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他觉身体变轻,无形中似乎有一线绑着自己向前漂浮,何疏似乎没睁眼,却能清楚“觉”自己四周黑暗冷,雾气氤氲,远处依稀有光,由远而近,红晃动,竟是左右两串长长的灯笼,游龙也似,风动,还有人敲锣打鼓吹唢呐,拉长了腔调,听不出是哪个地方的方言,诡异森,偏生何疏身体提不起半点力气,软绵绵的,直到那两条灯笼来到近前,忽然有人怪叫一声—— “新娘请上轿!” 何疏身不由己,只觉一股巨力忽然把自己扯向前,囫囵进黑乎乎的小轿子里,仄狭窄,身上又被七八糟套上些绸衣绸带,劈头盖脸蒙住,一股浓稠几近化不开的香气将鼻子住,差点就让他窒息,饶是如此,他的身体居然也生不出半点反抗力气,下意识老老实实受缚,唯独心里分明古怪又难以形容,绞尽脑汁也没法想起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 “咕——呱!” 耳边一声似鸟非鸟的叫声,直接如狮子吼震开混沌神思,何疏直接虎躯一震,打了个灵,总算清醒一些。 “你死期将近了,嘻嘻嘻!” 早前停车场里莫名出现的怪鸟在他膝盖上蹦跶,还学之前那男人说话。 外面锣鼓喧天,居然恍若不闻,继续前进。 一内一外,竟有种鲜明诡异的热闹与寂静。 也许是在梦境里,何疏的恐惧很少,朦胧中异常冷静。 他看着膝盖上的怪鸟:“是你把我拉进来的?” 怪鸟不屑:“我会玩这种低级把戏?这是你自己惹祸上身,我不过是跟进来看热闹的!” 何疏皱眉回想。 这一切怪异的起源,始于那个女乘客。 往年的中元节都很平静,哪里料到今年会出意外,他甚至没想起这个特殊的子。 “我不是在做梦吗?” 这句话在内心回,并没有问出口,怪鸟却听见了。 “庄周梦蝶,你总该听过,似梦也非梦,如果你没法从这里离开,就会被永远留下来。” 何疏问:“那你呢?” 怪鸟嗤之以鼻:“刚才就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不属于这里,也不会被困住。” 话音方落,轿子摇摇晃晃,底下吱呀作响,何疏透过轿帘晃动的隙往外窥去,队伍似乎正在过一座桥,桥下混沌难辨,雾重重,竟看不出是河水,还是万丈深渊。 桥通体透白,似玉非玉,却轻飘飘的,在前面车马路过时剧烈摇晃,仿佛不堪其重,等何疏的轿子也上桥,他才发现这桥哪里是什么玉,分明是一座纸桥! 遥遥的,几道人影飘过来。 的确是飘的,他们脚不沾地,走路慢悠悠,前面两人手里分别牵着一绳索,同时绕在后面那人上,走路间绳索晃动撞击,竟是两条铁链。 三人径自走来,错身而过,车队像看不见他们,兀自敲锣打鼓前进,热闹得死气沉沉。 何疏在轿子里,清清楚楚听见前面两人的对话。 “它又在抓替身了?” “看着是,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倒霉鬼。” “上面是中元节,这里每年都有新魂。” “许久不回间,倒是真忘了。” 二人边走边说,其中一人侧头往轿子何疏这边看了眼。 四目相对,何疏只觉那人双眼呆滞无神,像蒙上一层旧雾,对方却咦了一声,微微站住脚。 “怎么?”旁边同伴问。 “可惜了,这人原是天生神体质,他约莫是想抓了这个以后就一劳永逸。” “走吧走吧,莫要多管闲事,一会发起疯来,我们合力都挡不住,没必要去出头!” 何疏再想竖起耳朵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加快脚步,渐行渐远。 他回头看怪鸟:“这是间,奈何桥?” “生死界,分属混沌,非人间地府,乃三不管,闲人莫入。也就是说,间管不了,间也管不到!” 怪鸟在他膝盖上跳来跳去,有点幸灾乐祸。 “你也算倒霉,被窅魔盯上,一般人撞见了,只有死路一条。” 何疏:“什么是窅魔?” 怪鸟不耐烦:“所谓灵长,皆有七情六,求之不得为怨,人有己无为恨,死后怨恨不消,经久凝聚,众多合一,就叫窅魔!” 何疏伸手去摸那绚烂颜的羽,居然能摸着,软乎乎的触,不像在梦里。 怪鸟原想跳开,不意被对方挠着下巴腮帮那里的绒,似乎觉很舒适,身体诚实背叛了意志,不由仰起脑袋,示意他再接再厉。 “刚才那两人,是差?” “不算,差也分入籍和未入籍的,缉拿差事繁重,那几个差常年忙不过来,怎么可能事事亲自出面,总要抓些人手帮忙,那两人便是如此,他们能耐与寻常人差不多,怎么可能招惹窅魔?” 何疏继续给它挠下巴:“但你能耐肯定比他们大,你能自由出入,也能带我离开。” “那当然!”怪鸟骄傲说完,反应过来,怒道,“你在套我的话?!” 何疏寻思你这半天才反应过来,真不容易。 “你在停车场几次找上我,是不是想碰瓷,让我收留你?” 怪鸟暴跳如雷:“什么叫碰瓷!能撞见我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要不然你现在早就凉透了,之前在郊外树林,也是我救了你!” 何疏若有所悟:“难怪当时我昏前好像听见鸟叫。” 怪鸟:“我是凤凰,凤凰懂吗?” 就它的体形羽而言,与其说是凤凰,倒更像鹦鹉,特别是一种叫金刚鹦鹉的动物。 何疏从善如:“好的,凤凤,既然你一直跟着我,又能自由进入这里,想必也能帮我一起离开?” 怪鸟抖了抖翅膀,对这个临时称呼并无异议。 “有个问题,先问问你。” 何疏正襟危坐,以为它要问自己招惹窅魔的过程。 谁知对方扭捏一下,却突然问:“你前天晚上吃的是什么?” 何疏:??? 怪鸟:“不能说?” 何疏:“不不,让我回想一下……好像是,土豆烧牛吧,怎么了?” 怪鸟:“好香。” 何疏:“鸟是不是不能吃土豆烧牛?” 怪鸟:“我说了我是凤凰,要我说几遍!我闻见那个牛的香气,就能觉到它的味是多么鲜,一点都不韧,土豆番茄的鲜甜已经完全浸入里,我已经许多许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说到最后,它竟还闭上眼睛,状若陶醉。 何疏无语片刻:“也没什么秘方,就是炖久一点,放点冰糖让牛更加柔,你要想吃,等出去了我给你做。” 怪鸟立马睁开眼,灼灼盯住他:“你说的,不能反悔。” 何疏:“不就是土豆烧牛么,天天给你做都行。” 怪鸟高兴起来,终于不在他膝盖上跳,居然还扇动翅膀在狭小的轿子里飞了一圈。 “你拔我一羽,不能多,只能一。” 何疏伸手,从外面透进来的幽光里,拔下鸟翅膀上一浅绿的羽,把怪鸟疼得一哆嗦。 “然后呢,需要做什么?” “你把它捏在手里,别松开,一会儿下轿,他们会带你去拜天地,窅魔肯定要现身,你把羽拍在它额头上就行。” 听上去好像很简单,何疏记下了。 怪鸟歪头看他,嘀咕道:“你这样的体质,从小到大没人教过你吗?没见过猪也该吃过猪。” 何疏嘴角往下抿了抿,扯出一点苦笑弧度。 他伸出手指挠挠怪鸟下巴,轻声道:“出去了就给你做土豆炖牛吃。” 怪鸟对这个回答很意。 这条路不知行了多久,车队终于停下,喧嚣的锣鼓也止于一时。 “新娘下轿——” 尖利的嗓子拖着长调子,打破这种近乎诡异的寂静。 轿帘无风自动,一左一右两双手从外面伸进来,扯起何疏! 后者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对方拉扯自己往前走,两旁红彤彤的灯笼成了雾里唯一的光源,但这种光源却照亮不了周围分毫,何疏看什么东西都是轮廓模糊的,连带那两个扯着自己走的“人”,也分不清男女,只能依稀辨认他们身上古旧的服饰,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早已发黄破损,却在这混沌之界凝固了时间。 一行人似乎进了树林,前方隐隐约约有块牌子,何疏觉得有些悉,定睛看去,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那牌子上的字倒是能看见,分明写着桃花水山庄。 而周围景物,可不正是他今晚最后一单的目的地吗?! 一股冷气息从脖子后面上,毒蛇般绕上来,贴在耳边,窃窃私语。 “你不是很热心吗?你想帮他,不如就留下来,陪我。” 何疏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甚至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那个窅魔又在哪里,那一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摆困境,赶紧逃出生天,他不管不顾张开手掌,出汗水黏的羽朝声音来源处拍出! 砰! 耳朵似有惊天轰雷巨响炸开,震得周遭左右顿时寂静,连带那声音气息也都消失不见。 可还没等何疏松一口气,那声音竟又响起来,还带了讥诮嘲讽。 “你就这点本事?” 何疏心下一沉。 “跑!!!” 与此同时,怪鸟也大叫起来。 何疏想也不想就拔腿狂奔! “一直向前跑,别回头!”怪鸟扑腾翅膀在他头顶道。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