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不敢正面对抗谢灵玄,便以登闻鼓敲响,案情必重大为由,下令严查谢灵玄。一边不忘了拿先帝打掩护,跟谢灵玄解释说不是他想为难老师,实是祖宗有令,若登闻鼓敲响而无事发生,以后他这皇帝可就没法建立君威了。 谢灵玄闻此 ,淡然一笑,倒也没太大的反应。他配合任何调查。 朝中官员只要不糊涂的,都看得出来前右相与陛下不和,陛下此举乃是为了斩草除。本来谢灵玄在朝中地位是独一无二的,但由于他现已无乌纱帽在身,许多人心下惴惴,站他和站陛下的呈现一半一半之势。 众官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什么结果来。温初弦状纸上所列的罪名本就旷时久,无有证据,谢灵玄做事又干净,本难于查证。 不过少帝还是降罪于谢灵玄,他身为天子,查案是假,借机灭权臣是真,有没有罪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少帝盘算着谢灵玄手中已无兵权了,只要找个罪过,灭他应该是可以做到的事。可还没等拿谢灵玄问罪,斯人便主动来里了。 屏退了众人,少帝维持着面子,“老师怎么来了?” 谢灵玄漠然坐下,拈起一盏酒,也没答少帝的话。 少帝暗怒,却不好就此撕破脸。 “老师可是为了登闻鼓的事而来?朕也是没办法……” “陛下。”谢灵玄打断道,“臣今,只是给您送一杯酒的。” “酒?什么酒?” 谢灵玄睥睨着少帝,缓缓将手中酒杯送到他面前。 “鸩酒啊。” 他平静若水地道出这四个字,烛光在昏暗的虚影中晃个不停,衬得他晦暗瘆人。 少帝顿时脑仁发麻。 “放肆!” “……来人。” “陛下别白费力气了,您的一切守卫早已被臣支走了。既然陛下您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连一个归隐的臣子都不放过,那臣不介意和陛下同归于尽,奈何桥上再做君臣。” 少帝倒一口冷气,又大喊了几声,屋外一片黑暗混沌,没有任何人应他。小皇帝方知情形的紧迫,颤抖着从龙椅上下来,却被谢灵玄轻飘飘地一绊,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陛下,来吧,该上路了。” 谢灵玄森森的暗影缓缓朝少帝来,少帝身体尚未长成,本不是他的对手。谢灵玄掰开少帝的嘴,把鸩酒灌了下去…… “不要!!” “不要过来!不要杀朕!” 少帝大汗淋漓猛然睁开眼睛,喉咙疼痛犹如撕裂,目之所及都是扭曲的。他呼呼呼急着气,三魂已失六魄齐散,仿佛真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内侍听见少帝的呼声连忙进来护驾,却见寝殿空空如也,静谧安宁得很,却不知少帝为何要喊救命。 “陛下?您怎么了?” 少帝余悸未消,失魂落魄地从黄金帐中坐起身来。 原来是场梦。 只是……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见谢灵玄灌他毒酒呢?外有层层叠叠的卫军守着,谢灵玄孤身一人,若无传召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皇的。 “老、老师,有没有来过?” 内侍一时摸不着头脑,才意识过来陛下问的是谢相。 “陛下,没啊。” 少帝难以置信,“没有?” 内侍头雾水,“您不是要查谢相吗,这几谢相都被足在家中,怎么会到皇来呢?” 少帝由内而外发冷,叫内侍先退下了。寝殿内香薰缓慢而平静地燃着,丝丝香味直贯脑仁。 少帝觉喉咙疼得很,腹部也疼得很,有种肠穿肚烂的觉,好像他真的饮了毒酒一般。若说这是梦,梦也太真实了。 少帝惧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有了足够的能力来对付谢灵玄,可事到临头,一个梦就把他吓得如丧考妣。 他也不反思,自己是不是人太深了? 老师都退隐了,出了所有的权利,只为了陪伴余生,自己却还是这般不依不饶……这个梦,不会就是所谓的警示吧? 他们君臣没有什么生死大仇,之前一直都是彼此襄助的。 少帝了口气,沉半晌,先前坚定要除去谢灵玄的心,因为恐惧而软弱动摇。 他唤来内侍,犹犹豫豫地说,“到中书府去,一定把话送到老师耳朵里,就说朕只是遵照祖训,真的……真的没有一点蓄意为难他的意思。” 谢灵玄在家中本足不出户,忽闻皇传来旨意,说陛下圣意逆转,暂时又不查他了。 他无奈笑了笑,这陛下真是小孩子脾,心思一会儿一变。 听说陛下是因为一个梦收回成命的,其实噩梦又有什么可怕的,鸩酒又有什么可怕的。梦是伤不了人的,傻子都知道。 他终究还是喜少帝这孩子的吧,这件事上心慈手软了。他本可以像污蔑温初弦一样也诬少帝为疯癫,但却没有。那只香薰,只是叫少帝暂时神志不宁,做做噩梦而已,却不会真的损伤神智。 少帝和初弦毕竟不一样,少帝是个有抱负的好皇帝,在他手下学了这么久早可以出师了,他愿意放手。 可初弦不是,她是他在意的人,若让她离开自己,他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恨之间 没了长公主后的谢氏本就是一盘散沙, 如今家主谢灵玄也受陛下猜忌,谪居足,风言风语不断, 着实给所有谢氏族人当头一击。 府中许多婆子、小厮伴当们隐隐觉风雨来,卷了铺盖和一二两银子早早走了。谢灵玄任由他们,也不加以约束。 偌大个谢家老宅空空, 好不萧条。幸而水云居的下人们都忠心为主,眼见主人式微,并无一人见异思迁。 陛下虽派人来安谢灵玄, 却没有解除谢灵玄的足令。谢灵玄整在家中练字读书,闲时与温初弦琼台赏月、围炉博古, 子过得平淡如水,竟也不见他为足的事着急。 在温初弦看来, 谢灵玄总是这般有成竹的样子,令人讨厌。是他另有打算, 还是已无了自救之力? 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呕出的东西常常带有斑斑血迹。温初弦冷眼瞧着,算计谢灵玄究竟何时能死。 母蛊在他身体中的损害是深非浅,而且他这两年来确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了不少伤, 很多伤都是致命的。就比如温初弦的那一簪子,谢子诀的那一刀, 其实都扎在要害上。新伤旧疾加诸于身,谢灵玄能撑到现在体格已算够顽强的了。 谢灵玄之志不在仕途上,也不在少帝忧心的所谓兵权、皇位上。他病之已深, 疲累无两, 虽少帝咄咄相, 却也懒得再和那孩童计较。 也许谢灵玄早就算到了自己的死期, 所以才说再陪他一个月,就放温初弦自由的这种话。 可是,他凭什么呢?当初是他强的她,她的家人、心上人也都是被他杀的,她不仅在他那里失了身子,连心也被他用几枚小虫子占去。诸般好处都是他的,如今他快要死了,还要拉着她做垫背。 忽忽腊尽岁末,离谢灵玄的生辰只剩不到十了。 他不思自救,反倒在水云居的小湖边移栽了许多绿萼梅,在温初弦看来都是些无用功。 犹记得他们的初见,就是在谢府的绿萼梅林中,那时她贪图采摘梅枝要摔,是他托了她一把。这事明明很普通,谢灵玄却时时挂在嘴边,眷恋似地追忆。 夫两人在雪地里摆了红泥小火炉和蒲团,来些猪牛的鲜来,淆和绿萼梅新生的花瓣清香,在雪地里炙吃。香四溢,馋得水云居的丫鬟小厮们涎滴。 彼时天并未完全放晴,铅灰的天空中落着小雪糁儿。谢灵玄持竹竿给温初弦烤,双手腾不开来,细细的雪糁儿便落在他长长如扇的睫上、漆发中、双肩上。虽只有戋戋之数,却将他衬得像冰雪中的霜人儿。 烤这种事寻常人做了都会烟熏火燎一脸狈,他做起来却闲情逸致清雅得很。 温初弦玉笋般的手轻轻伸出来,将他额角的雪糁儿拂去。她道,“若是雪大了,不如进屋去,小厨房也是能炙的。” 谢灵玄沉沉摇头道,“不好,辜负雪景,反而不美。” 话说着,第一块已经烤好了。谢灵玄是无师自通型的人,虽平生从未下过厨房,炙却也能炙得像模像样,香味俱全。 谢灵玄将竹签递到她嘴边,笑说,“不如娘子先替我尝尝。” 温初弦贝齿微启,试探咬了一口。外焦里,油汁四溢,是顶顶好吃的。 她心下到一阵甜妙,说你辞右相辞对了,就应该不做官专心做个庖厨,做餐饭给我吃……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要这么暧-昧地和谢灵玄开玩笑?嘴边的笑意当即被她咽了下去。 谢灵玄柔声催促问,“好吃不好吃啊,瞧你这神又笑又哭,怎么跟不似的。” 温初弦咽了咽口水,将竹签递给他,“是不,难吃得很。你自己尝吧。” 谢灵玄墨眉稍蹙,疑神疑鬼尝了口,回味片刻,“这……了吧,你莫要消遣我。” 见他这般认真的样子,温初弦终于忍不住,角溅出一抹极轻极轻的笑影来。 谢灵玄不愉,苦于他戴着好几层手套,左支右绌,并没法过来抓她。 半晌,他命人拿来了蜂,匀在新炙的脂上,细细翻烤,脂便夹杂了蜂的甜香。温初弦平素喜甜食,觉得这炙比方才更好吃几分。 她搬了小杌子坐在他身边,抢了竹竿自己也来烤,不想竹竿串上大块的怎么说也有两三斤的沉重,她没做好准备,竟扑哧一声将竹竿掉在炭火中,惊起一阵飞尘。 啊。两人不约而同轻呼一声,脸颊都被熏得沾了炭黑。 汐月将炙捞上来,已沾了雪水和炭灰没法吃了。 谢灵玄嗔道,“胡闹。” 温初弦闷闷垂下头去,表面上知错了,实际上没怎么当回事。 谢灵玄怕汹汹的火将她那金尊玉贵的玉手烫坏,便接过竹竿自己来烤。岂料温初弦对此似乎很兴趣,死抓着竹竿不放。 谢灵玄无法,只得把着她的手和她一起炙。两人一前一后,肩靠肩,远远看来实是雪地中的一对丽影。 她烤时很专注,香腮离谢灵玄不盈寸,少女身上丝丝清的味直入鼻窦。 起初谢灵玄的注意力还在炙上,并无太多其他心思,慢慢也被她搅得心猿意马,闻着甜甜美美的她心神醉,炙倒成了其次。 他鼻息贴近,深深了一口气,似在竭力制内心的念,软糯的温温凉凉地吻了她一下。温初弦略略震颤,怪罪地盯他,一双水波的眸子包含情意,如脉脉融化的雪水。说是怪罪,却又不纯是怪罪。 蜂黏腻的香气盈整个雪地,淌在如胶似漆的两人之间。两人是新婚不过两年的夫,情意本也该如糖般甜。 温初弦涩然避过头去,雪白的脸颊纠结而怅惘,隔了半晌,终究还是浮现一丝红晕。她的子蛊发作了,低哑叫声夫君,仰头朝他吻去,吻到了他凸起的喉结。 谢灵玄霁然而喜,漾一个笑,笑比雪花更干净、纯粹。 如果这一切不是情蛊所催使的,他们就是普天世界最幸福的夫妇。 两人这般授魂与,导致一块炙焦糊得不成样子。不过撕去焦糊的外皮,吃起来还是很香,又苦又香。 餍足之后,谢灵玄陪着温初弦倚在边看雪景。难得他被足在家,得这一片小意温柔的冬时光。 倒不用担心少帝再来找麻烦,少帝连来整宿整宿地做噩梦。到底是年轻帝王,心智手段皆不成,被这么随便一吓就缩头缩脚。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