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荣秋摊了摊手,表示同情。 黑狗对他的同情一点都不领情,笑得凉薄:“你的心气儿和我那时候像的。所以我想跟着你,看看你叶家的二少爷又会落魄到什么地步。” 叶荣秋顿时板起了脸,心里十万分不高兴。如今钟家已然倒了,黑狗却说自己像从前的他,难不成是诅咒叶家也如钟家那般?他哼哼道:“我父兄都是正人君子,不好赌,不好毒,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黑狗盯着他的眼睛直瞧,瞧得叶荣秋不舒服了,主动将视线撇开,他不由笑了起来。他想说当年我们谁都不相信偌大一份家业可以说没就没了,以为出身高贵就一定会富豪一生,也不是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如果他再说下去的话,脾气不甚好的叶二少爷可就真要翻脸了。他说:“大侄子,你叶家如何与我无干,可你这人有趣的很。” 叶荣秋怪气地哼了哼:“别叫我大侄子。你可以称呼我的表字茂实。” 黑狗笑笑:“叶二少爷。” 叶荣秋说:“你本名如何称呼?”再叫他为狗似乎不大合适,他又不想跟黄三爷那样叫小黑,怎么称呼黑狗真是犯了难。 黑狗说:“辱没本家姓名,不提了。你若想敬重,就叫我一声叔叔吧。” 叶荣秋重重地哼了一声,索转开头将视线投向窗外的风景,不理睬黑狗了。他觉得他这位表叔叔……不,黑狗这家伙实在恶劣的很,无法想象他也曾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虽说如今已知道了黑狗的身世,可这并不能影响叶荣秋对他的鄙夷。若是他叶荣秋落到那境地,便是死也会保全自己的气节,不会自甘堕落,偷抢之事绝不会去做,认贼为主的事情更是绝绝不能做的!……不,他叶家本不可能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当天晚上,他们在县城的旅店里落脚。 叶荣秋一晚上没怎么睡好,脑子里一直想着黑狗的事。黑狗这家伙,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要说他讨厌黑狗,那也犯不上,黑狗这家伙不过是态度恶劣了些,可他的本其实是不坏的,并且娥娘垂死前的一幕始终印在自己的头脑中,那时娥娘说黑狗的本比许多人都善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相信了;可若说喜黑狗,那也是万万不能的,虽然这家伙救了自己两次,可他每次都用出言不逊来摧毁了他在自己心中好容易建立起的那点良善的形象,让人恨不得与他敬而远之。 翌一早,三人在旅店的大堂一起吃早饭。 叶荣秋想了一晚已经想好了,不能再带着黑狗走下去,从路资里拨出十个大洋给他谢他的恩情,便与他就此别过。他是生怕与黑狗相处久了,便要被他坏了自己的教养,染上气。 然而还没等叶荣秋客客气气地把话说出口,黑狗抓了个包子率先跳上了车,并且扒着车窗催促道:“赶紧上路吧。” 叶荣秋走到车边,客气而疏离地说:“我们这一行打算去武汉,你……” 没等他说完,黑狗便话道:“我知道,早点走吧,这天不好,一会儿该下雨了。”又道,“听我娘说过她小时候是在武汉长大的,我还从没去过。” 一句话把叶荣秋所有的话都堵回了肚子里,乖乖吃好早饭上车让阿飞开车。 原本从重庆去武汉,开车走上四五天也差不多能到了,然而没想到他们却遇上了难得的数天倾盆大雨,天气恶劣,道路泥泞难行,走了三天才走了不到半程,才刚刚踏进湖北的地界。 第四天雨好容易停了,阿飞加紧了速度赶路,然而才刚刚上路没多久,突然车子猛地一颠,坐在后车厢里打盹的叶荣秋直接扑进了黑狗的怀里。他懊恼地坐起来,怒道:“你怎么开的车子?” 黑狗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阿飞忙给自家少爷赔笑道歉,狂踩油门,可踩了半天他们的车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车上几人渐有些慌了。 黑狗伸着懒道:“车轮卡泥潭里了吧?开不上去的,直接下车推吧。”说完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阿飞也从车上下来,跑到车后检查。因为前几天的大雨导致路上有不少积水,淤泥地里有个坑,正好把轮胎卡住了。 叶荣秋坐在车上问道:“阿飞,能走吗?” 阿飞为难地说:“少爷,开不出来,得要人推。” 于是叶荣秋也从车上跳了下来,干干净净地站到一边:“那你快点把车推出来,快点开,别停在这里。” 黑狗没说什么,直接起袖子和阿飞一起上了。 汽车是个铁皮的笨重家伙,车轮子陷得又深,两个年轻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把车往上推动一点,一卸力车子就又滑了回去。几次之后,他们发现自己的力气不足以把汽车从泥潭里解救出来。然而谁也没叫叶荣秋帮忙,阿飞是不敢叫,而黑狗则是明知道叫了他也不会帮忙的。 黑狗走到一旁找了块较干的地方坐下,点了烟:“算了,等有人经过,叫人帮忙吧。” 叶荣秋别无他法,只好站在车的侧面靠着车身休息。 然而阿飞走的是近路,也是条偏僻的小路,路况不大好,一直都没人经过。等了半小时后,叶荣秋有点火,开始责怪阿飞为何选择了这么一条路,又为何把车子开进了泥潭里。黑狗无事可做,饶有兴致地欣赏叶二少爷生气指责下人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乌地出现了一片人头。 黑狗率先看到,从地上跳起来,眺望了一会儿,说:“好像是军队从这里路过。” 叶荣秋对阿飞道:“你去请几个当兵的来帮个忙。” 阿飞连忙应声。 第二十章 不一会儿,队伍就走近了。叶荣秋看着他们的仪态和模样,皱着眉连连摇头:“这就是我们的军队?一点军人的样子都没有!也难怪叫本人打成这样!” 这些人队形凌步伐不齐,有的人带着帽子有的人没有带,有的人连军装的扣子都没有扣,一个个都是无打采的样子,看起来真是一群虾兵蟹将。如若不是他们身上还算干净,队伍里也没有伤员,叶荣秋简直要以为他们是刚刚打了败仗从前线上退下来的。 有一名军官走在队伍旁边,许是察觉了叶荣秋鄙夷的眼神,觉得羞臊,扬着手里的指挥呵斥道:“队伍给我排好了!你!衣服扣子为什么不扣?”他一脚把一个走出队列外的士兵踢了回去,“你这是背还是扛锄头啊?带子给我系好了!像什么话!你们这样,还没跟本人打仗,自己就散成一盆沙了!” 那些被训斥的士兵神情麻木,仿佛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军姿也没有任何改变。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士兵从队伍中穿出来,跑到那个军官身边,那军官呵斥着推搡他:“谁让你出列了?给我站回去!” 那孩子却不回队伍里,忧心冲冲地问道:“长官,咱真的要去打本人啊?那打仗,会死人的吧?” 那军官用力把他推了回去:“少废话!回去!队伍给我排好了!谁再出队就给我原地俯卧撑一百个!” 黑狗和叶荣秋站在路边打量这支军队,这支军队每一个路过他们身边的士兵也同样会回过头新奇地打量他们。叶荣秋头发用头油梳理的油光水滑的,衬衫顺滑笔,黑皮鞋也擦得油亮亮的,一看就是富家少爷的模样,许多人似乎没见过叶荣秋这样的,打量他的眼神里充了羡慕。突然有一个人从队伍里跑了出来,跑到叶荣秋的汽车边上,摸着这辆铁皮汽车不停啧声,眼神充了好奇——这个士兵他从来没有见过汽车。 有一个人离队,立刻就有许多人跟着跑了出来,围着叶荣秋的汽车你摸一下我拍一下,还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这就是城里人开的车吧?这玩意儿能开吗?听说跑的比马还快。”“这东西怎么跑的?” 还有年纪小的跑到叶荣秋身边,扯着他的子谄媚地笑道:“少爷,给点钱吧。” 叶荣秋脸都变了,大叫道:“阿飞!” 阿飞连忙跑过来把着叶荣秋的家伙扯开了。可是车子边上围了太多人,人们争抢着要摸要看,他没法把这些人都轰走。 那名站在队列最后的军官看见了这里的混,连忙跑了过来,连踢带拽地把这些不成样子的士兵赶回队伍里:“回去!都给我滚回去!” 可惜没有人听他的,他赶走了一个又来了两个,队伍已经彻底的溃散了。他看了眼车子的主人,只见叶荣秋一脸不悦地拍着腿上的泥手印并不住摇头,不由羞愧的脸通红,从间取出一把手对着天开了一。 “砰!”一声巨响后,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刚才还嘻嘻笑笑的黑狗微微皱了下眉头,把叶荣秋拽到自己身旁。 这一有了成效,散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地跑回了队伍里,不敢再造次。那军官管教属下不利,在叶荣秋和黑狗面前丢了脸,羞愤的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对叶荣秋敬了个礼:“抱歉。” 叶荣秋尴尬地笑笑。 阿飞忙跑上前,客气地说:“军爷,请您帮个忙吧。我家这车陷到坑里去了,您请几个兵,帮咱推一把。多谢啦!” 叶荣秋虽说很瞧不上这些不像样的兵,但他确实需要帮助,便也礼貌地上前:“军爷,请你帮帮忙吧。” 黑狗没说话,他只是上前给那军官递了烟,并且掏出火柴来替他点烟。 那军官看看黑狗,对他笑了笑,又看看叶荣秋,走回队伍里挑了几个看着年轻力壮的过来帮忙推车。 有了当兵的帮忙,就容易多了。六七个人连推带扯的,很快就把汽车从泥坑里捞了出来。这时候那名军官的背总算能直了,刚才丢面子的羞恼一扫而空,不无得意地看着叶荣秋,一副邀功的样子。 叶荣秋道:“多谢各位军爷。”说罢从兜里拿出了几个铜板出来要打赏。 那军官昂首地敬了个礼:“军民鱼水情,应该的。”有士兵要从叶荣秋手里拿赏钱,被他用指挥狠狠了一下,那人就怯懦地把手收回去了。叶荣秋只得尴尬地把钱收回口袋里。 既然车已经推出来了,叶荣秋无意与这些不成样子的军队多打道,给了阿飞一个眼神就要离开,没想到黑狗却不急着走,一边烟一边和那军官聊了起来。 “军爷。”黑狗说,“军爷今年多大年纪了?” 那军官意气奋发地答道:“二十五了,正是保家卫国的大好年纪!” 叶荣秋斜了眼他那些邋里邋遢的兵,心想整个队伍里也就你还勉强有个军人的样子,那也只是勉强。要保家卫国,就靠这些人,咱中国迟早得玩完。 黑狗倒是很捧场地笑:“好得很啊。听军爷口音,北方来的?”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