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承峰掏了烟叼上,“喂,看来今天我们要死在一起了。” 杨少君有气无力地轻哼一声。 丁承峰斜眼看他:“你不怕?” 杨少君慢慢地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他跟戴煜说,他觉得生活很美好,他现在开始珍惜生命了,可是真的到了这个关头,那一闪即逝的情又重归麻木。死就死吧,恐惧和害怕之类的心情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身体越来越无力,意识却越来越清楚,往昔的一幕幕缓缓浮现在眼前。小时候父母无休止的冷战,一个人在小黑屋里的寂寞,队友死掉时的麻木心情,对于生活匮乏的情,对于恋人的漫不经心……反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从来都是漫不经心…… 丁承峰乐了一下:“不行吧,你一点都不怕?我记得你爸妈还活着吧,你喜的那个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杨少君用气声说道:“你希望我害怕?” 丁承峰耸肩:“不,习惯地教育一下而已。人活着,还是不要太绝望的好。” 杨少君不说话了,又慢慢闭上眼睛。 他很累,很想睡,他能觉到血正在从身体里失,意识却没有被带走,过去的电影在脑海中回放的越来越快。 苏维坐在墙头上,取下自己的一个耳递给他,微笑着说:“你听这首歌,这是我最喜的歌。你听它的鼓点声,是不是很震撼?”他接过耳机听了一会儿,木知木觉地点头,心里却想那人唱的真难听,像锯子锯木头一样。苏维仰头着光微笑:“这是死亡金属。”他重复:“死亡金属?”苏维笑道:“对。但其实我并不觉得它会让人联想到死亡。它的鼓点声那么有力,那么震撼,我会觉得自己充了活力。如果用它当闹铃,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会觉得情澎湃!”他回答:“听的人心境不同觉就不同。因为你心里充希望所以才会这么想吧!” 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然后如水般汹涌而出。 他想起来了!那些被他刻意抑的事情,一件件全部都想起来了!父母冷战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小黑屋里过夜的时候,不仅仅是孤独,他是多么害怕和难过,他是多么渴望别人的关怀;他的那些宠物死掉的时候,他看到跳楼的人摔在地上的时候,战友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那时本不是麻木!他害怕到颤抖,晚上不敢睁眼也不敢合眼,心脏一度跳到麻痹;他对生活本不麻木,他每天早上都还坚持要睁开眼看一看世界的光;他对恋人本不是漫不经心,当苏黔叫骂着要他换铃声的时候他有多么欣喜,他喜那人为自己情绪失控,而不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三番四次故意惹他生气,幼稚地伤害着对方;当他察觉到自己无法控制的情,想到要离开那人来逃避自我;当苏黔崩溃的时候,他心痛到本无法再欺骗自己;当苏黔挂在楼上的时候,他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惶恐,甚至胜过自己面对死亡…… 本不是麻木,不是不害怕,而是太过害怕,害怕到不敢面对自己的害怕!他比他自己想的还要怕死,他比他自己想的更加胆怯,他比他自以为的更加在乎那个人! 丁承峰开车的速度越来越慢,他定定地望着桥下的一片漆黑,突然轻笑一声:“少君,下面就是黄浦江……也许我们今天就要一块死在这了吧……你既然不怕,那倒是最好的……” 杨少君只觉口一团炽热,鼻子发酸,竟是久违地热了眼眶。水分泌的太快,以至于他连眨眼都来不及就有两行热泪从眼中滚落。 也不知哪里突然来的气力,他睁大了眼睛,大声喊道:“不!我不想死!我要活!!!” 44、第四十四章 丁承峰被突然清醒的杨少君吓了一跳,方向盘一打,差点撞到护栏上。后面跟着的警车一个个心都吊了起来,差点没超车追过去,但担忧人质的安危,最后还是只能憋屈地跟在后面等待上级的指示。 杨少君虽清醒了,但毕竟还是病的厉害,吼完之后又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丁承峰看了他一眼,嘴嚅动,最后一哂,看似难过的说:“你这样我会难做的。” 杨少君喉头一阵腥甜,咳出来的血沫溅在衣领上。那本是白的羊衫,这些天来已成了灰,如今又沾了血,真是说不出的狈。 丁承峰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你这样恐怕以后都不能烟了——算了,也没那机会了。”他从怀里掏出手铐,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伸过去铐住了杨少君的一只手,然后又将手铐的另一环往自己的手腕上铐。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作起来多有不便,扭着手腕了半晌没铐上,看前方的路笔直,便准备将另一只手也离开方向盘去完成这件事。 杨少君突然发力,一手推开车门,一手打开丁承峰的右手,也不顾车正在高架上高速行驶,身体向外一仰就跳了下去!他的身体在接触地面之后弹了起来,复又摔下去,像木桩一样咕噜噜一直滚出去,直到撞到护栏以后才停下。 丁承峰一时猝不及防,眼睁睁看他消失在副驾驶座上,完全来不及阻止!他被杨少君突然其来的举动吓得够呛,大脑一片空白,竟是鬼使神差地踩了刹车停下了。 后方的警车见状赶紧刹车,立刻从车上下来两名警察冲上去查看杨少君的状况,其余警车将丁承峰的车团团围住。杨少君浑身都是擦伤和刮伤,额头上更是开了一道一指长的深口子,滚过来的路上零零落落洒了不少血迹,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向后扭着。他对第一个跑上来的小警察轻声说道:“救我……别告诉我妈……”说完这两个短句,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家众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杨少君正在抢救,苏黔已经做完检查被送进了普通病房。苏谢惜跑去办了手续,把他转入特护病房。苏谢元跑去询问医生情况。 医生告诉苏谢元,苏黔的身体除了冻伤之外就没什么了,被人注了海洛因,现在神状况不太稳定,还需要再观察一下。苏谢元当时就一个踉跄,差点晕过去。苏黔这些年一直洁身自好,对于各种惑都不上套,黄赌毒什么都不沾,最近却三番两次被迫接触毒品,实在是冤屈的很。 病房里,苏黔已经醒了,医生给他挂完点滴就出去了,他的双亲和兄弟姐妹们守在病两侧。苏黔的神状况有多糟糕,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木然地睁着眼睛把身遭的人一个个看过来,眼神是死的,里面没有灵魂。 苏颐哽咽着握住他的手:“大哥……” 苏黔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住,表情是陌生甚至带着点厌恶。 苏母的眼睛这几天下来已经哭成了桃子,此刻强忍着泪水走上去,轻轻抚摸苏黔的额头:“小黔,我可怜的小黔,已经没事了,你好好的,好好的……” 苏黔又抬起眼睛看自己的母亲,那冰冷的目光刺得苏母心中一痛,顿时又被泪水住了视线。苏黔向来是最不需要她心的孩子,生了这么多孩子,不得不说父母不可避免的的确是有偏心的,她作为母亲一向更偏两个小儿子,而丈夫则更宠长女和老四苏维,对于这个最有出息的孩子,他们几乎没有为他过多少心。然而此刻看到苏黔这样身淤青神智涣散地躺在那里,她竟是心痛内疚到浑身都在颤抖。 苏谢惜走上去把母亲扶到一边,苏维则上前用手掌盖住了苏黔的双眼,弯下用自己的额头贴住他的额头轻蹭:“二哥,爸妈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我们都在这里。” 苏黔的睫开始颤动,刮着苏维的手心,他一软,几乎要松手,却又遮的更牢,俯身抱住他:“哥……”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像这样,用近乎渴切的态度叫苏黔哥哥,向他撒娇。苏黔的睫在他手心里颤动的更快,却始终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杨少君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室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另一个是齐永旭。 杨少君被绑架的事情他父母都不知道,他从前出了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母亲,而跟父亲则早早断绝了联络,跟他相的警察们也知道他不想让他母亲为他担心,所以并没有通知他双亲。所幸人没过两三天也救出来了,他妈还在外地工作,瞒下来本不困难。 警局的同事从来没哪个见过杨少君的家人,也很少听他提起,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外地来的,有一次登记填表的时候发现杨少君是本地人还有不少人很惊讶。平时杨少君有个三长两短的都是通知齐永旭来领人,他的副队长们几次问他跟齐永旭的关系,他随口一扯说是表弟,大家也就信了。 医生说:“谁是他的家属?来签个字。” 小警察看向齐永旭,齐永旭微微一愣:“这……” 小警察急急催促道:“表弟也算家属吧?你快给队长签个字好动手术。” 齐永旭又是一愣,拿着笔僵了一会儿,心一横把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地签了上去。 医生有点怀疑地看着他:“你是患者表弟?” 齐永旭咬牙:“是,你们快点救人吧!” 医生走进手术室,手术室上“正在手术中”的红灯亮了。 深夜的医院走廊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小警察和齐永旭两个人守在外面,不哭不闹也不在走廊里踱步,竟是格外冷清。 过了几分钟,齐永旭突然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肩膀:“你说少君他……不会有事吧?” 小警察木然地说:“他从车上摔下来,撞在护栏上……没有内伤就好了。” 齐永旭哭无泪:“都要动手术了,肯定伤的不清吧?” 小警察摇头:“我不知道。那个,队长他还有没有别的家人?要不要通知他们来看看?” 齐永旭白着脸说:“不用了,我守着他就行了。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 小警察又坐了半小时,天已经亮了个鱼肚白。他着太站起来,对齐永旭说:“我还要去警局一趟,晚点时候再来看队长。” 齐永旭勉强笑笑:“没关系,你走吧,我在这里就够了。” 45、第四十五章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外面跑过来一个护士,推着一个挂着血袋的架子跑进手术室,齐永旭看见那一袋暗红的血,头皮都麻了,心脏的功能备受考验。等那名护士出来,他赶紧把人拦下来询问:“他,他还好吧?” 护士表情地严肃看着他。 齐永旭快哭了:“你说实话,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护士叹了口气:“细菌肺炎肺出血,颅内出血,破膜外血肿,左臂粉碎骨折……情况不是很好。但生命体征明显,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大冬天齐永旭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护士走了。 齐永旭又坐回医院的长椅上,面无表情地继续等。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杨少君被推了出来,医生护士急急忙忙推着他往重症病房走。齐永旭一路小跑追上去:“医生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说:“他要是撑过今晚就……” 齐永旭脚步一顿,倒了一口冷气。他完全没想到事态竟然会这么严重,以前杨少君三天两头负个小伤,有一回从三楼摔下来都只是花半小时走了趟医院就回来了。他本来以为这一次也只是一些擦伤之类的轻伤,居然就严重到威胁至生命。 杨少君被推入加护病房,齐永旭被拦在外面不能进,只好截住医生详细打听杨少君的情况。医生说,他的其他伤情都是跳车造成的,从高架上高速行驶的车上跳下来,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另外他因为没有及时就医,呼道疾病已经转成了细菌肺炎,另外还查出有肺出血肾炎综合征的情况。杨少君这些年来早就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了,他的少病好体质不过是个光鲜的假象,实际上身体已经开始衰竭。 齐永旭知道他工作一向很拼命,很多时候都把自己当铁人来用。他很早以前就曾担心过杨少君有一天会突然垮下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医生离开以后,天已经差不多大亮了。重症病房齐永旭进不去,但他也不敢离开医院,于是走到走廊边的窗口透气。清晨的大街上第一批出现的人是巷口推着车卖早点的小贩,稀稀拉拉的上班族走过他们身边,买一油条一包豆浆匆匆忙忙叼在嘴里就走了。人们各有各的烦心事,来去匆匆,却是连坐下来安心吃一顿早饭的几分钟都省不出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