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嬴衍重复了这两个字,尾音里带着低沉的笑,听来竟有几分嘲讽的味道。 他 角无声一抿,浮起抹讥诮的弧度:“县主的夫君,不是被县主推下车,被强盗杀死了吗?又哪里来的夫君呢?” “县主认错人了,在今夜之前,孤并不认得县主。” 淡漠如斯的两句话,岑樱眼里的光悉数熄灭,抱着他的手也一下子松开了,原本 水盈盈的眼瞳如同含着汪死水,再也瞧不见任何光亮。 见她失落,嬴衍心里那股一直烧得正旺的 气适才降了些。 难过吗?他也不过才说了两句不痛不 的重话而已,她再难受,又怎抵得上那夜被抛弃、被背叛、被遗忘的他? 而她惯会这些扮可怜的招数,他从前就被她骗过好几次……如今,他是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岑樱委屈地全身发抖:“你怎么这样啊……我一直都很想你的。” “我知道那晚是我错了,我不该推你,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法子的……你和阿爹,你让我要怎么选呢……你,你就不能为我想想么?” 她推了人,竟还有理! 嬴衍心中火气愈盛, 身离开,却再一次被岑樱拉住。她拽着他一只手,杏眼含泪,楚楚可怜:“夫君……” “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的,你别不理我……我,我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在想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梦见你被我推下车后被强盗杀了,被豺 吃了,我哭着喊你的名字也没有人理我,我真的很怕……” 她磕磕绊绊地诉说着想念,越说越难过,到了最后, 着泪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绣着衮龙的袍服上,肩头一耸一耸哭得十分可怜。 见她后悔,嬴衍心底的那股 气这才消了些,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未知的陌生的酸涩。 他不知那是什么,耐着 子等她发 完,面 冷峻:“你一定要咒死我,心里才舒坦?我没被强盗杀死,没被豺 咬死,你很失望是不是?” 话虽如此,他到底没有推开她。岑樱忙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解释:“不是的不是的……看到你还好好的,平安站在我面前,樱樱不知道有多高兴的……” “你别生气了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樱樱最喜 夫君了……” 她攥着他的衣襟,目光似小鹿哀意丛生,边说话眼泪就边啪嗒啪嗒的掉,十分可怜。 他没理,嫌她不知羞,沉着脸扔给她一块帕子。岑樱攥着那块帕子不肯擦,又怯怯地望他:“那夫君肯原谅樱樱么?” “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只要你不生气,你让樱樱做什么都可以的……” 做什么都可以? 他能让她做什么?就算把她也丢一回,也难解他心头之怒! 嬴衍剑眉紧皱,别过脸不言。岑樱心里忐忑又多几分。 好容易见到他,她心里又高兴又愧疚,但见他如此冷淡,又本能地有些害怕。 他毕竟是太子,要是一直不肯原谅她,报复她和阿爹怎么办啊,她还想托他找阿爹呢…… 想了想,她破涕为笑道:“你看,你给我的玉,我一直都带在身上的。” 岑樱说着,微微侧过身子将那块白玉孔雀衔花佩从领口中取了出来,近乎讨好地笑着,捧给他看。 “只要是夫君的东西,樱樱都有好好保存的……” 她今 换了身素 绣折枝花的襦裙,额上亦点了鹅黄 的花钿,整个人秀 又温婉。笑眼盈盈,偏又坠着泪珠,在月光与灯光的照耀下明净如芙蓉泣 ,又似莹莹生辉的美玉,实是明 姝丽,名花倾国。 月光之下,那笑容有若夏 芙蕖的灼灼秀丽。嬴衍看着她含笑眉眼,心中一直萦绕的种种愤懑种种不甘忽然也都烟消云散。 他神 不自在地移过了视线,声却厌恶:“又哭又笑,成什么样子。” “那我擦掉就是。”岑樱慌忙地说,举起帕子一瞧,见不是自己绣的那条,一下子愣住了。 “我给你绣的帕子呢?”她急切地追问。 这话里竟还有几分兴师问罪的薄嗔。嬴衍心里无名火起,语气也就谈不上很好:“烧了。” 她那么辛苦绣的帕子,他怎么还给烧了呢……岑樱霎时有些不高兴,但想到当 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他心里有气也是情理之中,也就只好释怀。 “那我再给你绣一条。”她巴巴地望他,“你可不能要别的女孩子绣给你的帕子啊……” 她很小气,不愿意和旁人分享他。他要是收了别人的,这段 情,那她宁可不要。 他要那些个做什么。嬴衍脸 寒沉,并未开口。 岑樱还想问两句父亲的下落,顺带问一问阿黄的状况,这时卞乐带着两个小 人出来寻她,她脸颊通红,忙把人松开在脸上胡 擦了两把,回头应道:“我在这呢。” “太子殿下也在。”卞乐陪着笑道,却是假意没看见方才两人的纠 。 原是殿中酒宴已毕,岑樱被安排着在 中暂住,以便明 一早去往仙居殿拜见皇后。皇帝担心她找不着住所,特命卞乐带人来寻她。不想却瞧见她抱着太子不撒手,而一向女子勿近的皇太子竟也没推开她。 嬴衍漠然无应,倚栏而立,一动不动。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岑樱很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下在他 口蹭 的额发,回头很小声地道:“夫君,那我走啦。” 语罢,她随卞乐朝大殿走去,临去时还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 嬴衍始终面无表情,直至她走出很远了,才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还未触到却又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向方才被她泪水打 的衣襟。 衣上还残留着她哭泣时蹭上去的泪水和口脂,不同于清溪村里她惯用的槐花胰子的清香,是种淡淡的苏合香气,仿佛她还未走远。 那股淡淡的香,像一只无形的手,莫名地抚平了他心里原先的火气。他有些茫然,又有些后知后觉的恼怒,她那样对他,还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庶母,难道,就那么哭两声,他就原谅了她? 不,这断然不可能。 她嘴里从没半句真话,就如上一次,上一瞬还能主动投怀送抱说害怕,下一瞬就能毫不犹豫地推他去死。 自己分明已经吃过一道亏,如今,竟能因为几句虚情假意的道歉而心软。他是又一次着了她的道了。 嬴衍心头重又燃起那股无法明说的烦躁,单手抚额,微微叹了一声。 凭她去吧,今后,他是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她口中的所谓歉意与想念,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这夜,岑樱被安排宿在了东 西侧的袭芳院暂住,因天 已晚,皇帝特命其先行休息,等到明 一早再入仙居殿拜见皇后、贵妃。 晚上发生的事实在大大出于岑樱的预料,一通应付下来,她疲惫不已。加之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丈夫,她心情十分舒畅,头沾着枕头很快便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另一侧的太子东 里,嬴衍却远没有那般轻松。 “殿下,黄耳将军它,它又不肯吃饭了。” 甫一进入大殿,负责喂养阿黄的小 人便气 吁吁地跑了过来。 黄耳将军即阿黄,大名黄耳,但 人们不好直呼其名,索 起了个黄耳将军的诨名,自被从云台带回后就一直养在东 。 嬴衍有些不悦,本 置之不理,走出两步终又折返:“带孤去看看吧。” 阿黄如今单独住在东 西侧间里的一间华美的 室,有专人伺候,每 吃的是上好的牛 与 ,连 发也有专人梳理。 自来到京城它每隔一段时间总有几 闷闷不乐,嬴衍知晓它是想岑樱了,心里不悦得很,除最初来看过一次后此后都再未搭理。 但今 ,又莫名有些放心不下。 他走进 室,那可怜的大黄犬正趴在小宦官们为它做的虎皮搭的窝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食盆就放在它的面前,里面盛着香 的牛 ,它也一口未动,情绪甚是低落。 见他进来,阿黄鼻子里发出低低的两声呜咽,鼻子动了动,忽地爬起小跑过来衔住了他的袍子,急切地将他往外拽。 他身上尚沾有岑樱的味道,这畜生此举分明是想岑樱了,要他带它去找她。 “怎么又不肯吃东西了?”嬴衍俯身抚摸着它的头,眼睫低垂,敛去了眼中情绪。 阿黄“呜呜”两声,叫得十分可怜。嬴衍猜测道:“想她了?想孤带你去找她?” 阿黄耳朵一动,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语,头主动往他手心蹭着,尾巴摇如飞轮。 嬴衍不 低笑出声。然而,片刻后他意识到这 愉是为了什么,脸 重又 沉下来。他冷冷敛眉,拂开阿黄转身出去。 次 清晨。 岑樱入仙居殿拜见苏皇后。 因惦记着此事,她今 起得极早,喜鹊才在窗上叽叽喳喳地叫便起来了,勤试衣饰,揽镜描眉,足足打扮了一个时辰自觉寻不出错处了才出了门。 离 时才是时分,才出 门便瞧见十多名金刀侍卫护送着一架八人抬的步辇自门前经过,是皇太子仪仗。 步辇上之人,一袭玄 窄袖骑装, 挎玉带,脚踩乌金马靴,修眉俊目,神 冷峻。岑樱身边的 人忙跪下来行礼。 岑樱见诸人都跪,也就只好屈膝跪下。 她偷偷掀了眼帘子看他俊 的眉目,心里浸 糖一般的喜悦,然而他支肘斜倚着步辇目不斜视地经过,自始至终也没朝她的方向瞧上一眼。 岑樱有些沮丧,很快又说服自己也许他是没看见她呢,即使是看见了,深 大院自是比不得村里来得自在,她也得小心些,别叫人瞧见了去。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位于乾元殿西侧的皇后 阙仙居殿。苏皇后正在殿中梳妆,遣 人延二人在主殿里坐了,又等了一会儿,住在宜 殿的贵妃崔氏与嘉王嬴徽、瑞王嬴徯也都次第到了。 此时苏皇后也恰恰用完早膳,扶扶头上的金凤钗含笑走出来:“你们今 倒是来得巧,像是约好了似的,怎赶上一块儿来了。” 崔贵妃率先上前,花面盈笑:“听说圣人昨 替阿姊认回了外甥女,料想今 会来阿姊这儿拜见,这样的好 子妹妹怎能不来恭贺呢。” 她扶着皇后在凤座上坐下,转过身来打量起跪在下头的岑樱来:“这就是县主吧?生得可真水灵啊,给咱们殿下做太子妃也值当了。阿姊看看,和咱们殿下是不是很配?” 苏皇后笑睨了她一眼,并未道破。 阖 谁不知圣人最疼 的就是死去的胞妹元懿公主,以至于早早地就为太子定下了公主之女薛姮做太子妃。如今,薛姮既是假的,这道婚旨的对象自然也得换人。然而这又是个 鄙低 的村女,崔氏自然高兴。 然而在她眼里,娶个村女也比娶自小长在薛家的薛姮强,只是到底是委屈衍儿了。也可惜,是那人的女儿…… 她移过视线去看岑樱,当目光触到那张恍如故人的脸,竟有一阵的失神。 金阶之下的女孩子,雪莹修眉,花容玉 ,小巧秀 的鼻宛如暖玉雕成,被照进殿来的 光一照便泛着微微暖黄的光晕,有似透明,一双秀丽的杏眼却黑白分明灵动清澈,微微的转盼之间便是山水含清晖。 实是个明 秀丽、挑不出一丝瑕疵的女孩子。和她的母亲相似而又不全然相似。 底下,岑樱略微有些紧张,她 直脊背跪着,眉眼低垂,并未瞧见皇后的失态。 好在皇后的失神只是片刻,慈 地唤了他们起来:“都起来吧。” “来,让舅母好好看看,樱樱出落成什么样了?” 这毕竟是心上人的母亲,岑樱心里说不出的紧张,上前由皇后与贵妃相看。 “真是个美人胚子。”崔贵妃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笑着对皇后道,“阿姊,阿妹说句不应当的话,阿姊可别生气。” “县主出落得如此美丽,阿妹都想向圣人讨个恩典,干脆把县主许给我们二郎或者三郎做媳妇了。” 苏皇后则笑着道:“行了,你可都做祖母了,我们猞猁房里人都没一个,还和我争啊。” 猞猁。 岑樱在心头暗暗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是闷罐儿的小名么?可真可 。 而当初他并没有骗她,他果真没有旁人……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