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婳木木地张嘴,府里大厨的手艺很好,鱼翅燕窝汤不腥也不腻,一口下去,齿留香。 窦氏狰狞的面孔又浮现在心头,她说,她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就凭她会嫁人么?若没有一个好夫君,她摔得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狠。 她说,她为人母却不教子,为人却不掌家,空有一张好皮相,腹中尽是膏粱。 她说,她是一个靠男人供养的菟丝子,情骄纵,奢靡成风。若没有陆寒霄,她早就饿死了。 她说的对。 真相总是残忍又伤人,这一刻,宁锦婳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又如此地痛恨自己在此时清醒。 第21章 清醒 她垂下眼睫,漂亮的眸中显出一丝茫然。 “可是不合胃口?” 陆寒霄尽心尽力喂了半天,巴掌大的瓷碗,连一半都没下去。他亲自尝了一口,鱼翅燕窝粥鲜美可口,并无不妥。 “婳婳,你今怎么了?” 陆寒霄声音微沉,“是下人服侍不周,还是陆钰惹你生气了?” “钰儿很好。” 宁锦婳忍不住反驳,“钰儿规矩又懂事,你对他太过苛责了。” “苛责?” 陆寒霄哼笑,“慈母多败儿,他将来要承袭我的位子,怎能像个女儿家一般娇惯。” 他一生只认准了宁锦婳,她既不能再有孕,陆钰便是他唯一的嫡子,自然要严厉些。 更何况,他那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才没两天,已经把婳婳哄得团团转了。 关于陆钰,两人总有吵不完架,陆寒霄不再多言,他低头,粝的掌心轻抚她的侧脸。 “再吃一些。” 晚上抱着她,只有口鼓囊囊。 宁锦婳摇了摇头,她侧过身,看着桌案上的蜡烛缓缓燃烬,红的烛泪堆砌在烛台上,一圈又一圈。 忽然,她问道:“陆寒霄,你还记得,你曾经送过我一只白猫儿么?” 它是番国进贡来的,通体雪白,一双圆圆的眼睛却是绿的,像绿松石一样,清透又美丽。 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雪团。” 她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陆寒霄沉思片刻,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他们少时相识,他送过她太多东西,一只小小的狸猫,实在不值一提。 他不想骗她。 宁锦婳轻扯角,略显苦涩。 “它脾气很差,有一次,我喂它吃东西,还把我抓伤了,痛了好几天。” 没等陆寒霄说话,她继续道:“但我没生它的气,相反,我很喜它,因为它实在美丽,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猫儿。” “我用金子和宝石为雪团造了一个房子,派人专门照顾它。它不吃饭,我就一口一口喂,就算挠伤我,我也耐心地哄着。它扑簌簌掉,把我得浑身,我还是把它放在房间里,放在榻上……我……我是真心喜雪团。” 对它的喜,甚至一度超过了陆寒霄。 “但后来,它死了。” 说起来很可笑,竟然是饿死的。 当初陆寒霄西南剿匪回来后,身受重伤。她吓坏了,天不亮就跑到世子府,那只曾受过万千宠的猫儿被完全遗忘在角落。下人看她不上心,也逐渐懈怠起来,最后竟忘了喂食,活活饿死了。 后来陆寒霄好了,猫儿却不能复生,她想狠狠惩罚那些玩忽职守的下人,打他们板子,却恰好被下朝回来的父亲看见。 父亲道:“那猫再金贵也是个畜生,难道还能和人命比肩?婳婳,莫要任。” 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紧接着里传出凤谕,要她和陆寒霄不完婚,她天喜地地当新嫁娘,至于雪团,除了当时掉过几滴眼泪,后来便很少想起了。 即使偶尔想起,也不会有多大的触动。只是一只讨人喜的畜生罢了,她想要,第二天就会有人送上来,各式各样,比雪团还要美丽。 如今,窦氏当头喝,宁锦婳才恍然大悟,她此时的处境,不正是雪团么。 靠着美丽的皮囊和主人的宠才能活下去,终有一天,容颜会老,主人的宠就像海市蜃楼,风一吹就散了。 可笑,她居然还想为钰儿讨回公道。自己就是一只会伸爪子的猫,表面虚张声势,实则软弱又无能,只能呆在男人庇护下的菟丝子,何谈报仇呢。 这个残酷的真相,让骄傲了这么多年宁锦婳一时难以接受。 她蓦地站起身,脊骨微微弯着,迤逦的裙摆拖在地上,上面的金线在烛火下熠熠发亮。 “我先去休息。” 她心里很,要好好想想。 宁锦婳走的干脆,留下陆寒霄空对着一桌珍馐,眼错愕。 他鲜少出这样的神。在外,他雄踞一方的镇南王,大权在握,运筹千里,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在内帷中,为了子的几句话而惘。 猫? 她想要猫儿? 陆寒霄起身走到门外,“笃笃”敲了两下门板,一个黑影悄然而至,跪在他身前。 “你去找一只小猫儿。” 他微皱眉头,补充道:“皮要白的,眼睛要绿的,要好看。” “爪子摸平了,不能挠人。还有,不许掉。” “……” 跪在下方的黑衣人犹疑道:“这……旁的都好说,但据属下所知,不掉的猫儿……恐怕世间难寻。” 黑衣人是陆寒霄心培养的暗卫,接的都是见血的任务,如今要找一只不掉的白猫儿……他心底暗自发苦,怀疑眼前的主子被下了降头。 陆寒霄道:“尽量去找,要快。” 他可不管这些,吩咐一声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这件事小的不能再小,和他做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回到房里,簌簌解开衣带,把睡的子抱进怀里。 宁锦婳的脉案每都会呈在他跟前,尚有些虚浮,不宜行房事。 他在心底的灼热,把头埋进她的颈侧,深深了一口气。 “好梦。” 再等等,总不能伤了她的身子。 *** 翌,宁锦婳醒来,发现昨桌案上的那本“均田法”不见了。陆寒霄留下话,说借走誊抄一份,过两还回来。 宁锦婳随口应了声,不是很在意。 那是叶清沅赠给她的,上面全是经世致用之道,记载着叶丞相一生的心血。昨她被窦氏刺,鬼使神差翻开它,结果显而易见——一个连米价都不清楚的人,怎么看得懂一朝丞相的手记。 此时,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本薄薄小册子的珍贵,等若年后回想起来,只得叹一句,“天意人。” ——抱月抱着一堆光鲜亮丽的绸子进来,道:“主儿,您挑料子吧,年关将至,裁两件衣裳。” 宁锦婳现在一点心思都没有,她摆摆手,“不用,我衣裳足够了,给钰儿裁身冬衣。还有宝儿,他小衣的袖子磨了,多做一些。” 宝儿病好了后力旺盛,天天地爬,绸缎做的衣服,一天就磨旧了,让宁锦婳无奈又头痛。 抱月回道:“您放心,两位小主子都有,您更不能少。您忘了,除夕还要去宴呢。” 她家主儿这么好看,定会惊四座,群芳! 宁锦婳一怔,忽地想起来,前几她费了很大心思,才让陆寒霄同意她除夕去宴。 她当时还筹谋着给钰儿讨回公道,自己却病了,后来接二连三的事端,如今回想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之。 “主儿?” 宁锦婳回过神,她看着眼前光滑细腻的缎子,随手点了两件。 “那就绛红和水粉,一个做上襦,一个做下袄。” “嗳!” 抱月心意足地应诺,却听宁锦婳道:“让全叔把府中的账册取来,还有,当年我的嫁妆单子,一同拿过来。” 当年宁国公嫁女,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送亲的队伍几乎饶了大半个京城。她知道父亲舍不得亏待她,更明白嫁进世子府,没人敢克扣她的嫁妆。 自古嫁妆是一个女人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本,婚后旁的不说,陆寒霄在金银上从未苛待,她也逐渐懒散,把这些一股脑全抛给了全昇。 如今,她也该清醒了。 抱月不明其意,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把宁锦婳挑好的料子收起来,出门找裁。还未走两步,隔着一个长廊,她看见不远处的垂拱门下,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袅袅走来。 此女正是姜姬。 她对着抱月盈盈一笑,道:“妾求见王妃娘娘,请姑娘通禀一声。” 说着,抬起手,往抱月的袖子里了一个通体碧玉的手镯。 在东浸多年,姜姬深知阎王好过、小鬼难的道理。像主母身边的大丫鬟,一般的金银看不上,这镯子是太子所赐,她箱底的好东西。 今给一个丫鬟,可惜了。 姜姬一派有成竹,可惜,她今碰上的是一筋的抱月。 她狐疑地盯着眼前的陌生妇人,问道:“你是哪位?姓甚名谁?为何求见主儿。” 姜姬微微一笑,几乎信口捻来,“妾是王爷的远房表妹,岂料夫君罹难,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多亏了表兄怜惜,才让我们母子有个安身之所。” “我入府几天了,却从未见过表嫂一面,心中惭愧。今特地携礼,前来拜访王妃娘娘。”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