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有着微弱的光,从半旧的窗纸透出来,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娄诏一把推开门,就见桌旁站着一个少年,十六七岁,个子已经长成,但是依旧是少年的清瘦。 少年回头明显一怔,隽秀的脸上沾 血点子,正在往下卸盔甲手停住。 “守备营的盔甲真厚实,果然是厚铁打的。边城的将士,甲薄得很,连只箭都防不住。”梅桓兀自轻松说笑,铁甲往桌上一扔。 娄诏脸若冰霜,瞧了眼那身盔甲,明白梅桓是这样从永王眼皮子下走出来的:“不会每次都有人去救你。” 梅桓 是血污的手刚想伸进衣兜,闻言眼中一暗:“你认为我鲁莽?” “不是吗?”娄诏反问,随手将门关好,“你这样拼命,到底为什么?” “不为什么?”梅桓仰脸一笑,眼中全是无所谓,“我就是想让他死。” 娄诏看着灯影中的少年,坚强果敢,又有一种特别的叛逆 :“我会让宋越泽来接你。” 往桌上搁下一瓶伤药,娄诏转身走到门边。 “喂,”梅桓叫了声,清亮的少年音,“你不想知道我找到了什么?” “准备准备,边上有新衣裳,赶紧换上,回宋家去。”娄诏不回,手指一勾,拉开门。 门外,冯依依刚好过来,手还停在半空做着敲门的动作。 “依依。”娄诏脸上冰霜瓦解,言语温和下来。 “我听说你回来了。”冯依依目光滑过娄诏的一张俊脸,然后透过他,看去里面的梅桓。 少年静静站在那里,视线中是娄诏,脸上还未藏下那几丝落寞。 冯依依看得清楚,娄诏方才冷着一张脸,定是又在训人,也难怪梅桓会如此。 不顾娄诏的皱眉,冯依依走进屋里,也就看见桌上的伤药瓶。其实娄诏也并不是真的只有冷漠。 “梅桓,为什么不说出来?”冯依依问。 她看得出,梅桓在意娄诏,唯一的亲人,他会真的去拼命。可是又有担忧,怕自己连累娄诏。 梅桓眼中闪过惊慌,忙别开脸,躲着娄诏探过来的目光。 第八十七章 午夜的梆子声敲响, 京城此时陷入沉睡,普通百姓这个时候是不许在街上游 的。 不大的屋子里同样陷入寂静,三人神 各异, 彼此怀着心思。 冯依依从娄诏和梅桓身上看见当初的自己, 那时, 冯宏达同样隐藏着秘密, 深埋心底不肯同她说出,以为这样可以让她心安。 其实, 越是这样的隐瞒,冯依依心中越没有安全 。相比,其实冯宏达说出来,一家人反而会共同面对。 如同现在的梅桓,身为亲兄弟,知道娄诏一路走来艰辛,因此不想坏掉他的仕途。 娄诏有一个海阔天空的未来, 会成为一代名相;而梅桓,刺杀皇亲, 是个朝廷悬赏追缉的要犯。 从哪一点上来看, 两人都不可能做回亲兄弟。因为, 已经差得太远了。 “娘子在说什么?”良久,梅桓笑着抬头,早已不见眼中的情绪,“我是想说出来,可娄大人要将我送回宋家。” 冯依依走上前两步, 忍不住柳眉轻蹙,梅桓还是在躲:“梅桓?” “是,”梅桓手里掏出什么, 一下甩去娄诏,“这个,在王府里三 我也不算空手而回。” 娄诏颀长身影立在门边,看去梅桓的目光带着深意。视线下移,看见少年 是血污的手捏着一张四方叠起的纸。记起方才,梅桓顿住的动作,应该就是想给他这个。 “是永王府的地形图。”梅桓擎着手,另只手抓抓自己 糟糟的头发,“在边城时,四周全是荒芜的戈壁沙漠,有时必须靠地图标记,以免 路。” 顿了一顿,少年咧嘴一笑,看着娄诏:“我也不是只有鲁莽。” 娄诏伸手捏过那张图,轻轻薄薄没有一点分量:“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说过,想看詹勒死。”面对屋里两人,梅桓毫不遮掩。 少年的张狂无畏写在那张稚气已 的脸上,不久之后,他便会成长为一个稳当的青年郎君。 娄诏垂眸,长长斗篷罩住身姿,只有一只手臂在外,稍一抬手中图纸:“王府的地形图,又不是攻城,要来何用?” 梅桓脸上笑容一淡,瞄了一眼娄诏的手:“据说永王府有一座地下 殿,专门供他享乐。地形图可以看出端倪。” “你怎么就觉得我能看出来?”娄诏犀利抬眼,直直看去梅桓眸中。 梅桓心中一滞,手心下意识攥起。抿抿 看去一旁。 边上,冯依依被这俩兄弟要急死。多简单一件事,说出来不就好了? 有心去促进,可她又得顾及双方的 受。梅桓 子略有些叛逆,万一再跑了,去哪里找人? 再看娄诏,分明已经起了疑心。 “你知道什么?”娄诏问。 从地形图上找密道入口,傅家人擅长修建,自然能看出一二。可是问题是梅桓居然也知道。 梅桓不语,垂眸似在思忖什么。 冯依依看看一扇薄窗,赶紧快走两步到了门边,后背一倚靠上门扇。 “依依你做什么?”娄诏看过去,看见了冯依依脸上的认真。 “挡着门,别让他再跑了。”冯依依秀靥轻抬,瞪去梅桓。 梅桓先是一愣,随后看着倚在门上的纤弱身影,突然想笑。他真的要走,谁又能拦得住? 冯依依可不管梅桓心里想什么,现在只想让这对兄弟相认。 十几年,娄诏一直认为全家人都死在白虎岭。娄府底下的密道中,还给弟弟立了一方小小的牌位。 如果知道弟弟活着,他该多高兴? “梅桓,你千里从西北跑到辛城,是为谁?”冯依依问,“宋将军接你回宋家时,你几岁?” “娘子,你?”梅桓站在淡淡的光影中,像被定住一样。 一直心里的憧憬着兄弟相认,面对此,他心中怎能没有动摇。 娄诏沉默看着这一切,手臂垂下,收进斗篷中。 “三岁?四岁?”冯依依问着。 外面起了风,呼呼刮着光秃的枝丫。 娄诏忽然上前两步,一手攥上梅桓的右手腕,不由分说 起那染着血腥的袖口。 “娄大人?”梅桓躲闪不及。 “你?”娄诏瞳孔骤然一缩,盯着眼前手臂上那条细长的伤痕,从手肘处开始,几乎划了半条小臂。 家里的幼弟自小顽皮,整 愿意往些险峻的地方去,高墙,老树,总能看见他试图攀爬的小身影。 母亲 心的整 跟在后面撵,父亲说,男孩该皮一些,随他去。 作为兄弟俩,两人的脾气截然相反。娄诏话少内敛,弟弟顽皮好动。 有一次终究是出了事,三岁的弟弟爬树摔下来,手臂被划了一条长长口子…… 梅桓攸地 回手,清瘦身子往后推开两步,掩饰一样放下自己的袖子。 “阿肃?”娄诏试探的唤了一声,眼神像一张网罩住面前少年。 早该知道的,在清月观,躺在 上的少年 蒙中叫了他一声,而他也看见了少年手臂上的伤痕。 宋衡曾暗暗的试探过,宋家养子,三四岁,表姨母宋夫人……现在细一想,何其明显? 梅桓一动不动,像是长在哪里成了一尊雕像。不否认,亦不承认。 娄诏等不到回应,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心中是悲是喜。 十几年来,从不敢奢想亲人还会活着,一直都是自己孤单的长大,别人眼中他那样格格不入。 娄诏回头看冯依依。 冯依依看着娄诏那张脸依旧冷静,但是眼中带着想要确认的 茫。 她对他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一切。 得到确定,娄诏表面平静,但是心中起了波澜。看去梅桓时,眼神复杂又愧疚, 动又隐忍。 “阿肃?”他又唤了一声,执着地站着,想要那少年回应他。 梅桓垂首,一张脸拢在 影中,看着自己衣裳上的血污。手指关节隐隐作疼,在王府中的打斗,他一人敌众,自然不会完好无损。 冯依依见此,轻轻舒了口气,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留着两兄弟在屋中。 或许有些话,她不在场,他们反而会放得开。 桌上半截蜡烛晃着,烛泪滚出来, 淌到烛台上,作出了一朵好看的红 蜡花,晶莹剔透。 娄诏脸上和缓下来,手指微微发抖。震惊过后是一种很特别的喜悦,又有些小心翼翼,怕这一切是假象。 “把手洗洗,上好药,有话一会儿再说。”娄诏攥上桌上药瓶,回头看站在角落的少年。 梅桓仰起头,有些市井气的歪着头:“你信?” “信,”娄诏点头,“洗好了,大哥带你回家。” 还有什么不信?宋家养子,刺杀永王,辛城帮着平息 民,还要再怎么证实? 梅桓锁了眉头,试到眼中酸涩,那是种从未有过的 觉,好像有什么要从眼中 淌出来。 可是,他从四岁以来,就已经不会 泪了。 狠狠别开脸,掩饰一样大笑两声:“家还有吗?” “有,”娄诏点头,“一直都在。” 娄诏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耐心的等着梅桓想通。他现在可以放下任何事,暂缓对永王的复仇,来等自己的弟弟。 梅桓走去墙角,洗干净手,手背上赫然几道划伤,正往外渗着血水。 娄诏递了一 手巾过去,看到那些伤口,眉头皱起。 西北边城苦寒之地,常年风沙,还要提防外邦,对付沙匪。也就想起梅桓的那一身伤,才这么点儿年纪……ComIc5.coM |