 宁府百年传承,总有一些私,宁锦婳少时机缘巧合得到过一个方子,极妙,无无味,不是见血封喉,是渐渐地,让人的身体一天一天变得衰败,任是廷御医也看不出来。 当时她只觉得狠毒,把它了箱底,却没想到多年后的一天,自己亲手把它翻了出来,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宁锦婳幽幽看着那碧绿的琉璃盏,心道:黄天在上,若有孽报,就让她一个人承担吧,她不后悔。 舒太妃丝毫没有怀疑,在她眼里,宁锦婳是个被男人宠坏的、空有一副美貌的草包。她仰头一饮而尽,同样斟了一杯,道:“本也敬王妃一杯,希望你我二人尽释前嫌,不要为当年之事计较。” “毕竟……我也是受了王爷的托付照顾世子,如今世子聪明毓秀,王妃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个好儿子,我不求有功,但怎么着,您也不应该怨我。” 宁锦婳扬冷笑,“那我更得好好谢谢太妃娘娘了。” 她到底没忍住,美眸中出一丝恨意,“太妃把我的钰儿照料的真好啊,身的伤痕,险些命都没了。” 舒太妃面诧异,“你说什么?什么伤痕?” 她承认这些年有私心,她故意拦着宁锦婳进,看他们骨分离,她心里痛快。但伤痕却是无稽之谈了,陆钰是那个人的嫡子,她最多饿他两顿,怎么敢留下伤痕呢。 宁锦婳见她还在装,心里愈发愤恨。但这里是宴,周围已有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她不在此与她争执,冷着脸接过舒太妃的酒盏,一饮而尽。 “往事不再提了,今过后,你我恩怨两清。” 她伤害了她的钰儿,她就要她半条命。那药她下了一半,并不致死,但她余生则会绵病榻。活了这么多年,宁锦婳第一次手上沾血,为了她的孩子。 她今吃了许多酒,五脏六腑灼成一团,但若有人靠近,便会发觉她手脚冰凉,虎口都是颤的。 看那女人喝下的那一刻,说不清是痛快多一些,还是自责多一些。 舒太妃挑起秀眉,她察觉今宁锦婳有些奇怪,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只只会伸爪子的金丝雀儿罢了,没甚么威胁。 这场曲很快过去,致的菜肴瓜果陆续端上来,穿着异域服饰的歌姬翩翩起舞,歌舞升平,极尽享乐。 这一夜,金碧辉煌的殿宇里如临仙境;皇帝在御书房,看着霍凌和陆寒霄同时递上的折子,砸了手边的翡翠琉璃盏;霍凌经历了一场大战,在漫长的雪夜中修养生息,同时被月芽儿玉佩牵动着心神。 城中的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欣鼓舞着,于火树银花之夜,在细细的飘雪中,许下来年的愿望。 子时已过,又是新的一年。 今夜唯一的赢家陆寒霄坐在书房的红木圈椅上,房里只点了一蜡烛,剑眉冷目,在半明半暗的影里,显得十分骘。 他的面前,是趁逃回来的陆蒙,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皮,单膝跪在地上,禀报今的一切,值得一提的是,在陆蒙回府时,恰好碰上两个无计可施、只能守在门外的两个娘,她们见他犹如看见了救世主,顾不得一身血,七嘴八舌地围上前,问他要小主子。 于是,当他把今天的乌龙原原本本说清楚后,四周一片静谧,饶是陆寒霄冷峻的脸上,也有一丝错愕。 没想到折腾这么一圈,真正的太子遗腹子还安安稳稳在世子府睡大觉! 黑暗中,他轻笑一声,道:“天助我也。” 他原本以为,把霍凌引到明面上,就算折了一个太子之子也不亏。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损失,只要后能把姜姬母子送回滇南,霸业可待也。 只是婳婳那边…… 他问:“那孩子……死了?” 陆蒙答:“凶多吉少。”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脆弱的婴孩,被下了麻药,连哭都哭不出来,能保下命的几率实在太低。 陆寒霄微微颔首,吩咐道:“你辛苦了,去全昇那里拿药,好生养着。” 他对待下属向来慷慨,陆蒙有功,赏赐了真金白银,另拨了几个侍从照料,让他伤好之前不必当值。陆蒙抱拳道:“属下无碍,愿为主公分忧!” 陆寒霄笑着,走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养好伤。你要真闲不住,就为本王寻一个婴孩,和他像一点,宽王妃的心。” 陆蒙神一黯,想起那个无辜的孩子在他手里丧命,他小小的,身子那么软,还冲他笑…… 他闭上眼睛,下无谓的善心,“属下,领命。” *** 大年初一,全府喜气洋洋,所有的仆从都得到了赏银和新衣,一大早互相贺喜,连扫雪的丫头都步履轻快,扫得十分卖力。 一片嘈杂声中,宁锦婳扶着额头睁开眼睛,昨夜宴闹到子时才散场,她吃多了酒,在马车上便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抱月——”“抱琴——”她撑着破锣嗓子叫道,今天很奇怪,她叫了许久才把两个侍女唤过来,两人默不作声地伺候她穿衣喝水,宁锦婳润了润嗓,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抱琴心思重就算了,抱月,你怎么也闷闷不乐的,发生了何事?” 抱琴和抱月对视一眼,忽地一起跪在地上,“娘娘恕罪!” 宁锦婳更奇了,两人平时都叫她“主子”,鲜少称呼“王妃”“娘娘”之,她道:“快起来,有什么事儿大胆说,我不怪你们。” “今天是大年初一,这是朝我要红包呢?” 她难得调笑一句,抱琴和抱月却都支支吾吾,不吱声。最后抱月憋着眼泪道:“主儿,您去问问王爷罢,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宁锦婳什么都问不出来,心疑惑去找陆寒霄。他若没有出府就是在书房,宁锦婳一堵一个准儿。 “婳婳。” 陆寒霄见是她,推开桌案上的一堆折子,下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有些凉,怎么不拿个手炉?” 宁锦婳任由他牵着,翻了个白眼,“从婳棠院到这里就几步路,我又不是瓷做的,哪儿有那么金贵?” 昨解决一桩心事,宁锦婳心情不错,陆寒霄更不用提。今天是大年初一,陆寒霄身上穿着新裁的衣服,宁锦婳看着,心里熨帖。 气氛难得和缓,那的争吵两人谁都没提,陆寒霄拥着她去院子里赏雪,恰逢路过一株梅树,梅花盛开,昨夜的飘雪积在花上,红白相间,十分美丽。 陆寒霄心头一动,停步折下一枝,指腹把雪擦拭掉,簪在宁锦婳的鬓角。 “虽不及桃花娇美,但也勉强衬你。” 宁锦婳一时愣住——这真的是陆寒霄,莫不是被别人夺了舍? 她垂下眼睫,半晌儿,低声道:“你今天好奇怪。” 抱琴抱月奇怪,怎么连陆寒霄都不对劲儿了。 此时,她才猛然想起,今天不是白来的。 她仰头道:“陆寒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她俩都不说,我只能来问你了。” 陆寒霄面上不动声,他揽着她的身,徐徐道:“婳婳,你身边养了一个婴孩。” 想起宝儿,宁锦婳心底顿时柔软,“是啊。” 她眸光柔和,声音也轻柔许多,“他可乖了,不哭也不闹,逢人就笑。” 可能是今天的氛围太好,也可能是昨晚的酒劲儿还没下,宁锦婳定定看着眼前男人,忽然有些冲动。 “三哥。” 她唤起那个久违的称呼,浅笑道:“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第26章 第 26 章“嗯?” 陆寒霄心情大好,宁锦婳向来心直口快,如此吐吐的样子倒不常见。 宁锦婳美目转,她看向一旁被积雪覆盖的干枯梅枝,咬了咬。 “宝儿他……他……其实是……。” 那声音细入蚊蝇,低的仿佛听不清。 陆寒霄把毕生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他靠近她,缓声道:“婳婳,你声音大些,我听不清。” 宁锦婳不矮,甚至比京中一般的闺秀们都要高挑,但她面前的是陆寒霄,滇南人多高大威猛,宁锦婳只到他的前。他挨得太近了,她甚至能听见他热烈的心跳——像许多年前一样。 顷刻间,那些未宣之于口的茫与失措忽然消失了,她内心变得安宁。 既已到了这一刻,她仰头看着他,认真道:“三哥,养在我身边的婴孩……叫宝儿。” “宝儿是我的儿子,是我为你生的孩子。” “你……不喜?” 心底的秘密骤然揭开,宁锦婳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释下千斤的重负。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内心深处,她其实一直很害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世人重视子嗣传承,她当年生钰儿时伤了身子,御医说不能再有孕,事后伯母、嫂嫂们过来探望,都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劝她。 “才一个孩子,就算是山间农夫也嫌少,更别提世子了。将来若无意外,他就是王爷,哪家王爷膝下只有一个男丁啊。” “男人哪儿有不偷腥的,堵不如疏,你干脆自己给姑爷找几个侍妾通房,知知底,也好拿捏。” “我看你身边的抱月就不错,脸盘大,身子好,一看就好生养。你给抱月开个脸,提了通房,待后生了孩子,不管男女,都抱到你身边养。” “她自小伺候你,量她不敢胡来。对了,身契你可得好好收着……别嫌实话难听,女人嘛,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 陆寒霄在神机营当值,成月成月不回府,这些声音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宁锦婳耳边,复一、复一,她渐渐被说服了,竟真的动了心思。 要不是抱月以死相,差点撞了婳棠院的柱子,说不准真能成。 后来这个事没人再提,他们夫也渐行渐远。但内心深处,她总有一种恐惧,怕他会纳妾,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即使她打定主意要和离,也不允许旁人站在他的身边,这么多年,她早把他当作了自己的私有物。 宝儿的出生是个意外。 他回滇南之前向她辞行,那夜宿在了她房里。宁锦婳心里气恼,本不愿搭理他,但他力气太大了,像个野兽一样,死死咬着嘴里的不松口,一遍遍叫她的名字。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