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是个好机会,君子兰也是个好机会,我真的想去试一试。” 许非没想隐瞒,因为这事瞒不了。 “……” 许孝文被张桂琴拽着坐下,又把平时舍不得 的烟掏出来,一个劲猛 。 不知过了多久,方道:“我陪你去。” “就你们俩够么,再找几个吧?”张桂琴担心。 “还能找谁?没听一盆花都好几万了么,这种买卖除了老子儿子,谁特么也信不过,我陪你去!” 许孝文既下了决心,果断的一面就表现出来了。 张桂琴也不好说什么,自己嘟囔了几句,忽地又问:“哎小非,你去年千里迢迢的拿回几盆花,不会就知道它能升值吧?” “没有,怎么可能呢,我就觉得 好看的。”许非顿时冒汗。 “哦,我说也是,你又不是算命的。” 第46章 城 许非在鞍城准备了好几天,才跟许孝文踏上去 城的火车。 两地相距四百多公里,后世俩小时就到了,现在可不行,平均时速才60公里的绿皮车,咣当咣当得走个大半天。 这年头哪有什么供暖设备,密封 又差,小北风嗖嗖的往里灌,跟冰窖一样。许孝文裹了件大棉袄还是有点抖,一边抖一边自找台阶:“我就是最近走南闯北,把身体熬差了,想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那锻炼的,寒冬腊月光膀子都不算事……” 反正许非没听懂,这走南闯北是好啊还是坏啊? “开水来了,开水来了,有需要的么?” 列车员推着小车慢悠悠的走过来,车里放着两个大水壶。许孝文正白话着,就像见了救星,连忙翻出一个搪瓷缸子,“给我倒点!” 人家给倒 一缸子,他握着小口小口 溜,顺带捂手。大缸子有年头了,掉漆严重,勉强还能认出一行字:献给最可 的人。 这一看,就是抗美援朝时期的产品。 “您别喝那么急,太烫的东西喉咙容易得病。”许非忍不住道。 “得什么病,我半辈子都这么喝,现在不还好好的?” 许孝文呼出一口气,道:“我说你小子去趟京城,怎么这么小布尔乔维亚啊?以前可没这么多穷讲究。” 嘁! 许非翻了个白眼, 喝喝吧,没人管你。 火车开了一段,停在一个大站,呼啦啦下去不少人,空出些座位。一个哥们蹭的坐过来,捶腿捶 ,显然站很久了。 他三十多岁的样子,脸盘 大,小眼睛,圆溜溜的在爷俩身上一扫,开口招呼一句。 嗯? 这口音像是多地混杂,语速又快,乌拉乌拉的。他见俩人没懂,尽量吐字清晰,又说了一遍。 “你们二位去 城啊?” “嗯。” 许非应了声。 “那敢情巧了,我也去 城,你们买花还是卖花?” “不是,别的事。” “您别开玩笑咧,现在去 城不为了花儿,还能为嘛?” 这哥们特自来 ,又打量打量,伸手就要摸许孝文脚底下的箱子,“哎,这是花儿吧?” “滚犊子!” 许孝文抬脚就踹回去,“你特么谁啊,滚一边坐着去!” “哎,你咋骂人咧?” “我还打你呢!” 老爹站起来就要揍,那货一见怂了,麻溜跑到后面座位。 “您有时候真不像个文艺工作者,说您拉杆子立山头都有人信。”许非乐了。 “少跟我扯!我小时候也老老实实的,被人抢过几次饭就明白了,老实受人欺,人家横,我就得比他还横。” “那后来怎么改过自新了?” “缘分呗,无意中拜了师,就进了评书门。哎,你小子欠揍,啥叫改过自新?” 许孝文拍了拍桌子,随即又 低声音,“我刚才观察了半天,车上还有不少南方人,你看那边,那就一口闽南话,看来三教九 都聚到这了。不过你既然想来,我也不能生看着,你现在也大了,主意听你的,真要有人耍横,也得看看咱 里的东西。” 许非心头一热,真是亲爹啊,虽说自己不是原主儿,但这对父母对孩子的 ,可是 受得妥妥的。 火车咣啷咣啷的走,中午过点的时候,终于到了站。 爷俩下了车,都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人忒多了!仅火车站周边,就好像超过了全鞍城的人口,而且来往都是一条线,无数男女老少在进进出出。 其中就包括车上见过的那哥们,像只蚂蚁一样钻进去,瞬间被人 淹没。 许非一打听,才知道那边有个花卉市场。 在计划经济年代, 城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一汽都知道吧,红旗、解放、夏利、奔腾,谁没见过那个好像小鸟儿似的标志? 还有长影厂也知道吧,《上甘岭》、《英雄儿女》、《刘三姐》、《白 女》、《焦裕禄》,同样赫赫有名。 所以要工业有工业,要艺术有艺术,牛 的不得了。 许孝文年轻的时候来过演出,也好多年没来了,处处陌生, 觉都是高楼大厦,鞍城可比不了。 俩人各抱着一个箱子,找了家招待所。 许非先出去打听一圈,得知 城现有十个君子兰 易市场,分布在火车站、朝 公园、老圈楼、光复路、永 路、红旗街、万宝街、清华路等地段。 爷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开市最早的红旗街看看。 说起 城的君子兰,到底怎么火起来的呢? 君子兰是南非种,伪 时期被rb人送给溥仪,成为 廷御花,后来 入民间。六十年代的时候 本不许养,这叫资本主义腐化。 而78年之后,先是本地的一些老干部喜 ,因为这东西很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清香淡雅,君子之风,且血统高贵——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整明白,一个花跟血统高贵有 关系? 后来呢,因为各地产量稀少, 城逐渐成了最大的君子兰集散地, 引了一批外地客商,养花的也赚到了一些小钱。 当这个氛围初步形成后,某些嗅觉 锐的就开始暗地炒作,养花的越来越多。 1982年, 城出台限价令,规定一盆君子兰不得超过200元。次年又开征 易税,此为举国第一例。 这些举措不仅没有抑制,反而更加催化了老百姓情绪。 政府很快察觉到,也及时转变态度,开始大力发展君子兰产业,于是便有了“市花”和“ 台经济”。 有了政策,群众原本就很鼓噪的热情,瞬间攀上了巅峰。 范曾为君子兰作画,启功为君子兰题字,侯宝林来演出都得讲一段关于君子兰的笑话讨好观众。 全市的报纸副刊都叫君子兰,挂历一年连封面十三张全用君子兰彩照,连电视节目都用君子兰做片头。 城机械厂号召职工走君子兰致富道路,1700多名职工家家开养;还有一家洗衣机厂投资数十万,在办公楼顶上盖了600平方米空中温室…… 后世提起这件事,总说全民热炒,其实狗 。 一盆花卖到好几万,普通老百姓哪有这么多钱?真正热炒的是某些机关干部,养花大户,国企,以及港商外商! 第47章 绿 金条 在这个时期, 城有四分之一的人都在养花、炒花,各大花市的每 人 量加起来,能达到恐怖的40万。 许非和许孝文顺着斯大林大街(现在叫人民大街)一走,见两旁楼的窗台上摆 了各个品种的君子兰,隔绝了冷空气,或孕蕾绽花,或傲然怒放。 再等到了红旗街附近,尚有六七百米的距离就开始拥堵,自行车都无法正常行驶,花市肆无忌惮的向外扩张,占据了一大片路面。 数不清的人自动形成了一顺一逆两条线,算是入口和出口。 旁边还有个家伙高举手臂,甩着薄薄的两页报纸,嘴里 出阵阵白气,“《君子兰报》!《君子兰报》!还剩一份啊,还剩一份!” “多少钱?”许非问。 “两块!” 疯了么,两块钱一张报纸?他稍微有点犹豫间,便见三五个人冲过来,遂道:“给我给我,我要了!” 拿在手里一看,正是12月初才创办的《君子兰报》,每周一期,每期只有四版。 头版上写着固定的一句话,便是那位陈慕华的题词:“大力发展花卉事业”。再看内容,主要是介绍花的品种、培育技术和市场行情。 许非略略一扫,便折好揣进怀里,跟老爹迈步往里走。同行的亦有很多男女老少,也攥着一份《君子兰报》,奔向红旗街花市。 一时间,他竟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与三十年后,那些拿着促销广告疯狂挤进售楼处、房 会的人并无区别。 跟着人群走了一会,才算进到花市里头。许非只觉嗡的一下,似闯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外面天寒风紧,里面热浪冲天,无数吵杂的声音混在一起,瞬间冲击着耳鼓,一时竟轻轻鸣响。 有裹羊皮袄的,穿军绿大棉袄的,穿呢子大衣的,还有极少数穿羽绒服的,脸上挣扎着,狰狞着,带着令人害怕的狂热、紧张、懊悔,仿佛世间百态,都浓缩在了这个小小的花市里。 口音更是天南海北,从最北到最南,从最西到最东,都能听得见。 不算宽的街道,已被人 彻底占据,两侧全是店铺,夏天时摆到外面,冬天怕冻,花都在屋里。 许非随便挤进去一家,见架子上摆着数十盆君子兰,开花的少,绿叶的多。 而柜台上,摆着一盆盛开的细叶君子兰,花是橘红 ,与碧绿光泽的叶片搭配,更衬托得鲜 动人。 一个男人攥着一沓钞票,额上青筋暴起,甚至连肌 都在 搐,“有没有先来后到?我先看中的,我先看中的!” “可人家出价高啊。”老板笑道。 “我,我再加两千!”男人喊道。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