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晏往河西赶的太快,以至于太子前往河西的诏令都还没传过来。若是提前得知了,再怎么样也是要大开城门守在门口 接的。 “殿下万福。”顾证急忙叉手弯下 行礼,垂下头时,正好看到太子的衣袍下摆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 徐晏放下茶盏,淡声道:“不必多礼。”随后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坐。” 顾证同他汇报了一遍战况,说到近来接连夺回三城时,徐晏面 微霁,淡声问他:“你可有受伤?” “不曾。”顾证摇了摇头,“我只在路上遇到过几小股伏兵,都被解决了。” 说到这,顾证又无奈道:“崔将军让我守城不出,莫要正面 锋,不过我六哥倒是去了前线,他如今正守在高越原。” 徐晏眼前蓦地就浮现出了顾令颜含睇凝笑的面容,他上次同顾令颜说起河西战况,将顾立信和顾证都说了,就是故意没说沈定邦的。 第84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本就是边关, 又在战时,府衙厅堂的布置十分简陋,待客所呈上来的也是清水。 徐晏一路风尘仆仆地奔波到删丹, 早在过来过来见他之前,顾证就已经吩咐了厨房准备吃食,此刻恰好侍从端了碗清汤馎饦上来。 趁着徐晏用饭的功夫, 顾证坐在一旁,同他将删丹的情况说了一通。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往家里去信过, 因战事吃紧, 顾家也没有信件送过来。此刻虽有长安来的人, 但偏偏又是徐晏, 让他没有半点询问的心思。 能按捺住 子在这同他事无巨细的叙述战况, 也是以国事当先,暂且将别的都给放下的缘故。 看着徐晏低头用着馎饦, 汤底甚是清澈,也没什么油水, 却愣是被他不疾不徐的动作,给吃出了不一样的 觉。但顾证却没心情去欣赏, 别别扭扭地坐在那, 时而抬头看一下房梁,时而低头看着地板。 “师傅同我提了你几次。”用完饭, 倒是徐晏主动和他搭起了话,从袖中 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我来河西之前去见过师傅,这是他给你的。” 以前再怎么不在意,当常年在外的时候,嘴上不说, 心里自然是会想家的。看着面前的这封信,顾证眼底 出了几丝复杂的情绪,虽是他期盼的,但是却是徐晏拿来给他的,到底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 “多谢殿下了。”顾证伸手将信给接了过来,捏在手心里。 见他脸上显 出了几丝疲态,顾证道:“殿下可要下去休憩片刻,我已经让人在后院给殿下准备了卧房。” 徐晏点了点头:“好。” 他起身要走,顾证道:“我手头上还有公务,就不送殿下过去了。”不仅手头上还有公务,徐晏是带了三十万大军来河西的,此刻到了的已经有好几万,全都安札在删丹大营内,他还得去安置这些人。 出了府衙后,徐晏挥手召了赵闻过来问:“徐昶呢?” 赵闻回道:“越王已经被安顿在了后院,侍从刚端了一碗馎饦过去,他有些嫌弃,不知道后面用了没。”说着,他又拿出一份邸报奉上,“这是长安来的消息,是快进删丹城时传来的,因时间来不及,属下便没呈给殿下。” 徐晏 代过先将越王看管起来后,方才接过了那份邸报,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后,嗤笑道:“还是二姐的动作快啊,这是已经将筹码 到四郎身上去了?” 一时间,他睡意全无,理了理衣袖后说:“走吧,去瞧一眼徐昶。” 西院里,越王正因一列侍卫进驻到了院子里,且不许院中人随意进出而燃起了怒火,见到徐晏进来后,他不由得冷笑道:“三郎,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还没到那一天呢,你就想做我的主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这间屋子是逆着光的,房里没有点灯,暗沉沉的一片。 越王的面容隐在深沉的暗 中,只一双 翳的眸子闪出一点光亮,嘲讽地看着门口挡住了本就稀少的光亮的人。 “做什么主?”徐晏并未生气,在门口立了一会,等院子里的侍从全都撤出去后,才慢 的踱步进了房中,站在越王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大兄说什么呢?” 他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身上的玄 衣衫在河西肆 的风下猎猎飞扬,越王的瞳孔忍不住缩了一下,而后问道:“你什么意思?” 徐晏走进,捏起他的下巴道:“没什么意思,孤不过是想好好关照关照大兄罢了。” 越王并未上过战场,更不是这块料,此刻战事正紧,他怎么可能会让越王去前面抢别人的功劳?之所以将他带出来,不过是不想将他留在京城,平白给他 堵罢了。 自然是放在身侧看管,让他没法子在京中给他上眼药,才最是稳妥。 “徐晏,你别太过分了!”越王豁然起身,怒意从身上 发出来,咬着牙说,“这天下还不是你做主,就算你是太子,也别想肆意妄为。” 本朝太子地位权势不比前朝,后来先帝就是由太子篡位的, 着父亲做了太上皇,便对太子更为警惕,否则当今圣人也不会被几次贬斥。 后来也就是先帝年岁渐长,心开始软了些,又觉得徐晏同自己像,才对他格外偏宠。自己领着太子大臣前往九成 避暑时,还让才几岁的徐晏留在京城监国。 待到徐晏做了太子,手上的权柄也没多少。想到这,越王拧着眉头,瞪着他说:“甫一来删丹你就将我关起来,怎么,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么?” 徐晏松开手,拿出帕子擦拭了几下后,慢条斯理道:“孤倒不怕你抢功劳,只是怕你抢了河西众多将士的功劳。” 他声音沉稳有力,只是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越王直 觉一股怒火猛地往上窜,要将他整个人 噬殆尽,血气一时间上涌,几乎要淹没了理智。 越王挥拳朝着徐晏面门过去,却在半路中被徐晏给拽住了手腕,而后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徐晏抓着他的脖颈,将他按进了一旁越王刚洗过手、还没来得及端走的水盆里。 “上次宝兴寺的账,孤还没好好同大兄算清楚呢。”徐晏漫不经心的将他 在水中,淡声道,“大兄做事之前,不先想想后果么?” 徐晏蓦地想起了在宝兴寺后院厢房时,他踹开门进去,结果却正对上了徐昶一张惊悚的面容,心尖是几 被拧碎的疼。 看着越王不断挣扎的模样,徐晏眸子里的神 愈发的 鸷,手上又是一个用力,将越王整张脸 在了铜盆底,几乎要将铜盆给贯穿。 片刻后,越王许是 了力,动作幅度逐渐小了,徐晏似是在这时才猛地惊醒,提溜着后脖颈将越王从水里拽了出来。 被按在水中窒息了许久,猛然接触到新鲜的空气,越王大 了几口气后,方才转眸看向徐晏:“宝兴寺?”他整个人被徐晏给制住, 本就动弹不得,想到这山高皇帝远的,他的随从现下也不知被徐晏给 到哪去了,语气不由得缓和了稍许,“你不也将我关在郊外别庄关了数 ,我浑身是伤都还没跟阿耶说呢,咱们谁好得过谁?” 被关在别庄那几 ,他与外界完全隔绝,每 能见到的唯有别庄的侍从,还有过来折磨他的徐晏卫士。为防被他给看到脸,全都戴着羃篱,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那几 ,他甚至于连徐晏的影子都看不到,后来他让人去查那间别庄,却发现并不在徐晏名下,主人另有其人。再多的,却查不出来了。 见徐晏面容一直沉着,甚至捏着他脖子的手也没曾放开,他又道:“再说,你不是一向不喜 顾三娘,管这么宽作甚?我恰巧心仪顾二娘,这不也算帮你一把?” 一向不喜 顾三娘…… 徐晏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言语,有着片刻的失神。手背上青筋凸起,心脏都在那一瞬间揪了起来, 口一时间堵得慌。 他不该的,他从前不该那样子去对她的。 将她的所有心意完完全全的践踏了一遍后,在她都不敢再相信他以后,他却又转过头去,恍然明白自己 本就离不开她,于是想要将自己那点可怜的真心拿给她,祈求她的回心转意。 见他愣住了,越王还待再说话时,“嘭”的一声响起,越王捂着鼻子哀嚎了一声, 受到一股热 在往下淌,顾不上再说些什么,他急忙伸手去揩鼻子。 徐晏眼底是浓郁到挥散不去的墨 ,他手上发力向下猛地一掼,又将越王摁了进去,声音冷然而又凛冽:“谁告诉的孤不喜 她?再有,即便孤不喜 ,那就是你做这种事的理由了?” 他的音调又 下去了几分,宛若鬼魅缭绕在耳畔:“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的正妃之位也配不上她,还妄想让她给你做孺人?” “即便是让她做太子妃,孤也觉得委屈了她,你竟敢让她做妾?你配吗?” 徐晏又将越王拉了起来,用力掐住他的脸说:“你最好给孤安分些,再敢打她的主意,你信不信孤一刀一刀的剐了你?” 说罢,将越王推倒在椅子上后,徐晏转身拂袖 走。 “徐晏,别以为你现在是太子就能得意了。”越王咳嗽了几声,既然都撕破了脸,索 也就不装什么兄友弟恭了,“没本事现在就除了我就给我滚,否则等回了京……” “回了京?”徐晏转过头笑了声,嗤笑道,“二姐刚给四郎挑了个正 ,是他夫家堂妹。听说这段时 ,经常带着四郎出去走动。” 他将话说得隐晦,再具体的细节未曾给他透 ,但越王却一下子惨白了脸 。他能走到今天,实则一大半都是浔 公主的功劳,二姐这是见他跟着徐晏去了河西,所以放弃他,开始转向四郎了? 在越王愣神的空档,徐晏径直离去。浔 没告诉越王这些事,就是暂时还不想和越王彻底分道扬镳,但他却不介意做这个恶人,也不知道他们姐弟几人到时是否还能继续兄友弟恭下去。 刚出了西院,从远处匆匆跑过来一个人,身上衣袂因奔跑的速度而翻飞,革靴踏在地上发出响声。徐晏眯着眼睛看了看,认出来是顾证,便 上前道:“你不是说有公务要处理吗?怎么过来了。” “殿下是要害死我吗!”顾证刚跑过来,还没来得及 口气便怒道:“你竟然说都没说一声,就私自将越王囚 在西院!” 徐晏怔了一下,随后说:“那我现在说给你听了,可以囚 了吗?” 第85章 她才不要呢 河西的晚上比长安要暗得稍早些, 一轮红 遥遥挂在西边, 坠不坠,将整个天际都洒遍了血 。 饶是顾证刚才还 面的怒火, 也被他这一句话给说蒙了,一下子怔在当场。 片刻后,顾证眨了眨眼, 似是缓过来了劲,又是皱着眉头怒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跟越王有仇有怨你自己解决, 带到我这来是做什么?” 数月未见, 昔 长安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已经上过沙场, 见过了血, 言行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沉着张脸说话时,便能让人 受到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徐晏平静地立在那, 连眉 都未曾动一下,等了片刻, 见顾证没再说话后方道:“我特意将他带过来的,过几 我就要走, 我大兄就劳烦你好好照料了。” 张掖郡下辖数个县, 且删丹还靠近武威,他先一步来删丹的目的除了 接, 就是想将越王 给顾证。他也不会一直待在删丹,但一直将越王待在身边更不方便。 武威郡虽有他的人, 但却没顾证这方便,删丹如今做主的人就是顾证,上下都对他敬服不已。 “你真是想害死我啊?”顾证背着手走了几圈,“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派人问了声, 都不知道越王也来了河西,刚才在厅堂里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看了面前的人一会,徐晏犹豫过后将宝兴寺的事说了一遍,只挑了些重点的说,细枝末节未曾赘述。 他每说一个字,顾证的脸 便难看一分,等到了最后他说完时,顾证脸上布 了 霾,眸子里 是郁 。咬着牙平息了会心中郁气,顾证拱手道:“殿下放心,证一定好好照看好越王,绝不敢苛待大王半分!” 代了几句后,徐晏便转过身往自己暂住的院子而去,顾证却没跟着他一块走,而是径直进了西院。至于他想去做什么,徐晏也懒得问了,横竖他也不是稚儿,能把握好分寸就行。 “殿下,咱们何时启程去高越原大营?”在院中刚褪了披风,赵闻便拿了份文书 上前来,沉声道,“这是崔大将军的信函。” 徐晏接过后也没急着拆开,淡声吩咐道:“你去告诉伺候徐昶的人, 心照料着,一应饮食都不许怠慢。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不用我说后果了。”顿了一瞬又道,“他刚才不小心磕在我身上,你去带个医士过去给他看看。” 赵闻颔首应了,随即又 了 嘴角。好吃好喝的供着,又不许受伤、不许 跑,殿下这是养猪呢? 心里如此想着,到底不敢问出来,心念转动几个来回后,赵闻一拱手道了声告退,转过身退出了这间临时充作书房的屋子。 他到西院时,恰巧见着顾证从里面出来,面上尽是 制过后的怒意,嘴 抿得紧紧的,手掌都攥成了拳头。赵闻怀疑他是不是跑去狠揍了越王一顿, 上去打了个招呼:“顾三郎君。” 顾证从前和京城一些世家子时常来往于东 ,跟赵闻自然算是 识的,但他情绪正是不好的时候,便只淡淡点了个头,没有多余的表情。 等到俩人都要擦肩而过时,顾证又忽的叫住了他,问道:“你可知道宝兴寺的事,是什么时候的?” “是 末的时候。”赵闻垂首站在那,轻声答了一句,“三娘子和朱家五娘等人一同去宝兴寺玩,不知越王从哪得知的消息,便过去候着了。所幸三娘子早就觉得不对劲,才没让越王得逞。” 顾证一双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手腕连接处青筋骤起, 制了许久才放松下来,点头道:“多谢你了。” 书房中,徐晏将崔绍宁的信件展开,快速将信上内容全扫过一遍,他笑了声,随后捏着信件的一角放在了蜡烛上。看着火舌迅速的舔上信纸,一点一点的往上烧,快触碰到手指时,他将信扔进了地上的铜篓里,亲眼看着信纸被烧成了一堆灰烬后,又扔进了水里。 将一切都处理完了,徐晏坐在莞席上,身子靠着凭几,略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桌案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粉瓷罐,他伸手拿到跟前,将罐子底搁在膝盖上打开了盖子。天 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河西的夜晚布 了漫天的 子,点点银光从半敞的窗牖里洒进来,铺了一地的霜 。 屋里只点了两 蜡烛,徐晏就着微弱的光亮,从瓶口里看进去,里面装着青梅,一颗、两颗、三颗…… 只剩五颗了。 青梅作为腌制之物虽可以放一段时间,但也不能放太久,顾令颜先前给他的那一罐子里剩下的一点,他早就吃完了。 后来不知怎的,竟是习惯上了这个味道,时不时的让人腌制一些。 此次从长安出发,他带了一罐青梅出来,一路上跑马时偶尔用一个提一提神,不知不觉的,竟就见了底。 徐晏微阖着眼眸,想起了那张明 动人的面庞,有个声音在他耳旁,冷冰冰地说:“她一向不 吃甜的。” 喜 吃甜食的,一直都是他。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