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碰也不碰那茶盏,反倒抬手,提着茶壶为对面空下的杯盏了茶水。 “好大的口气。” 宜王面愠,颇有些恼羞成怒。 他望着面前盏的茶水,抬手便要去捉洛久瑶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本王看中你本就是抬举你,同你商议一二更是给了你十足的面子,燕京贵女如何,如今拿自己当作什么贵人,来还不是本王的阶下……” 他的的话没能说到最后,尾音化作一声哀嚎,随着迸溅而出的鲜血一同落在厢房中。 檀木桌案被短刀的尖刃没入三寸,在外三寸,尽数刺入了宜王的掌心里。 侍从持刀冲上前,却被洛久瑶身后两道出鞘的刃光硬生生退半步。 宜王的五官因痛楚而扭曲着,咬牙道:“废物,还等什么?” 刀刃错,有人抚掌而笑。 “二位贵客好生心急,台上的好戏还未开场,便先行在台下演了出好戏。” 人影自屏风后走出,青年一身青衫,眉目儒雅而温和。 他手中持一柄折扇,只身一人立在屏风前,目光在持刀持剑的几人中间转了转。 而后信步上前,抬扇拨开刀剑。 刃光暗淡下,宜王抬首瞧一眼青年,目光中仍有不忿。 “王爷的手伤了,在这片地界上,是小人照顾不周了。” 宜王正开口,青年却先行拦下,温声道,“幸而小人园中有上好的伤药,王爷快请到临间的厢房里,小人命人来为您包扎。” 厢房内一时安静,洛久瑶抬手。 短刀拔下,血不止,一道狰狞的血窟窿顿然留在宜王的掌心里。 青年瞧了那血窟窿,嗓音惋惜道:“好戏还未开场,纵是赌局也要和和气气才好,何必在此大动干戈?” 侍从扶了宜王离去,洛久瑶却没再瞧,信手寻了方帕子擦拭短刀,边应:“为东家助助兴罢了。” 青年笑,瞥见洛久瑶案上横七竖八的茶盏,抬手命人重换来一套。 他弯身朝洛久瑶行了个礼,而后上前为洛久瑶温盏洗杯,沏了盏新茶奉上。 “小人斗胆瞧了姑娘的戏,也该请姑娘瞧一瞧小人这园子中的戏了。” 话音落,台下灯烛齐齐亮起,原本漆黑一片石台被火光照得通明,洛久瑶这才瞧见,那石台的侧方竟一直藏着一只铁笼。 铁笼中所关的不是虎野豹,亦不是洛久瑶曾在前阁所见的观赏兽种,而是……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 而自下向上望,阁楼的二层,俨然是数十个身着软甲的侍卫。 他们各个弯弓搭箭,手中箭矢的方向正指向石台中央。 第75章 早在小厮端上签纸时, 洛久瑶心中已对所谓的彩头与赌注有所猜测。 可如今真切见到眼前一幕,她还是下意识抗拒,不愿将目光放在那方石台上。 洛久瑶动作微顿, 接过青年递来的一杯茶,指尖下意识捏紧了茶盏。 铁笼的开合声音响在耳畔,石台的另一侧,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夹在两名侍从间, 缓缓走至石台上。 他的脚腕还带着镣铐,行走之间铁索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石台旁的线香点燃,少年站定在铁笼前,旁侧的侍从上前,递上一木质的长。 洛久瑶心下一顿,才转过目光,旁侧的青年已饶有兴致地为她解释:“这儿是最好的观景位,姑娘您瞧,眼下这孩子便是二十一, 是姑娘抓中的好彩头了。” “在他之前的二十个人都死在斗戏场上,这孩子的命却硬, 先是从饿口中得以生还, 而后三的斗戏中,只一炷香的时间, 他都能在这方石台上活下来。” 洛久瑶再去瞧那少年。 三层距离石台太远,她看不清那少年神, 只依稀得见少年手持半臂长的木, 动作中是戒备。 未等洛久瑶开口,东家又道:“听下人说, 姑娘曾问起二十一,想不到姑娘也如来园子里的人一样,对这个下等的奴隶兴趣?” 洛久瑶转回目光:“听闻东家几次三番都不肯割,我自然也想瞧瞧这是个怎样稀罕的人。” “小人姓陶名屏,姑娘唤小人陶屏就是了。” 陶屏朗声笑道,“不想这等低的奴隶也能得姑娘抬举,小人并非不肯割,只是在等有缘人罢了。” 他意有所指,洛久瑶没有说话。 台下的铁笼似是锈蚀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过,笼中空了下来。 可它也只一瞬得闲,下一瞬,鲜血飞溅,一人的身躯撞入笼中,身前被长捅出的窟窿不断涌出血来,鲜红便填了铁笼。 少年的动作毫无招式而言,只单纯以蛮力拼杀,眨眼的功夫,他手中的长沾了血,身上亦被血浸透——那血不仅来自对方,亦来自他自身,他却好似无知无觉,一心只在拼杀而不留半分退路。 香火转眼只烧剩半截,鲜血淌在石台上,入台上刻印的繁复的花纹中,血腥气顿然充斥在一方小阁中。 陶屏在旁看着,扇柄轻敲掌心,面上是十足的惬意。 他的兴致在此,显然对石台上的情状十分意。 洛久瑶眼睫微敛,端起茶盏。 萦绕在鼻息间茶香才下一二分血气,她便又听陶屏叹道:“姑娘今是赢得载了。” 洛久瑶抬眼:“还要多亏了东家,不知这样好的苗子,东家是何时得来?” 陶屏笑而不答,只道:“姑娘若是对二十一有兴趣,不如听听小人的法子?” 见洛久瑶不语,陶屏又开口。 “小人平生最喜看斗戏,我瞧着姑娘身边的人出手不凡……” 他指一指洛久瑶身后的沈林,“姑娘派这位小兄弟同我养的护卫比一场,若赢下,小人定然会将下面那个奴隶拱手赠与姑娘。” 洛久瑶瞥他一眼:“你在与我做赌?” 陶屏道:“这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姑娘说不是吗?” 洛久瑶捻着茶盏,道:“看来东家对这样的赌局轻车路。” 陶屏笑了:“姑娘都已来了北地,莫不是还对这些微不足道的人抱有怜悯?在这里,人命本就可以待价而沽,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东西。” 台下的线香燃尽了,石台上已尽是七零八落的尸身。 二层的护卫收了弓箭,与此同时,金银若碎雨,自下方的厢房抛掷而出。 那位被人称作‘二十一’的少年浑身浴血跪立台上,手中长已然从中折断。 他又赢了。 洛久瑶轻笑一声,放下杯盏,索顺着他的话道:“依东家所言,我的人可是千金难买,若磕了碰了,东家怕是赔不起的。” “看来姑娘不于我所说的筹码。” 陶屏看着盏中未动过的茶水,道,“姑娘想要我拿什么来做注,不如说来听听?” 洛久瑶本想开口回绝,却听沈林在后轻唤了声:“姑娘。”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耳畔,洛久瑶的心头骤然一紧。 她没有回头,抬手,为陶屏了盏茶:“我要东家用这景央园做赌注,不知你是否要赌?” 陶屏也微怔了怔,看一眼她身后平静而立的少年,眉眼笑开了。 “好。” 陶屏笑道,“小人定然说到做到,若姑娘赢了今赌约,这园子以及园中的一切都赠与姑娘。” 说罢他轻敲一敲折扇,侯在屏风外的侍从走入,示意沈林跟随前往。 洛久瑶面上仍然自若,只是草木的清淡气息略过身畔的一瞬,她下意识抬手在案上,想要撑身站起。 一只手悄声按在她肩后,轻拍了拍。 洛久瑶收回手。 厢房内再次安静下来,石台侧的灯火暗下,好一会儿,又重新亮起。 两个侍从引着少年自石台旁侧的廊道走出。 沈林身上的长剑并未被侍从收走,他身着暗的衣衫独立在石台中央,因颜不够明亮,又束着袖口身的缘故,他的身形被周遭的灯火映亮,条成细长的影,一道道烙在地面上。 洛久瑶侧首看去,掩在案下的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显出青白的颜来。 陶屏瞥见她的神,转手之间,已重新沏了壶茶水。 洛久瑶面前杯盏中的茶水已然冷透,陶屏请回她的茶盏,重新了热茶。 “今这茶是为姑娘备的,还请姑娘尝尝。” 洛久瑶收回目光,捻起茶盏,却依旧未喝。 见她不愿饮茶,陶屏又道:“姑娘不必防备,小人不会卑鄙到在此等物件上做手脚,只是想请您品鉴一二。” 茶香重新扑入鼻息,初时清润,后至醇浓,确是金贵的茶种。 洛久瑶道:“东家盛情,这茶自然是好茶。” 台侧线香燃起,飘飘渺渺的烟丝中,火光照亮了斗戏台一侧。 只一瞬,洛久瑶瞳孔骤缩,指节几乎要将手中茶盏捏碎。 那里并非是如陶屏所言的护卫,亦不是什么凶兽或是他派上的打手,铁笼之中甚至并非如方才那般装着衣衫褴褛的青壮,而是……相依偎在一处,面惶然,是惊骇的老幼妇孺。 护在洛久瑶身后二人显然也瞧见了台下的情状,长剑出鞘的细微响动落在耳畔,沈溯终究没能忍住,在后低声唤了一句:“姑娘。” 洛久瑶抬了抬手,拦下他未能出口的话语。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斗戏台上。 台侧的铁笼已经打开了,形貌枯瘦的妇孺老幼蜷缩在铁笼一角。 有人垂着头颅叩首,有人跪伏在地低声恳求,立在二层的护卫们拉了弓弦,台侧线香燃烧,香灰跌落又飘散,转眼燃去半支。 她看着斗戏台上的少年缓缓走到铁笼前方,他抬手抚上间长剑,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