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微微颔首,道:“如今你打理后,此些小事你做主便可。” 李氏道:“永合殿因左昭仪现下里身怀龙胎且有子恪兄妹,妾便着人多送了些去。” 元宏并未接话,食下一块番瓜,道:“西域之地昼夜温差之巨如同夏冬之别,且多照而少雨水,瓜果自是香甜。” 李氏接口道:“陛下乃天下之君,尽知天下之事。” 元宏道:“土谷浑于太和三年遣臣来使,自彼时起便岁岁行朝贡之举,其如今虽为我番邦之国,朕亦当知己知彼才是。” 李氏笑道:“如今天下人心归一,陛下之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自是百战不殆。” 见元宏笑而不语,李氏便转了话题道:“陛下这些时未往昌霞殿而来,悌儿长大许多,甚是可。” 元宏浅笑道:“朕道是许久未见子悌母子,你便宣了她母子前来吧。” 得了皇帝宣召,郑氏不只片刻便携了元悌入了内殿。 待向帝妃二人行罢礼,郑氏接过母手中的元悌近前对元宏道:“悌儿方才正哭闹呢,闻陛下传召竟破涕为笑了,陛下您快瞧瞧。” 元宏接过元悌,边逗边道:“朕这些时未见悌儿倒是长大许多,愈发讨人喜了。” 李氏于一旁接口道:“悌儿小小年纪气十足,便是啼哭之声亦是嘹亮十分。” 郑氏见皇帝面有喜,于是喜道:“悌儿虽较子悦晚生,身量却较子悦大了许多,中姊妹们皆言悌儿与陛下最最相似。” 将元悌递于郑氏,元宏道:“生子如母,养女如父,罗夫人清瘦,子悦亦是随了其阿娘。” 郑氏本邀宠,此时听闻皇帝如此言语,见未讨得半分心,虽心内怏怏,却亦不敢于表面。 李氏知皇帝不喜郑氏尊己卑人之言,忙笑道:“陛下所言极是,瞧瞧这许多皇子、公主哪一个不是如陛下所说这般?如今左昭仪身怀龙胎,他若为陛下诞下皇子那自是如昭仪那般眉清目秀。” 郑氏知李氏乃为自己帮腔,虽心中酸涩,却亦应和道:“左昭仪此胎为白马寺祈福之后所得,左昭仪于寺中足足停留两个时辰,自是可得佛菩萨庇佑,只是不知左昭仪会为陛下产下皇子亦或公主…” 李氏闻郑氏之言心下大惊,急忙忙偷窥元宏,见其面无异方缓了心神。李氏唯恐皇帝疑心,忙接了话道:“妇人生产非男即女,若知左昭仪腹中龙胎只问太医令便可,郑阿妹又何须于此猜测?” 元宏乃大智之人,这许多年来只忙于前朝之事无暇顾及后纷争,便是之前邺城行皇后冯氏与李氏起了龃龉,元宏只觉皇后骄纵而李氏平里敬上接下,加之又有李冲情分,自是一心袒护李氏。 白马寺郎中之事,元宏虽知有人陷害于禾,却当此事乃彭城公主元钰刻意而为,此时闻郑氏之言,元宏忽地心有所悟。 望着李郑二人,元宏淡淡道:“知男女事易,识人心却难…” 第一把二十八回 惑君心(三) 昌霞殿内皇帝已经离去,打发了郑嫔,右昭仪李氏倚窗而立。 回想皇帝方才言语之间那凛凛目光,李氏仍心有余悸。 唤了近婢环丹入内,李氏道:“那吾着你知会三阿弟,将郑氏所派灭郎中之人除去可已办妥?” 环丹点了点头,道:“夫人所嘱之事奴又怎敢耽搁?三公子遵夫人所嘱,亲自动手不曾假手于人。” 李氏微微颔首,道:“螳螂捕蝉当须作黄雀于后,如此方可高枕无忧。” 环丹道:“夫人深谋远虑,自是计无遗策。只奴有一样不明,夫人既恐郑氏之人密,当只须着三公子灭那郎中便可,又何须令郑嫔再着其族人先将郎中灭口?” 李氏冷笑一声,道:“你可是觉吾多此一举?陛下行那三长制,邻里之间户户相通,若贸然着三阿弟出手恐被邻里察觉,而郑氏所寻之人乃其族中豢养鹰犬,便是失了踪迹只要他郑氏一族不上报官府便无人可知。” 环丹恍然大悟道:“夫人高明,如此自是后顾无忧。” 李氏冷冷道:“高明?若非恐连累父亲,吾又何需让郑氏这蠢妇参与其中?” 见环丹一脸茫然,李氏恨恨道:“郑氏那蠢妇竟对陛下道出那再醮之妇于白马寺中停留所耗之时…如此岂非不打自招!” 环丹闻言亦是心内大惊,这桩桩件件皆由其传话递信,倘若事发岂非命不保矣? 望着李氏,环丹怯怯道:“右昭仪现下里可有何应对良策?” 李氏道:“所幸那蠢妇并未将此事道于他人知晓,便是其父兄亦只知其嘱了那家奴外出办事。” 环丹担忧道:“依右昭仪方才所言,陛下既已起了疑心,以郑嫔心陛下只需略施小惩便可将其所知之事尽悉。” 李氏不耐烦道:“责有攸归,此事既因这蠢妇而起,那便该由其自行承担。” 环丹狐疑道:“欺君之罪祸及族人,郑嫔又岂会认下?” 李氏冷冷道:“认与不认又岂能由得了她那个蠢妇?” 环丹怔了怔,怯怯道:“右昭仪您这是要将郑嫔…” 李氏行至香炉旁,边自香盒内取出合香料,边道:“弃卒保帅乃兵家之理,吾若不舍郑氏又如何保全自己?” 环丹自幼相伴李氏长大,又随其入侍奉,不论自己是否参与其中,二人命运早已如一线之蚱安危与共,倘若李氏遭遇不测,身为近婢亦是无力独善其身。 念及此,环丹道:“奴但凭右昭仪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氏招手示意环丹近前,如此这般将所计之事待于环丹知晓。 空中乌云翻滚,自四面八方漫而来,不多时便有狂风阵阵,电闪雷鸣间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元宏起身离席,对三宝道:“左昭仪身怀龙胎,这雷霆加莫要令其受了惊吓,起驾往永合殿,朕去相伴左昭仪。” 三宝相劝道:“陛下,眼见这便是一场猛雨,您此时往永合殿,倘若龙体受了气可如何是好?” 元宏道:“早年皇祖母令朕着单衣立于冬雪地之中朕亦毫发无伤,这一场夏雨又有何惧!” 见元宏执意如此,三宝自不敢再进相劝之言,便着内侍们备下御辇往永合殿而来。 元宏将跨入永合殿,一声惊雷响起,顷刻间便暴雨如注。 见禾疾步相,元宏忙大步入内道:“雷霆加,宝儿莫要往外而来。” 言语间已近前拉了禾,二人边往内殿而行,元宏边微笑道:“今这雷霆声巨可比旧年朕初遇宝儿那... --gt;gt; 遇宝儿那,宝儿可还记得?” 禾笑道:“妾与元郎所处之事点滴尽于心间,又岂会忘却…只这雷霆加,元郎这一路往永合殿可有惊了圣驾?” 于席间坐定,元宏眼意望着禾,道:“雷公为媒,方有朕与宝儿这段姻缘,朕又何须惧这雷电?” 禾娇笑道:“人人皆以月老为媒,唯元郎认雷公做媒。” 三宝于一旁笑着接口道:“陛下与左昭仪乃天作之合,左昭仪有所不知,陛下已下令将那与左昭仪避雨的驿亭重新修缮,且赐名‘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禾竟不知元宏有此一举,且以“关雎”为名,心中自是动十分。 元宏笑嗔道:“三宝多嘴,朕本待左昭仪生产之后再带左昭仪亲往…” 三宝垂首道:“陛下莫怪,奴为陛下与左昭仪此份情谊所动,一时忘形,陛下恕罪。” 元宏朗声笑道:“若你三宝此时可如那般拿得出‘嘎拉哈’,朕便恕你无罪。” 三宝作了个揖,笑道:“谢陛下隆恩,奴知陛下闲暇之时喜以‘嘎拉哈’戏之,故而奴时时携于身上。” 言罢便自怀内取出,双手奉于元宏。 元宏笑道:“念你有心,朕今自不怪罪于你。” 禾彼时初遇元宏,于驿亭避雨之际元宏令三宝与吉祥以此物戏之,禾因伤了手只于一旁观看。此时见三宝呈了此物亦是来了兴致,于是道:“陛下可愿教妾习以此游戏?” 元宏自是喜应下,将戏“嘎拉哈”要诀一一讲述。 待元宏一声“起”响,禾便按元宏所示,将贴于右手上的“嘎拉哈”朝上扔起,再回手抓散落于地的其他“嘎拉哈”,接着又将落下的“嘎拉哈”接住,手眼配合,倒是玩得颇得心应手。 元宏笑道:“宝儿颖悟绝伦一点即通,只这片刻已可与朕相较。” 禾道:“妾不及元郎之万一,只元郎是位好师傅,妾取巧而为。” 元宏道:“这‘嘎拉哈’看似简单,实则练人手眼协调之力,故鲜卑族人代代相传,男女老少皆喜以此为戏。” 禾道:“这大雨滂沱于室内以此戏之倒是颇为适宜,不如唤了恪儿兄妹与娷儿过来与你我同戏,元郎意下如何?” 元宏道:“此戏尤适人多,更显其乐趣所在,宝儿提议甚好。” 三宝闻元宏之言自是急忙忙往偏殿宣了元恪兄妹与冯娷前来。 待众人行罢礼,便围坐于席榻之上以“嘎拉哈“戏之,内殿之中声笑语不绝于耳。 不知不觉间已至酉初一刻,天空已然放晴,三宝小心近前道:“用膳时辰已到,奴请陛下与左昭仪示下,是往正厅还是传膳于此?” 元宏道:“难得今宝儿与孩子们都如此尽兴,便传膳于此吧。” 禾闻言嘱咐三宝道:“高嫔一人于偏殿,你去请了来此一同用膳。” 元瑛接口道:“劳大监将吾那把山带回偏殿于高嫔。” 元恪闻元瑛之言调笑道:“平里数你伶牙俐齿,独独这伞字讲不清楚。” 元瑛撒娇道:“昭仪,您瞧瞧,二阿兄又欺负瑛儿。” 望着元恪,元瑛撅嘴道:“二阿兄长我这许多岁,改以汉家之言自是不难,瑛儿定会好好向昭仪讨教,后断不为你笑话。” 闻元恪兄妹之言众人齐笑,忽的元宏止了笑声,喃喃道:“伞,山…伞侯,山侯…” 元宏豁然开朗,对三宝道:“去,宣蒋银奇见朕。”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心智(一) 失了治之权的皇后冯氏因了暑愈发倦懒,已是卯正二刻却无起身洗漱更衣之意。 近婢婵梅近前小心道:“皇后,巳正一刻众妃嫔还要往咱们椒坤殿向您请安,不如奴侍奉您起身?” 冯氏懒懒道:“这晨起问安不过是彼等因循苟且罢了,瞧见李氏那毒妇如今得意之状,吾宁可其不来向吾问安。” 婵梅边搀扶冯氏起身,边道:“嫡庶有分,右昭仪于椒坤殿内终究是不敢造次的。” 为冯氏系好袜套,婵梅又接着道:“方才娷小娘子着蔓云为皇后送来了豆糕,道是晨起娷小娘子与左昭仪一同做的,送于皇后尝鲜。” 冯氏幽幽道:“如今娷儿与那再醮之妇倒是亲近,便是吾这个姑母亦恐瞠乎其后了。” 婵梅知冯氏心内酸涩,忙宽道:“皇后与娷小娘子乃至亲骨,娷小娘子如此聪慧之人又岂能不知血浓于水之理。” 言语间婢们已奉了面盆、漱盂入得内来,众人齐奉冯氏洗漱更衣,自是不再细说。 巳正一刻,众妃嫔与世妇皆齐聚于椒坤殿正殿之内。 环顾两侧席间众人,却不见右昭仪李氏与郑嫔、卢嫔三人,冯氏一脸愠,道:“这昌霞殿如今一人得势,犬及仙啊,便是吾这个皇后亦可不置于眼内了。” 闻冯氏之言,众人自是无以言对,一时间殿内针落有声,寂若无人。 冯氏见众人如此,心中更恼,正出声,便见李氏近婢环丹急匆匆入了内来。 待环丹向冯氏及众人行罢礼,不及其开口,冯氏便冷哼一声,道:“怎地你昌霞殿门殚户尽,需遣你一婢来向吾问安吗?”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