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应该将神这样轻易地宣之于口,这是对神的不敬,不知名的神父。” 有着过人身高的神父将双手松松放在腿上,依旧是那个仰头的姿态:“可是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对祂的 意,您大可质问剖开我的 膛,质问我的心,是否有那么一刻蒙上过对神的不敬,倘若我的心有刹那的迟疑,那便由您像丢弃腐烂的 酪一样将它掷入污水里吧。” 艾利亚诺拉无声地嗤笑一下:“单薄的言语和夸张的誓言是暴雨时的泥潭,主曾教我们不得信任鲜花装点的巧言。我不会向亨伯特主教告知你的不敬,也请你 后收敛自己的言行。“ 神父终于笑起来,他侧过脸,用那双颜 浅淡的蓝灰 眼眸看向艾利亚诺拉,有那么一瞬间,神情傲慢冷淡的阉伶好像 知到了从极东远方广阔的天地间吹来的凛冽冰雪。 未曾见过的陌生世界在他面前短暂地拉开了神秘的面纱, 出蛮荒瑰丽的一角,艾利亚诺拉忽然怔了一秒,而后痴痴地弯下 ,凑近了那双眼睛,喃喃低语:“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骨骼轮廓也很好看……你知道《毁灭索多玛》吗?” “持号角前来宣告城市毁灭的大天使长应该有这样的样貌,足够的威严、神圣,洪水在他身后咆哮,像是野兽又像是幼犬,你抬起手就能命令大洪水冲刷整座罪恶的城市,人们向你呼告求救,但你绝不会为此动容……金发?啊,是的,就是金发,属于神的金 ,被神所宠 的明星应当有这样神圣的发 ……” ”你是被 环绕的天使,索多玛因你而成为罪恶之城,但你全然不懂人类的 意,所以你听不见人类的乞求,看不见人类献出的祭品,碰不到人类托举到你面前的 ……你是全视的天使,也是空 的人偶,你 人世和众生,也平等地无视所有生灵……” 他的语气逐渐陷入 ,在这一瞬间,面前陌生的神父已经化作了另一个符号,一个 悉的意象,单薄的角 在他脑海里以之为蓝本逐渐完善,骨骼上覆盖了 的血 ,五官轮廓突破了那层薄雾骤然明晰,一张带着神 的冷峻面容从纸上 离,带着天真又冷酷的神情里在了天穹之上,圣母怜子堂的景象无限地远去,他眼前是苍穹和大地,六翼的天使携带奔涌的洪水,雪白的羽翼在祂身后展开,祂持握着宣告灭亡的号角,带着长矛乘风踏云而来,整个身躯都被圣光环抱笼罩。 阉伶绮丽的面容上晕染了 红,神经质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烁,淡紫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他眨动着长长的睫 ,像是猛兽捕捉猎物般盯着面前的脸,又像是 人凝视玫瑰般凝望对方,一种戏剧似的不正常的狂热 意倾泻而出,有那么一瞬间,佩特罗沙觉得艾利亚诺拉深深地 上了自己,又深深地仇恨着自己。 “我奉上心脏宣告对您的 意,而您带来洪水毁灭了我。” 艾利亚诺拉 醉地念诵着烂 于心的台词,攫取来沉睡在体内的某个灵魂,踮起脚尖,带着颤音的美妙嗓音 畅地 唱出了来自泛黄古卷中亡者们的呼喊。 “我呼唤您的名姓!来自神座下的星辰!死亡,因是您赠予我的礼物而显得如此甘美!您这无情的完美造物、空心的偶人!” 无法获得回应的人类痛苦地张开双臂,向着带来毁灭的天使祈求最后的注视和垂怜,可悲又可怜地痛骂着:“何等冷酷的神明啊!在赐予你毫无瑕疵的生命时,又剥夺了你 知 愉的能力!何等狂妄自大的人类啊!我竟然妄想将神的造物拉下天穹!莫非我真的是魔鬼的遗留?倘若魔鬼能 足我的祈愿,就让我被地狱里的硫磺灼烧!” “你这空 的、悲哀的偶人!我乞求——恳求——哀求你苍白的注视,便是在死的冷狱里,也可借此宽 我渴求的灵魂——”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剧情中冷酷的天使召来的洪水 没了躯体,连同求告无门的狂热 情都沉入了冰冷污浊的水底。 艾利亚诺拉的瞳孔有一瞬间骤然放大,如同真的见到了没顶的洪水,连呼 都在身临其境的死亡里停滞了数秒,一滴泪水滑下脸颊,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和冰雪同 的眼睛,天穹上的天使静静地看着这个疯狂呓语着不明所以话语的人类,从始至终眼神里都没有丝毫波动。 “天啊,我要如何才能在你空 的心中求得一点可怜的 意?” 佩特罗沙站在跪坐在地上的艾利亚诺拉面前,陷入自己的世界中的阉伶自言自语着吐出了一句不属于剧本的话,淡紫的瞳孔凝望着佩特罗沙的眼睛,属于艺术家的 锐灵魂仿佛长刀,直接剖开了皮囊,看见了神父掩藏在无暇笑容下和大天使长如出一辙的空 心灵。 神父的笑脸凝固在了脸上。 一站一坐间,不知过了多久,艾利亚诺拉才从戏剧中 离出来,带有痴 意的眼神恢复了清明,被溺死的灵魂重新陷入沉睡,阉伶眨眨眼睛,抹掉眼皮上 的水汽,对神父 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被我全心全意 上的 觉如何?” 艾利亚诺拉 没有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癫狂举止做出解释,佩特罗沙也像是 觉不到这种行为有多么异常,两人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这不过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常见的正常行为。 “很奇怪,”出乎意料,神父并没有敷衍,而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答,“作为一个神职人员,被这样热烈地 慕……这种 觉非常、非常地奇怪。” 艾利亚诺拉本来不指望他能说什么有趣的东西,但是随着对方的话出口,他的脸 慢慢变化了,良久之后,忽然大笑起来。 神父安静地垂眸,耐心等待艾利亚诺拉笑完。 阉伶笑的浑身发软,索 躺在了地上,单薄的斗篷散开, 出没有整理好的衣服下零星雪白的皮肤。 “是啊……奇怪,这真是太奇怪了。” 艾利亚诺拉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疯狂 慕追逐的 觉,所有人都会在他视线里沉沦,为了他的回头而做出种种不可理喻的事情,就算是再专业的演员、再冷酷不曾动情的艺术家,也会在和他对戏后痴 地追逐他的背影,像弗朗索瓦那样对他一见钟情的人更是多到令他麻木。 他从来不曾尝到求 不得的苦楚,于是他可以是玩 人心的妖女弥撒妲,也可以是不通人心的懵懂处子,但他永远不是那个完美的莎乐美、那个追逐天使目光而死的溺水者。 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一个疯狂的念头从 腔里升起,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佩特罗沙的脚踝,纤细的手指缓慢发力,柔软的身体像是一尾水蛇,带着 的水汽,一点点地顺着小腿向上攀爬,长长的淡金 头发逶迤散落,那双本就漂亮的紫 眼睛闪着危险而 惑的光芒,雪白的脸颊隔着衣服贴上佩特罗沙的腿,是一个极尽柔美且哀怜的姿态。 在圣母怜子像的注视下,这条美人蛇望着端庄的神父,嘶嘶地吐出了带毒的汁 :“起誓全身心献于主的神父啊,请拯救您面前 途的羔羊吧,他未曾品尝过追逐 情的滋味,倘若您真的如您所说那般敬 您的主,那就请您拒绝他的 意、无视他的祈求,将他的追求视作魔鬼的考验,以此证明您的虔诚!”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他好像看见那个冷淡的神父微笑了一下,嘴角翘起的弧度圣洁而 人,但就像是大理石上雕凿出的表情一般,冷酷到充 了神 的空 。 引 羔羊投入怀抱的神父将手放在阉伶的头顶,郑重而缓慢地说:“我允诺你。” 在视线未曾 汇的那一秒,两个人同时 出了甜 到可怖的笑容。 当钟楼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送走了艾利亚诺拉的神父走到了室外,现在是午夜,天上还是一片深沉的黑,躲在庄园和宅邸里的人们用享乐、情 和美酒麻醉被战争侵扰的脆弱神经,于是此刻除了他,没有人能看见,在应当是黑 地平线的尽头,隐约有一抹属于正午的蔚蓝正在闪烁。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上面的时间。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一点。 佩特罗沙收起怀表,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睫 。 现实世界的高卢是下午一点,黑 里头还是午夜,而现在……属于现实的天 正在慢慢融入黑夜。 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侵蚀现实的速度快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巴黎黑 ,好像快要登陆现世了。 第168章 番外·元 虽然眼下时局纷 , 但魔都的 象却是带着浮华喧扰的,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急切地要在死前醉生梦死一回, 最好把所有的 愉快活都品尝一遍, 然后溺死在无边风月里。 兰因的住宅偏僻,为了方便开鬼门走黄泉路,他把家安在了巷子的尽头,寻常人都不会到这条死路来, 门前将白灯笼一挂,仅剩的人为了避晦气,远远看见了也要绕道。 所以在元 这天, 任凭街上怎么热闹, 动静一点儿都传不到兰家这小小的宅邸里。 兰因提着一叠油纸包,撑着伞往家走,天公不作美,新一年的开头,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南方的雨总是 绵绵,带着冬 的寒气,一下一下, 像是细细的针, 要戳进人的皮肤里, 大白天的不知道哪里在放烟花, 烟火腾空的锐响仿佛鸣鞭。 两旁的商铺扎着塑料雨棚,这都是从“外头”引进来的好东西, 包括造型各异的脚踏车——现在叫自行车, 和更为先进的各种家电仪器, 现在在燃烧的避水烟花就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东西。 从黑 里出来的魔都侵占了现世庞大的土地,而且还是在国家东南腹部要害,怎么说也不能放着不管,只能想尽办法去处理,封闭式不可能的,那就分化、管控,再融合。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反正目前魔都所有对外的路口都设了卡,不让随意进出,只是慢慢往里头送东西,正逢着元 大节,送进来的物资里还多了贺年的东西。 这些动 变故影响不到兰因,他不关心家国变迁,他心里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旁人好奇贪婪地注视着外头广袤的世界,他只专注地看自己脚下的路。 黄泉还是那个黄泉, 司还是那个 司,该死的人还是死,能活的人依旧活,除了有时候会有遮遮掩掩的“外头人”将信将疑地来找他,生活依旧照常地过。 这场让整个世界都震动的变故,在他看来,不过是他丢了点东西,又得到了其他的,也就这么简单。 这雨从旧年的年尾下到了新年的开始,连带着把天上的太 也打没了,未免给新年的喜气增 了点不圆 。 不过兰因就是跟脏东西打 道的, 雨比晴空更让他习惯些,就是问 也逢着好时候,他撑着伞转了半圈,眯起着眼睛瞧天边的云彩,现在是新年伊始,人间的喜气弥漫,就算是战 年代,也抵不过这股自古以来就存在的正气,凝聚成云的鬼哭正在不甘不愿地散开。 看来这场天哭马上就要停了。 兰因这样想着,心里略微高兴了一点。 他生得一副俊美凌厉的样子,蹙眉的模样更是威慑力十足,少有人敢跟他对视,再加上常年问 带来的那股冷森气质, 的人甚至不敢靠近他周身方寸,于是他撑着伞走在路上,周围好似自带一个圈儿,把人都隔在了数尺之外,红尘滚滚,芸芸众生,他就是那个无法踏入其中的异类。 兰因揣着那个油纸包走回寂静的小巷,两只写着“兰”字的灯笼无风招摇,不等他抬手开门,剥落了朱砂的大门就自动地打开了,等他走进去,又识相地在他背后关上,两只喜笑颜开的雪白纸人站立在门后,仿佛守门的童子。 兰因不急着进门,随手将伞收了递给其中一只纸人:“他醒了吗?” 那纸人小心翼翼地接过伞,像是害怕上头的雨水会把自己打 ,脑袋还生动地往后仰了数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点着两团红晕的脸蛋僵硬地笑眯眯,竹篾条和纸张扎出的头因它的动作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兰因伸出一 手指试了试油纸包的温度,轻轻喟叹了一声:“凉了。” 另一个纸人识趣地伸出双手,做出捧接的姿势,不一会儿,沉重还带余温的油纸包就落在了它手心。 “上笼蒸一下就好,再撒一点桂花糖浆。” 纸人随主人心意而动,无需吩咐也能行事,但兰因就是要这样多一句话,好像在面对着一个正常人一样。 那只纸人也听得认真,末了还点点头,抱着油纸包低头小跑进堂屋,用纸扎的身体挡着细细的雨,脚步落在薄薄水洼上,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声响。 兰因在正堂,在香炉里重新上了三炷香,烧了一盆子元宝纸钱,烟雾缭绕里,凡人看不见的 差厉鬼先后在青烟里现身,争先恐后地抓着那点雾气 入口中,将一张嘴长得脑袋那么大,狰狞贪婪地 吃着问 师献上的上等供奉。 兰因微微笑着,也不吝啬这点东西,纸扎的元宝 水似的往火里扔,手边的扔完了就现场叠,他常年干这行,叠元宝的速度都拉出了残影,鬼差们吃得光彩 面,差点要掀开身上那层勉强还能看的人皮 出下头的鬼身。 “诸地无量行差,一年劳苦,兰因 不尽,小小供奉,不成敬意,来年诸事冗杂,还请各位多多照料。” 鬼差们吃得 足,抢夺的速度也慢下来,个个脸上都 出了 醉的光彩,开始互相打 眼 ,嘿嘿地发笑。 “好说、好说。” “旁的不论,只要供奉到了,什么活儿都好说。” “只一件,你藏着的那个人,要瞒过 司查问,可不是件容易事,弟兄们都帮你瞒了一年啦,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他下去?” 兰因抬起狭长浓黑的眉眼,脸颊在火光的跳跃里被映照得半明半暗, 的 雨水汽随风卷入正堂,在他头发上落下晶莹的碎珠,像是一层青青鬼气有了实体。 “时间还早呢,他拿了我的心,总不好这样就走了。” 他轻声说。 鬼差嘻嘻笑起来:“真是天生当鬼的好料子,你把你那颗鬼心给了他,他就成了 司的人,不靠着你还能到哪里去?” 兰因垂着眼眸,安静地折着元宝,拉出锡箔纸两端,拧出一个漂亮的元宝尖儿:“有舍……才有得。” “替你瞒着也不是不行,但要是他自己跑了,被 司其他鬼发现,抓上去邀功请赏,我们可管不着。” 兰因将最后一个元宝扔进火里烧了,看着鬼差们渐渐消失在青灰的烟雾里, 去手指上的灰烬:“多谢各位劳心。” 少言寡语的入殓师送走鬼差,不知立在他身后多久的纸人适时地呈上来一盘冒着腾腾热气的糕饼,松软香糯的糕点上淋着淡黄的桂花糖浆,被热气一冲,烧出甜 人的香味,将雪白的糕点衬得可口绵软。 兰因接过盘子,走向卧室,那里的门关得严实,他推门进去,里头还点着馥郁的香。 细竹条扎的窗帘放了一半, 隙里漏出恰到好处的光,房间陈设简陋,靠窗的长案上一瓶玉兰翘首而立,雪白的花瓣吹梦到西洲亭亭如玉,被光一照,像是凝固了的透明玉石,薄薄地放出莹润的光泽。 房间里很静,兰因将盘子放在桌上,瓷器磕碰桌面的声音和翻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撕裂了这种令人昏昏 睡的静谧。 兰因调转视线看过去,倚靠在 头的人手里握着一本书,银灰 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悬着细细银链子的金属眼镜搭在鼻梁上,那双矢车菊蓝的眼眸隔着镜片格外清透,好像冰川融化的雪水。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过分苍白的脸上带着死亡般的冷气,比窗边的玉兰还要薄透,只有嘴 是靡 的暗红,好像开到了死境的鲜红蔷薇,腐烂瑰丽的一团红,将要被暴雨打落在泥土里。 看着兰因走过来,他再度翻过一页纸,而后把书漫不经心地一合:“我刚才听见外面很吵闹,还有放烟花的,今天是什么 子?” “一月一,元 ,辞旧 新的 子,不过这是公历的节 ,算起来不如农历的正 子来得热闹。” “哦,就像是圣诞节一样。”听了解释的人了然地点点头。 兰因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然后轻声问:“你要出去看看吗?‘外面’好像会送表演队进来,听说有变戏法的,叫什么……魔术,似乎很有意思。” 有着森白死相的人笑起来,一双蓝 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兰因:“你就不怕我跑了?” 兰因弯 提起放在枕边的 灯, 进对方手里,声音低沉:“拿了我的灯,你能跑到哪里去?” 他说的是实话。 乔昼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兰因天生鬼命,连带这颗心也不正常,一颗鬼心像是恶犬,认准了将它开膛破肚的人,被投入了问 灯也死死咬着乔昼不放,这颗心是厉鬼们的补品,拿了它的乔昼要么 夜被无数恶鬼追赶 噬,要么只能提着兰因的灯驱鬼保命。 斗得过厉鬼的人只有这世界上最凶的恶鬼。 恶鬼圈 了自己的猎物,其他的鬼就只能退避三舍, 着涎水眼放绿光。 不过好在魔都来到了更为广袤的天地,外头的人有那么那么多,虽然鬼也多了,但总不至于到没饭吃的地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