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荣秋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黑狗终于明白叶荣秋刚才说了什么,于是他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叶荣秋的后脑:“乖,大侄子。” 叶荣秋不知怎么的心里不是滋味,抬起头瞪了黑狗一眼,又把脑袋低下去,拱进黑狗怀里,然后他又把头仰起来:“我渴了。” 黑狗从被窝里爬起来,找出水壶递给他。这个水壶还是他们当时从一个被军炸死的士兵身上舀下来的行军水壶,不锈钢做的,十分牢固好用。他们本来舀了两个,一人用一个,后来叶荣秋爬山的时候丢了一个,于是他们现在就共用一个水壶喝水了。 喝完水以后,叶荣秋又躺回黑狗的怀里,黑狗掰着手指算了算,说:“如果后面脚程快点,再走两天,就能到武昌了。” 由于各种状况,如今已是五月多了。没有这些事,叶荣秋半个月前就能到武汉,也许现在正喝着西洋红酒睡在丝绸大上。然而听到武汉快要到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叶荣秋并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兴奋,还有些无法言说的……不舍。 他有些烦躁地嗯了一声:“总算要到了。”然后拉起黑狗的手:“帮我捂耳朵,好吵。” 第二十九章 两天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周家所在的武昌镇。 叶荣秋和黑狗两人已是衣衫褴褛,面无人,在进城的时候还被守军拦下来盘问,以为他们是行乞的逃荒者,差点不让他们进城。 好容易进了武昌,黑狗问叶荣秋:“你亲戚家住在哪里?” 叶荣秋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却反问他:“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黑狗一愣:“咋了?” 叶荣秋觉得自己的鼻子已经坏了,他是闻不出自己身上到底有多臭,不过想必让人不太好受。他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坐着车体体面面出重庆的,现在却混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羞于见故人。再者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面子问题,虽然周家和叶家是关系非比寻常的世家,可他到底是代表了整个的叶家,丢不起这个人。他说:“买衣服。” 黑狗好笑:“不是你亲戚家吗,你还买啥衣服,你一进去,人肯定送你几套衣服啊!” 叶荣秋解释道:“不是一般亲戚,是祖上好的世家。” 黑狗说:“那又咋的了,你这是遇到变故了,还怕人笑话你?他要是笑话你,这朋友也不用了。” 叶荣秋有点着急:“你到底还剩多少钱嘛!” 黑狗嗤道:“至于么,难道是二少爷的未婚?” 叶荣秋没吭声。 黑狗见他表情有些古怪,没想到自己竟说中了,不由愣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起来:“那是得好好打扮打扮,那可是未来的二少,怠慢不得!这光买套衣服也不够啊!鞋也得换吧,头油怎么办呢?” 叶荣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溜溜的,一把抓住了他数钱的手,没好气地说:“算了!不买了!直接去就是了!” 黑狗说:“我没说不买呀,二少跑了我可担待不起。不过我只有这几个铜板了,新衣服买不起,猪油倒是能那么一小块,当头油抹抹,剩下的抹在脸上,气也显得好。” 叶荣秋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着他,语气很冲:“干啥子嘛!你怪气是想爪子嘛?劳资有未婚你不痛快哈?”和黑狗在一起呆了那么些天,叶二少爷说话都变得鲁了很多。凶巴巴地问完这句话,他心跳立刻加快起来。他还有点后悔,因为他这一句势必会招来黑狗十句嘲讽。(爪子:四川话干什么) 然而令叶荣秋到惊讶的是,黑狗并没有继续回敬,而是闷住了不吭气,还样子还真有点郁闷。 叶荣秋心跳得更快了:“你、你想爪子嘛?” 黑狗撇撇嘴,快地承认:“是不痛快噻,你这儿子都找得到婆娘。哪家姑娘要了你,真是走了背运。” 叶荣秋轻轻哼了一声,意外地没有觉得不悦。于是他决定大人大量地原谅黑狗的攻击,拉起黑狗往周家住的院子走去。 两人到了周公馆门口,只见大门紧闭着,门外也没人把守,奇怪的是,大门外也落了锁。按常理,极少会有人在门外落锁,这说明屋里一个看家的人都没有,说不定是一家人出远门去了。叶荣秋敲了一会儿门,里面一片死寂,果然无人应门。 黑狗奇怪地问道:“他们是不是出去了?” 叶荣秋心里也觉得奇怪:“可能是吧。” 于是两人在周公馆大门外坐下等待。 等了一个多小时后,还是没有人回来,叶荣秋又敲了一会儿门,里面依旧无人应门。 黑狗问他:“你来之前跟他们通过信没有?” 叶荣秋点点头:“我离开重庆前两天我哥给他们写了信,因为我出来的匆忙,没等他们回信就来了,不过送信的应该早就到了,收到信他们就晓得我要来。” 黑狗说:“那再等会儿?” 叶荣秋点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 又过了一会儿,黑狗站了起来:“他们家做什么生意的?你晓不晓得他们家铺子开在哪里?要不我们去铺子看看。” 叶荣秋摇头:“我不是很清楚。” 黑狗摸了摸背后的门,擦了一手的灰。他说:“我总觉得不太对啊,你看这灰积的,这里还有人住吗?” 叶荣秋说:“我们两个月前还通信了,他们就是住在这啊。” 黑狗说:“那我去周围问问邻居吧,看有没人晓得他们去哪里了。” 叶荣秋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敲开对面一户人家的门,叶荣秋客气地问他:“请问您知道周博海先生去哪里了吗?” 那人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番:“周家早就搬走了,现在不住这了!” 叶荣秋一惊,连忙问道:“搬走了?!什么时候搬的?搬到哪里去了?” 那人说:“一个月前就搬走啦!搬到宜昌去了!” 叶荣秋忙说:“那您知道他们在宜昌的具体地址吗?我是他们的亲戚!” 那人看叶荣秋衣衫褴褛,以为他是家道中落来投奔亲戚的,目光充了同情:“你等等。”不一会儿,他就舀出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来递给叶荣秋:“就这里。” 叶荣秋谢过了这位好心人,跟黑狗离开了这条巷子。黑狗舀过叶荣秋手里的纸条,边看边叹气:“唉,还得掉头走,去宜昌!” 叶荣秋心中十分茫然:“怎么说搬就搬了呢?” 黑狗说:“没办法啦!再睡一晚通铺吧!” 第二天一早,黑狗舀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带着叶荣秋搭上了一班顺风车,折返回宜昌。他们又花了一天多的时间,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在后的黄昏之前,身无分文地到达了宜昌。两人按照那位邻居给的地址找到了一间洋馆。这时候叶荣秋不再想自己的打扮是否体面了,他一心只求这趟千万不要再扑个空,不然他就要靠刨树刨回重庆了。 叶荣秋和黑狗敲了敲那地方的大门,然后忐忑地在外面等着。不一会儿,门被人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男人。他扫了眼叶荣秋和黑狗,立刻不耐烦地要把门关上:“走走走,没有钱!” 叶荣秋连忙伸手抵住门,对着那人叫道:“宏宇哥!” 那男人愣了一下,关门的动作停下了,疑惑地打量着叶荣秋。叶荣秋鼻子一酸,羞惭地哽咽道:“是我……叶荣秋。” 被叶荣秋称为宏宇哥的男人愣了一下,认出了叶荣秋,一副生了蛋的表情:“茂实?!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叶荣秋说:“我在路上遇到了本人的空袭……唉,总之一言难尽!” 周宏宇赶紧让出一条道来:“快快快,进来说。”他看了眼黑狗,问道:“这是你家仆人?” 叶荣秋迟疑了一下:“是……是我的朋友。” 周宏宇没有多问:“先进来再说!” 周宏宇把叶荣秋和黑狗进门,匆匆带着他们往厢房走:“我先安排人给你们洗洗,天呐,竟然成了这幅鬼样子!不过遇到了本人,活下来就算好的了!” 叶荣秋苦笑:“是,还活着就很好了。” 周宏宇看了眼他五颜六的脸,调侃道:“快些走,可千万别让我妹妹看见了你这副鬼样子,要不她闹着要退婚,我这妹夫可就丢啦!”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