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弗襄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不然惊醒了许昭仪, 又要撵他出去。 但是浅眠的许昭仪,早在他敲窗时,便已经惊醒了,她装不知道,闭眼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见李弗襄往 上一趴,枕着她的被角,轻轻靠在她身边,一直没有自觉离开的意思,只好无奈睁开眼。 李弗襄叫了一声:“娘亲。” 不错,他会主动叫人了。 许昭仪摸了摸他的小脸,今天破例地没有赶他走,她揽着李弗襄的肩,让他靠得更近了一些,说:“你名字里有个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李弗襄摇头。 “往西边去,有个地方叫襄城,那是你娘亲出生的地方……那个时候,你娘亲骑着最烈的马,扬鞭在大漠里追最美的落 。你没见过吧。” “我当奴隶的时候,就发誓,我要跟她一辈子,可是她告诉我,人总是要散的,让我不要太执著。在 里的时候,她替我选了一桩婚事,对方是个小将军,品行好,模样也好,关键是,我嫁了他,便可以回自由自在的襄城了。” “你娘亲一直以为我 襄城,其实,失去了她的襄城,我不愿意再回去了。” 许昭仪问李弗襄:“你会一直记住我吗?” 李弗襄难过地说:“会的。” 许昭仪便笑:“只要你记着我,我就不会死,你活多久,我活多久,好孩子,我的乖乖儿,不要难过。” 高悦行背过身去,用帕子拭去眼泪。 许昭仪死在暮 时节。 差不多是和李弗宥前后脚。 李弗宥的七七才过,许昭仪便随之而去了。 李弗襄第一次尝到这世间死别的滋味,钝痛来得悠远绵长,在思念中不断滋生,他渐渐意识到,死亡就是永别。 他终此一生,都再也见不到那个同龄的玩伴和温柔的女人了。 此后十年,二十年,几十年,只要他不死,就要时时忆起这份痛。 李弗宥的死,令皇帝心里的警惕又加了一层。 他觉得李弗襄身边一个丁文甫还不够,于是又从锦衣卫中, 了几位钉子,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隐藏暗处,如影随形地护卫着李弗襄的安全。 里接连料理了两桩丧事,这还不算完。 第三桩丧事,在入夏后。 三皇子死了。 高悦行心里犯 糊了,此前不是说三皇子失踪了吗? 但是消息传来的当天,李弗逑的尸身可是光明正大从景门 里抬出来的,据说惠太妃吓得差点当场厥过去。 相较而言,他的丧事便低调的多,由于他之前的存在 实在太高了,于是史官只能潦草填一笔,免得民间那些野史胡 猜测,李弗逑的名字虽然在皇陵内挂上了号,但他的尸身却只用草席卷了,随意埋在了荒山野岭。 高悦行直觉他失踪的这小半年,应该发生了一些事情。 但她无从得知内情,只好暂时作罢。 李弗襄拜在柳太傅门下已经快一年了。 柳太傅的一双眼睛多 明, 久相处中,他总能摸清这个孩子的秉 。 李弗襄囚在小南阁那十年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最高明的求生技巧——躲藏。 不仅要把人藏起来,心也要一并跟着藏起来。 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别人的,他心里分得很清楚。 哑姑在他小时候,随口给讲的故事让他的意识有了些许偏差。他想要一位娘子,以为这世上人人都有,天定的因缘,不必自己去寻,只要乖乖地等着,等到了时候,老天自会把他的娘子送到面前。 是以,他在筑建心防的时候,提前预留了一个位置给他命定的娘子。 高悦行出现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敲门,即可。 李弗襄至今仍躲藏着。 柳太傅时常叹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利剑出鞘呢? 世上,除了高悦行,再没有人能触碰到他深藏在身体里的痛处。 除了高悦行,再没有人能抚 他的伤疤。 高悦行一直记着奚衡的那句等他回来再议,所以她一直等啊等,她不要再做大小姐了,她不想在高门大院里等死,哪怕是离经叛道,她也要尽力一试。可奚衡始终没有回来。 高悦行一边陪着李弗襄有一天没一天的混 子,一边等。 等到了冬月,等到了来年 。 奚衡好似遁地了一般,一点消息也没有。 别是偷偷躲起来生孩子了吧! 八岁的高悦行在演武场滚了一身泥,很是不拘小节地爬上马,望着云淡天高,心里愁思 飞。 十二岁的李弗襄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娘子不是人人都有。 高悦行也不是命定了要嫁给她。 这世道,想娶个媳妇可不容易。 与其讨好媳妇本人,还不直接如讨好未来的老丈人来的有用。 万一将来高景不同意将女儿嫁给他呢? 可惜他没什么机会见高景。 李弗襄生怕累着自己的小红马似的,一步也不肯多跑,只沿着马场慢慢溜达,远远看见高悦行在马上疯累了,郑彦极其狗腿地跑上去替她牵马,还给她递香甜可口的梨子。 烦死了。 郑千业还故意笑嘻嘻地来戳他痛处:“咦,怎么高姑娘不跟你一块玩啦?” 李弗襄自以为藏得很深的城府瞒不过这些老狐狸的眼睛,郑千业觉得他机灵得可 ,越看越喜 ,如果能带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可惜皇帝不会允。 他偶尔会与李弗襄讲一些早年战场上的经历,李弗襄 听这些,但他每次讲得都不多,因为他深谙钓鱼之道,只有吊一点李弗襄的胃口,孩子才会继续和他亲近。 李弗襄将马牵回了马厩,然后小尾巴似的跟在郑千业身后。 郑千业微微一笑,带着他坐在凉棚下,也递了他一只梨子:“今年的第一批梨子,你先尝个鲜好不好?” 李弗襄手里捧着梨,却不吃,问:“您上次讲到狐胡铁水崖截杀粮草,后来呢?” 郑千业:“后来啊——” 那边高悦行一见郑千业要讲故事了,立刻甩掉郑彦冲了过来,往李弗襄身边一坐,捅了捅他:“你往那边点,挤挤。” 两个孩子共用一张席子当然会挤。 李弗襄便挪点。 他每忍气 声挪一寸,她必要得寸进尺挤一寸。 明明就是故意在欺负他。 李弗襄别的长处不显,唯独能忍。 心里委屈哭了脸上也不 山水。 高悦行自己欺负完,自己又心疼,于是蹭了蹭李弗襄的手,又把他拉回来坐好,在他耳边轻声道:“听完故事我们会乾清殿,哑姑说今天做梅花酥呢。” 高悦行被风 了的发,从他的耳 处擦过,是一种非常奇妙的 觉,好像连带着他的心也一起 了。 李弗襄几不可查的一点头,高悦行立刻开心地笑了。 郑千业讲着曾经战场上的惊心动魄,刻意抹去了些残忍,却把谋略详细讲解。李弗襄听得入 ,高悦行听得入睡。 高悦行把头轻轻靠在了李弗襄的肩上。 李弗襄一动也不敢动。 渐渐长大的高悦行,头发上不在只用简单的彩绳和 苏,今天她簪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绒花,明 大方 泽鲜 的花配着娇翠 滴的叶子, 光下,当真有一种花开的错觉。 花儿做的真好。 里女孩只有公主和高悦行, 时新制的 花,可不是紧着她们挑。 李弗襄今 终于听完了铁水崖劫杀一役,意犹未尽,可郑千业不肯再讲了,他推醒高悦行,准备带人回 吃点心去。 高悦行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呢,就本能地跟着他。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彻底清醒,高悦行望着前面已高出她一个头的身影,忽然惊觉——时间好快啊! 一年多的时光,已不知不觉 逝在安逸中。 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九岁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记得九岁生 那年,她在高府,好多好多人来庆贺她的生辰,送了许多贺礼,从那以后,她几乎再也没进过 门,也再也没见过李弗襄。 她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在深闺里天真了很多年。 事情还没完呢,尤剩了最后一小段路程。 高悦行想着想着,困意全无。 在她九岁生 之前,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回到乾清 的时候,距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哑姑蒸好了梅花糕却不拿给他们吃,她要先考校李弗襄今 的功课。 李弗襄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哑姑拿下他的手,严肃道:“你能站在 光下,是很多人用生命在背后推着你,你要活得像个人。” 李弗襄还是能听进哑姑的劝的,他听话,但是他就是很不喜 那些诘屈聱牙的文章,不过,他仗着头脑灵便,也勉勉强强过关了。 哑姑这才端了蒸笼上的点心。 两个孩子一起 天喜地的吃吃吃吃。李弗襄吃到第三块的时候,暖阁明黄的帐一掀,走出来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她的打扮与 中略有不同,不穿 衫,不饰朱翠,而是一身简朴的棉布衣裙。她站到李弗襄面前,静静地盯着他,一句话不说,李弗襄乖乖放下了第四块点心糕子。 两年前郑家请了药谷谷主给李弗襄看病,药谷谷主离去之前,留了他的徒弟药奴在 中。 药奴不错眼儿地盯着李弗襄,衣食住行都要管,李弗襄被管得头大,高悦行却是得了意,方便了她于医术上的随时请教。 药奴姐姐从不吝啬于传授,见高悦行肯学,便待她如自己谷中弟子一般,尽心尽力地教着。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